第51章
杜文想借自己的資歷優勢, 用輿論強行給白澤扣鍋, 楚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接給他演技定性。網友是最冷酷無情的,他們能讓你一夜成名, 也能讓你一朝間從雲上跌進泥裏。衆口铄金,積毀銷骨,言語甚至能置人死地, 這也是白澤不愛接觸網絡的原因。
他曾經在裏面感受過惡, 自然會避而遠之。楚莫卻不會拒絕網絡,這裏魚龍混雜,反而能看清很多東西,她對人間的了解越多, 越發察覺到人類的愚蠢。每個人躲在群體裏,自以為安全,他們大聲疾呼、喧嚣, 覺得旁人發現不了人群中的自己, 殊不知自我的意識早就被群體吞噬。
楚莫更偏向使用某乎的原因很簡單, 偶爾還有幾個人願意跳出來有理有據地跟她論證, 微博上的人們卻很容易就能被一波節奏帶走。她本質上還是個冷漠的旁觀者, 雖然生活方式融入了人間, 但世界上真正令她牽神的東西極少。她能費心在網絡上取得影響力,也能轉瞬間棄之如敝履,全憑心情而已。
不過她見識過形形□□凡俗之人, 才更能體會到什麽叫特別。單獨的白色并無特點,但倘若被黑或灰環繞,便是其中的一抹亮色,萬事只在比較。
白澤遠在香港拍攝,內地的陳立國卻是撓心撓肺,他已經取得了白澤的聯系方式,然而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他說清楚。陳利國當然清楚時機非常不對,白澤已經成年,具備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其實無需父親了。
如果是平常人的思維,第一個問題肯定是早二十幾年,你這個做父親的去哪兒了?現在冒出來還有意義麽?
陳利國是打了一番腹稿,才聯系白澤的,當然他首先找到的是經紀人郭奇。如果換個人莫名其妙要求見白澤,郭奇肯定一口回絕,但他知道白澤和陳利國的關系,不由就有些猶豫了,只能先以白澤在外拍戲推辭。
郭奇扭頭就把這事告訴了白澤,猜測道,“他不會是知道了吧?”陳利國莫名其妙想和白澤見一面,換誰都覺得奇怪,兩個人八竿子打不着。
白澤卻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他也不知道陳利國是如何發現的,但上一世這時候兩人已經見過面了,說起來這一世陳利國的速度還慢了不少。白澤平靜道,“那就見吧。”
“這樣也好,我把煙火師那邊的線索也整理一下……”郭奇很高興,他覺得白澤跟陳利國相認是找到靠山了,起碼不用再有性命之憂,恨不得立即把陳振華繩之以法。
白澤卻沒有告訴郭奇真相,他沒打算跟陳利國相認,而是要了斷這段往事。收集的線索确實可以提供給陳利國,但那個人無利不起早,最後想要真正抓住陳振華,還要靠白澤自己。
上一世,陳利國對陳振華的行為一無所知嗎?那可有整整十年,精明如他,會完全沒發現一點痕跡?白澤深知是因為自己雙腿殘疾,對陳利國沒有價值罷了,一個廢人能做什麽呢,人就是這樣現實。
白澤對陳氏父子的感覺有所不同。他對陳振華是無法接受對方過線的舉動,兩個人天生的立場不同,有争鬥是再正常不過了,成王敗寇。叢林中野獸的搏鬥便無關乎愛恨,只是遵從弱肉強食的法則。但對于陳利國,白澤卻是難得地萌生過恨意,恨由愛生,陳利國擊碎了他對父親的所有幻想,白澤也曾經度過相當偏激的時間段。
好人真得會有好報麽?為什麽他看到的世界卻不是這樣?寡廉鮮恥者在鋼筋叢林中自在逍遙,他們用那套世俗的規則橫行霸道,弱者卻只能在底層生存。偶爾有人脫身于夾縫之中,躍然于過去階層,便迫不及待地洗去自己全身的痕跡,用新的力量去壓迫過去的同伴。
他的母親一生和善,卻要遭受病痛的折磨,溘然離世。那些道貌岸然者為何卻能長命百歲?如果命運确實由上天掌控,那老天一定是個冷酷無情的旁觀者,不然就是瞎子。
白澤過去常常去龍隐寺,但他從不上香。因為他沒有信仰,他只是來尋求答案。
好人為了保護自己,是不是必須學會壞人的那一套?如果好人與壞人的做法相同,又用什麽來界定好與壞、善與惡,單純看是不是有害人之心?白澤倘若真的想複仇,大可以跟陳振華鬧個同歸于盡,然後呢?這就是勝利嗎?他看不上陳振華非正義的手段,最後卻要靠同樣的方法報複,何其可笑。
可單純的正義在這世上無法存活,這也正是白澤茫然的原因。人們向往善與正義,這世上卻無法有純粹的善與正義,甚至旁人會嘲笑你的天真與傻。他們說沒有力量的善等同于弱小。
白澤正好要回來參加電視劇盛典,從香港回來落地的第一天,便跟陳利國相約見面。自從郭奇跟白澤打電話後,白澤的情緒明顯低沉了不少,經常獨自陷入沉思。這讓楚莫想起了他上一世的樣子,雨夜中憂郁的殘疾青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楚莫忍不住在白澤面前飄來飄去,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白澤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暫時忘卻心頭沉重的事情,露出一絲淺笑,“怎麽了?”
