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淖爾

我把車剎住了。

漿汁兒又說:“這種地方怎麽出現了一個小孩啊!”

魏早說:“那是小孩嗎?”

我不說話,死死盯着那個小小的東西。這時候是上午10點鐘左右,已經不可抑止地熱起來,地氣顫顫地飄升,透過它,那個小孩微微晃動起來,顯得有點不真實。

四眼終于不叫了,虎視眈眈地盯着前方。

他朝我們看了一會兒,收回了目光,歪歪扭扭地朝旁邊走出幾步,四下看了看,又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出幾步,繼續四下看。

我說:“海市蜃樓。”

漿汁兒說:“幻影?”

我挂檔起步,繼續慢慢朝前走。

我們離那個活物越來越近,他一直沒有消失,越來越清晰了。果然是個小孩!

我們在離他幾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我對漿汁兒說:“你和四眼留在車上,我和魏早過去看看。”

漿汁兒說:“好吧……”

我和魏早下了車,慢慢朝那個小孩逼近。

他在空曠的荒漠上趔趔趄趄地行走,似乎不知道該朝哪裏去。

終于,我們來到了他跟前,他在毒辣的陽光下朝我們眨着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我寫過的一部小說《三減一等于幾》。很多讀者說,媒體也說,好萊塢的電影《孤兒怨》抄襲了《三減一等于幾》。那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有個小鎮,某一天突然停電了,于是一個嬰兒就出現在小鎮郊外。幾個好心人把他抱回家,臨時取個名——“叉”,然後輪流撫養,等待他的父母來認領。沒想到,從此恐怖就籠罩了這個小鎮,有人死,有人瘋,有人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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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卻是現實!

我們在寸草不生的羅布泊,見到了一個小孩!

難道,我寫過的小說中,那些主人公從此将陸續出現?天哪,千萬不要這樣。

是個男孩,大約兩三歲,全身赤裸。他長的挺周正的,唯一的缺點是,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離得太近了。他的頭發偏棕色,皮膚挺白,手指甲和腳趾甲都修得整整齊齊。

我試探地叫了聲:“寶貝……”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說:“你怎麽在這兒?爸爸媽媽呢?”

他似乎煩了,重心不穩地走向了旁邊。

我繞到他的前面,擋住了他:“你叫什麽名字?告訴叔叔。”

他還是不理我,一邊歪歪斜斜朝前走一邊東張西望。

魏早說:“周老大,你看看他背後!”

我走到這個小孩的背後看了看,一驚,他的屁屁上有個肉色的小尾巴,與成人的半根手指一樣粗細長短。

這時候,他絆在了一塊大點的石頭上,摔倒了,“哇哇”大哭起來。

我一下信任他了,把他抱起來。和他的身體比起來,他太輕了。

他沒有掙紮,繼續哭。

魏早說:“怎麽辦?”

我說:“帶回營地去啊。”

魏早站得遠遠的,有些猶豫地說:“……合适嗎?”

我說:“那你想怎麽樣?把他扔在這兒?”

我之所以敢把他抱回去,是因為我有一種推斷——這個小孩有一截尾巴,可能被他的父母帶進羅布泊,然後遺棄了。也許這是昨天發生的事兒,正巧被我們發現了。

羅布泊這麽遼闊,我們為什麽偏偏遇到了他呢?

穿越羅布泊,固定路線就那麽幾條,他父母選擇的,估計也是帕萬走的這條路線。這個小孩被丢下之後,四處找媽媽,偏離了一公裏。

他的父母為什麽要冒死來到羅布泊,遺棄這個孩子呢?

根源可能就是那截尾巴。

我們可以随意想象,之前發生了什麽——他家在偏僻的鄉下,有個算卦的,說這個小孩是什麽精怪下界,必須殺死,不然就會禍及整個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麽方法殺死這個小孩,警察都會立案偵查。只有帶他來到羅布泊,丢掉,然後随便編個謊,比如說小孩被沙塵暴卷跑了……也許就平安無事了。

羅布泊,似乎是個洗刷罪惡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斷,是因為那只錄像機。

我很懷疑,這個小孩跟那只錄像機有關聯。

我回想錄像中的那幾個人,越想越可疑,他們的氣氛很沉悶,不像來探險的,而是來完成某件事的。

也許,我認為錄像中的三個人殺死了另一個人,其實是錯誤的,當時另一個人很可能駕駛另一輛車走在後頭,他們害怕警察,其實是指遺棄了這個小孩。

也許,那個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個,正是這個小孩的生身母親,而另外三個人中的某位男性,則是米豆的老公。剩下的兩個人,是這對夫妻的朋友。這對夫妻不敢兩個人來羅布泊,于是那兩個朋友陪同他們一起來了,幫助他們完成了這次遺棄……

