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本來聽起來像是随意勸說的話偏偏加上對方深意的笑，倒是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裏頭。
歲月侵蝕腐化了木桌的表層，茶杯中溢滿出來了水點點填滿這些溝壑。
老和尚笑盈盈的看起來格外和藹，他也不着急從兜裏摸出張紙巾擦拭桌面的水漬。
姜桑收回視線，還是依舊堅持之前的想法，“學業。”
對方并沒因為她的堅持而多說什麽，只是從紅布下翻出一個用紅紗布包裹好的小三角遞給她，“十塊。”
姜桑：“……”這麽快就完了？靠譜嗎？羅華付清的名聲怎麽來的？
雖然她對這事感到不靠譜，還心裏猜測這人是不是在坑她，但對上那雙幽深的眼睛還是沒有問什麽。
就當是捐了次款，反正也就是心血來潮來這裏拜拜而已。
紅紗布下隐隐約約可見黃色紙符的痕跡，她捏了捏其中也沒卡其他七七八八的東西，确實再簡單不過了。
姜桑見這次出行的任務完成，起身準備離開。
似乎是突然起身低血糖又犯了，頭暈眼花神智也在一瞬間恍惚。
眩暈的短暫一秒在她看來又是如此漫長，漫長到她看見了奇怪的畫面。
冰冷安靜的病房裏，刺鼻反胃的消毒水氣味彌漫來空中，姜桑擡頭看了看白得晃眼的白熾燈，心裏翻起波濤。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前原本姜桑住的醫院！
慌張席卷胸口，姜桑趕忙想要查探這是怎麽回事，可當她一動腳時就愣住了。
她的腿直直穿過雙腿前的椅子。
又像是回到了當初精神體的時候，她伸出手看着仔細近乎透明的手掌。
這時候門房被打開了。
一個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人，身子稍顯單薄，臉色也是泛着病态的白。可讓她屏息凝住的卻是那雙眼睛。
那雙本是攝人心魄的鳳眼此時卻是滿目寂寥。像一個毫無生機的行屍走肉，穿過走道，僵硬緩慢躺回床上。
姜桑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床櫃上擺滿的白色藥品上。
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複雜的難捱酸澀。
像是兩個世界重疊，鏡子的對面的兩人隔着無法觸碰的天塹溝壑相遇。她知道這是誰了，小說世界的姜桑，病重沉疴的她。
窗外一道閃電刷白了整個世界，緊接着便是一道驚雷炸在耳邊。雷聲之後便是傾盆大雨，雨聲瀝瀝敲打着窗戶。漸漸的伴随而起的還有一聲微小的抽噎。
病床上的姜桑扯過被子蓋住半個腦袋，雪白被單下的身軀縮成一團顫動不停。
在世界的短暫重疊中，她靜靜站在病床旁無言陪伴另一個世界的姜桑。
忽然間窗簾蹁跹大風湧進，吹翻了眼前的景象，病床的身影顫顫抖抖消散不見。姜桑趕忙想去抓住卻是接住一本從天而降的筆記本。
紙張翻動起皺。
這是最後一頁，也只有一句話。
——哪怕是茍延殘喘，我也想陪在他身邊。
時光流轉眼前再次一亮的時候，場景換到了寺廟，一瞬間她以為她回來了，可當看見身旁的人又怔住了。
秦曜。不，應該是多年後的秦曜。
彼時的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和記憶中的不同，眼前的秦曜看起來更加硬朗也更加冷漠。
他和賣她符的老和尚正說着什麽。
“你想好了？确定要這樣做？”
秦曜目光沉沉，低聲淡漠應了一聲“嗯”。
老和尚複雜看了他許久，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殿裏歸于平靜。
長久的沉默似乎在昭示什麽，姜桑一顆心開始不安跳動起來。
老半天之後老和尚才又開口：“我答應你，你走後可以把你的意志留下，他會繼續替你走你接下來的路。”
秦曜晦澀，“好，謝謝了。”
“你要知道你這麽做相當于就是和死亡沒有區別，你用你自己命去換姜桑的一魂值得嗎？她已經去世了。”
秦曜目光掠過老者不忍的面容，看向殿外染紅的餘晖晚霞，他淡淡道：“可是還有下輩子。”他颔首低啞，“有了這一魂她就能活很久，能夠讀完大學，能夠和喜歡的人白頭偕老，她想去的想看的都能實現。”
“那也是下輩子的事，她不再是她，你也不再是你！”
在老和尚稍顯激動的話語中，秦曜笑了，從胸腔下震出一聲輕快的笑，“那就由下輩子的我去愛她。”
姜桑一愣，在鋪天蓋地的酸澀席卷時她聽見秦曜似是嘆息，“我和我的桑桑，下輩子的秦曜和他的姜桑，我們還會相遇。”
“……”
他啧笑一聲，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如果沒有我現在這命去換，那我和她豈不是後世都不能完整。”