“你要不想跟他見面,那就不見啦。”楚莫理所當然道,如果白澤會因為這件事悶悶不樂,那麽幹脆不要做好了。她做事都看心情,開心就做,不開心就不做,何必把自己弄得情緒低落?
“我不是為了這個。”白澤笑了笑,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好奇世上真的有因果嗎?”
楚莫見他露出笑意,她也放松了一些,恢複了往日的神氣,微微揚了揚下巴,“當然有,你們哲學中不也有類似的概念?”
“就像是你所說的天道?”白澤好奇道,“這似乎是唯心的呢,那你怎麽還看科學類書籍?”
楚莫瞟了他一眼,像是有點恨鐵不成鋼,“天道不是簡單用唯物或唯心劃分,就像你們說大自然有一定規律,那難道也是唯心的?”
“那天道的規律是什麽?好人有好報,還是弱肉強食?”白澤有點悵然若失,“沒有标準麽?”
楚莫沉默了片刻,沒有像往常一樣興致盎然地跟白澤講解,她輕聲道,“我不知道。”
白澤有些詫異地看向楚莫,這可不像她往常的神氣活現。她總是神采飛揚,一副知道全天下所有事情的樣子,現在卻臉上神色莫辨。白澤疑惑道,“你活了那麽長時間,都不知道嗎?”
“就是因為時間長,所以更不明白。”楚莫垂下眼簾,似乎意有所指,她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動物,有點沮喪。
白澤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有些發愣,忍不住伸手想戳戳楚莫的臉,卻戳了個空。楚莫沒有主動接觸現世,白澤自然碰不到她,不過她還是不滿于白澤的偷襲,回神道,“你幹嘛?”
白澤一時有些局促,他又不能借口楚莫臉上有灰,畢竟她不接觸現世時可以說身上凡塵不染。他就是單純鬼迷心竅地伸手了,甚至因為沒有得手而有點失落。
“你自己在那裏嘀咕什麽呢!”幸好這時郭奇前來救場,解脫了白澤的困境。郭奇看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半天,倍感奇怪。
白澤和陳利國相約的地點是在一個較為隐秘的私人會所,兩個人都具有一定公衆影響力,自然不可能随便找個地方見面。白澤進屋時,陳利國一時有些恍然,原因無他,他跟白珍琴真是太像了。
楚莫還曾經很不客氣地吐槽:白澤要是跟陳利國長得像,演戲成功的概率會降低不少。
這話說得簡直刻薄,白澤笑得無奈,他跟陳振華的長相都不跟陳利國肖似。陳利國年輕時候相貌還是過得去的,現在就是典型的中年男人長相,只是身上有一種上位者的銳氣。
陳利國看到白澤,一時難免激動。他沒見到白澤時,還會想到一些白澤身份上的瑕疵,現在卻早将那些抛到腦後。陳利國緊盯着白澤,沉默片刻,啞然道,“你知道我嗎?”
“知道,陳董。”白澤倒是鎮定自若,他又不是第一次跟陳利國相認了。
陳利國滿腔的情緒一下子被這個稱呼澆滅,白澤神色自若,并沒有客套兩句,也沒有任何疑問,似乎覺得演員跟世嘉董事長會面很正常。白澤現在的表情淡淡,如果非要描述的話,那就是滿臉“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神情,冷靜又克制。
陳利國的打算其實是兩人先聊幾句,然後他慢慢講起過去跟白珍琴的故事,闡述他多年沒有跟他們相認的原因,然後兩人互訴衷腸。他甚至都已經有了問題底稿,比如“為什麽他多年不來找母子兩人”、“他是怎麽發現的”等等,準備充分。
然而白澤的表現讓陳利國完全無法調動情緒,對着這樣的神色想煽情都難。
陳利國一時無話可說。
白澤見他不吭聲了,幹脆地将準備的材料放在桌上,率先道,“那麻煩陳董先看看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