這些推斷顯得有些牽強,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那怎麽解釋這個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錄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懷中靜靜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車前,四眼似乎聞到了什麽異常的氣味,“嗚嗚咿咿”地哼唧着,縮在了後座一角。

我拉開副駕車門,對漿汁兒說:“你抱着。”

漿汁兒看了看那個小孩,有點排斥:“他是哪兒來的啊……”

我說:“回營地再說。”

她說:“把他放後座吧。”

我說:“後座有狗。”

她說:“魏早,我能和你換換嗎?”

魏早說:“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靜,聽着我們的每一句對話。

漿汁兒從車上跳下來,對我說:“要不,你抱着,我開……”

我說:“你坐後座去吧。”

漿汁兒突然說:“你看他的腳!”

我愣了一下,他的腳怎麽了?難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腳上也有問題?

我不太會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摟着他的腰上,他的兩只小腳掌對着漿汁兒。

我把他的小腳掌舉起來看了看,頓時就呆了——下面是一層堅硬的老繭!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這麽厚的老繭!

我慢慢把他放下來。

有問題。

如果他被遺棄很久了,那麽,他在羅布泊上吃什麽,喝什麽?

如果他剛剛被遺棄,那麽,他小腳丫的老繭是怎麽來的?

我雙手支在膝蓋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說:“告訴我,你是誰?”

他眨巴着圓圓的眼睛,不說話。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裏還抓着那塊石頭。我直起身,打開車上的工具箱,從裏面抓出一把生鏽的螺絲刀,逼近了這個小孩的脖子。

這一幕太殘忍了,幼兒的脖子那麽嬌嫩,螺絲刀那麽冷硬。

我說:“如果你不說你是誰,我就紮你。”

小孩低頭看了看那把螺絲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邊躲了躲,沒讓他抓着,繼續說:“你不要再僞裝了!”

他沒抓着螺絲刀,再次哭起來,歪歪斜斜地朝旁邊走去了。

漿汁兒說:“他有尾巴!”

我說:“早看見了。可能正是因為這個,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來,觀察這個小孩的舉動。

他一邊哭一邊走,大約走出了十幾米,他不哭了,蹲下來,撿起了一個石子,玩起來。

我說:“你們說怎麽辦?”

魏早說:“如果他真是被人剛剛遺棄的,我們不管他,就這麽走了,太沒人性了。”

漿汁兒說:“他要不是被人遺棄的呢?”

三個人沉默。

我說:“帶着他吧。我們加快速度,早點離開羅布泊,把他交給公安。只能這樣了。”

漿汁兒說:“晚上……他跟誰睡?”

我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排斥小孩的。我問問布布,她帶小孩有經驗。”

漿汁兒說:“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說:“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後,我仰起臉看了看她,說:“對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詢你的意見。”

漿汁兒說:“我搬家。”

我繼續看這個小孩,他坐在了地上,還在玩石子。

我說:“我給他取個名。”

漿汁兒和魏早都不說話。

我說:“他是在羅布泊撿到的,就叫淖爾吧。”

接着,我站起來,把螺絲刀放回工具箱,走向這個小孩:“淖爾,淖爾!”

漿汁兒說:“你再想想!”

我回過頭,平靜地問她:“不用想了。”

漿汁兒說:“早晨那麽大的沙塵暴,號外一米七二的個頭都不見了,他這麽小,怎麽沒被刮走?”

我說:“說不定,他是被沙塵暴刮到這個地方的。”

漿汁兒說:“可是,他怎麽一點都沒受傷?”

我說:“假如我們找到號外,很可能他也沒受傷。”

漿汁兒說:“大叔,我怎麽感覺你和這個小孩是一夥兒的……”

我低聲說:“告訴你,如果這個小孩沒問題,我們就是救了一條命。如果他真有問題,就算我們不把他帶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漿汁兒頓時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後,把他抱起來:“淖爾,走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臉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

我回到車前,把他放在副駕上,關上了車門。

漿汁兒、魏早和四眼都擠在後座上。

我把車開動了,朝着營地行駛。

車子左搖右晃,後面揚起了沖天的黃塵。淖爾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樣乖乖地坐着,盯着關閉的工具箱。

快到營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處朝我們張望。

我把車開到大家跟前,布布跑過來,拉開車門就說:“出大事了!”

我說:“怎麽了?慢慢說。”

她說:“所有和外界聯絡的東西都失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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