秦曜觑了眼老和尚，“剛才你也答應我了，我換命之後我的意志還能留下。我父輩遺留的家業我意志不還是能繼承嗎。”
老和尚哀嘆，“人有七情六欲，你換命之後遺留的軀體就只剩下空殼。”
“無所謂，秦家不會敗在我手上，意志也會孝終。”
“以命換命，不後悔？”
殿內青煙缭繞，悠悠木魚聲響徹。
離她離開已過六年。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們初識。那年的C市難得下了場雪，在漫天洋洋灑灑的雪絮中，那個驕傲的冷漠少女走近他的心房。
遲來的情窦初開少年心動在那場雪夜裏悄然來臨。
第一次他喜歡上了醫院。
無數個理由無數個借口成了他來醫院找她的噱頭。
同樣的在醫院裏，有他們相愛的痕跡，他曾陪伴她左右，病房裏手術室外。
也同樣，他讨厭醫院。
後來家裏長輩病重他再次踏進了那家醫院。
天臺角落的牆上還有着兩人刻字火烤的痕跡。
“秦曜&姜桑”
彼時的太陽溫暖，比如今的冬日要暖和許多。
歲月蒼茫，白駒過隙。
他已長成硬朗男人，而他的姑娘永遠停留在少女時代。
“小太陽，我死了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的決心。
後悔嗎？
“絕不。”
姜桑感覺自己被禁锢在這方寸之地，擡眼時已經是淚流滿面。她張了張嘴然後感覺到眼前的秦曜不同了。
那雙冰冷的眼眸裏最後點落寞也消失了。
景象又是模糊變換。姜桑閉上眼睛前，最後的印象定格在了殿外的落日餘晖裏，耳邊像是有喪鐘悲鳴。
再次睜眼入眼的是老和尚帶着笑意的臉，她哽了哽喉嚨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的精神體就是那一魂，原來她的這一世健康是上一世秦曜換來的。
他用自己的命換來後世的生機。
姜桑怔愣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亂。
就像是進入場代入感極深的戲裏，走馬燈式觀覽了遍主人翁的故事。
她捏了捏掌中的紙符，指尖還在輕微顫抖。
姜桑擡起頭目光落在桌面的紅布上，聲色嘶啞：“我要換一個符。”
老和尚笑道：“換哪一個？”
“平安符。”
平安無憾，歡喜一生。
老和尚笑着重新放了一個紅布包的符在她手中。
符紙落入掌心，微微發燙。
秦曜在晚霞絢爛時見到了姜桑。
那輪天邊的太陽，正要慢慢落下去。
他其實是有點點小小的不高興的，畢竟一個下午姜桑都沒理他。可他看見姜桑時那點微小的不悅立馬散去。
姜桑紅腫了一雙眼睛，直接撲進他的懷裏。
秦曜一時慌了起來，擔心她是不是被人欺負受委屈了。
他想捧起她的雙臉好好哄她，可姜桑就跟粘住了一樣死死抱着不放手。
然後他聽見她低低含着嗚咽的聲音：“讓我抱抱。”
晚霞流轉遷移，半晌姜桑才擡起頭來，那雙盈盈眼眸直直看着眼前的少年。
沒有記憶裏那副冷漠寂寥的影子，還是她喜歡的那個少年。
秦曜不知為什麽被她這麽看着心下一澀，心疼得不行。
他放低了聲音，很輕很輕，“怎麽了？”手覆上她的臉頰。
姜桑蹭了蹭他的手心，搖搖頭。
秦曜看着姜桑那副乖巧樣子，心裏更堵了。
他張嘴想要說什麽便見姜桑從包裏拿出一個紅色小三角。
然後他聽見姜桑柔柔地說：“我上午去付清求了一個符。”她把符放進秦曜手中，笑得特別溫柔。
那雙盈盈水眸裏，目光波光潋滟。
“平安符，秦曜。”她低低道。
突然間心裏的一根弦被撥動，胸腔下那顆跳動的心髒柔的不可思議。
他沒有去問她為什麽想到去求符也沒問那副哭過的樣子。
秦曜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
有些事她願意說他就聽着。
入夜清風吹動窗紗。
那枚平安符成了秦曜的心頭寶，哪怕晚上也要放在枕下。
今晚這個夢有點奇怪有點微妙。
他夢見他走在一片湖上，淺藍清澈的湖面折射了他的模樣。
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湖面的影子變了，成了青年的自己。
他和影子無言對視。
最終那個湖面的自己開口翕動。
“……”
然後他醒了。
昏昏沉沉間夢裏的記憶潮湧而至。
秦曜盯着天花板看了許久。
他們之間的牽扯既是誇父湮滅，但身軀為山川，每一次萬物的呼吸都是不滅的愛意。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占轉世之後就不是同一個人這種觀點，所以前世的秦曜和姜桑會有遺憾但無悔。（這臺詞怎麽那麽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