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隐士

隐士叫宋懷信,是個很有名望的讀書人,朝廷正在推行的新賦役法,就出自他的手筆。

“那他怎麽沒有做大官?”許京華不懂,“還躲在山裏做隐士?”

“先帝和父皇都想征召他入朝,但宋先生決意回歸故裏,為死于太和之亂的父母守滿六年孝期,到如今才守了三年。”劉琰解釋道。

“過了二十多年才守孝也行嗎?”

“為赴國難,沒能服喪,過後再補是可以的。太和之亂時,宋先生正在蜀中游學,因而躲過一劫,後來北上至襄陽,投于刺史梁建幕中效力,在兵法、民生等方面都有建樹。新賦役法在襄陽等地就曾實行過,但此法于權貴有損,梁建迫于權貴壓力,不久就取締新法,宋先生也被排擠出襄陽。”

許京華有點奇怪:“新法會損害權貴嗎?那先帝為什麽還要施行?”皇家不就是最大的權貴嗎?

“因為不損害權貴,就損害國家。以前的稅法是按戶按丁收取,就同你們在懷戎一樣,按丁口數分得田地,不許随意買賣,再按丁口數交賦稅,大面上還是公平的,也交得起。但如果同神農鄉那些人似的,田地被侵占,稅卻仍舊按丁口收……”

“那就窮的窮死,富的富死了。”

“不止如此,多侵占土地的,并沒有多交賦稅,被侵占土地的,早晚過不下去要流亡,如此國家稅收一年少于一年,流民卻一年多于一年,難免成亂……”劉琰搖頭嘆息,“前朝興亡,多少都由此而起。”

許京華明白了:“原來皇家和我們老百姓才是一邊的。”

劉琰笑道:“不錯。只有國富民強,皇家才安穩。”

“那新法是怎樣的?”

“新法,簡單來說,就是按你有多少家産來抽稅,而不是按丁口。”

“這法子好!”

“還有徭役,也不再按戶抽丁,而是按土地數,并且可以交錢免除。這樣富戶抽丁雖多,卻能交錢免除,力役征發不足時,地方也有錢雇傭無地之流民,流民便能糊口,不至于成亂。”

許京華贊嘆不已:“這個宋先生也太厲害了!居然能想到這麽周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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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以我很想當面拜訪,求教一二。”

“我也想去看看這麽厲害的讀書人長什麽樣子。”

“那我們就假稱北上探親的兄妹……”

“兄弟!”許京華糾正。

劉琰看看她,确實沒一點兒女孩樣子,點頭同意:“北上探親的兄弟,途經此地,聽說宋先生在此隐居,冒昧登門,你記得到時要叫我哥哥,不要說漏嘴。”

“哥哥就算了吧……”許京華不太情願,“再說咱倆長得也不像,一看就不是親兄弟。”

“那你想叫什麽?表哥麽?”劉琰說完,自己先搖頭,“不好,我那些表親……要不你叫我琰哥吧?”

許京華從小和男孩子們一起瘋,都是誰強誰是哥,可不甘心這麽就管劉琰叫哥。

瞧瞧這段路還算平坦,她便提議說:“咱們賽馬吧,誰先追上前面開路的,誰就是哥。”

劉琰難以置信:“我就算輸了,叫你哥,人家宋先生信嗎?”

後面跟着的錢永芳聽見賽馬,也趕上來勸:“山路難行,賽不得馬,還是到了大道上,姑娘再……”

許京華有點掃興:“好吧好吧,不賽馬。”

劉琰看了錢永芳一眼,錢永芳被大殿下看得一陣肝顫,躬身低頭退到路旁。

“年長者為兄,就如同姊妹一樣,只是個稱呼而已,”劉琰轉回頭,問許京華,“為何非得比個輸贏?”

“呃,我們小時候就這麽玩,習慣了。”

劉琰驚奇:“那你贏了,他們真的叫你哥哥?”

許京華搖搖頭,得意道:“叫老大。”

聽起來,他們是把“哥”當成一個頭銜,許京華現在還不服他,所以不肯叫他哥哥。劉琰心情一時有點微妙,忍不住問:“那段弘英贏了呢?你會叫他哥嗎?”

“我不告訴你。”許京華嘻嘻一笑,拍馬跑了。

不告訴不就是叫麽?要是不叫,她肯定就直說不叫了,但看她的笑,好像又另有隐情……這倆人到底……。

劉琰催馬跟上,心裏閃過許多念頭,卻并沒有追問。

之後的路程還算順利,他們在正午時分趕到上黨縣城,因為已經打定主意要去拜訪宋懷信,就沒急着走,吃飯休息後,派随從先一步去五龍山打點晚間住宿。

劉琰和許京華在縣城轉了一圈,采買了禮物和晚上要吃的食物,才離開縣城。

五龍山距離縣城只有十幾裏,雖然偏離官道,鄉間道路不那麽好走,他們也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

“公子,五龍祠有供香客休息的客房,小的們已訂好了。宋先生住在西面半山坡上,說是不見外客,小的們過去遠遠看了一眼,照您的吩咐,沒敢驚動,瞧見有人在家就回來了。”

劉琰留了兩個沒打前站、衣着最普通的随從,其餘人都打發去五龍祠,然後跟許京華帶着那倆随從和禮物,繞到五龍山西麓,沿小路上山。

這裏沒有高平那邊雨大,山路還挺好走,他們很快就聽到了犬吠雞叫聲,又走一陣,隐在山林中的兩座茅屋也露出全貌。

茅屋一正一偏,四外用柳條紮了籬笆,圍成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院裏一只黃狗看見生人,隔着籬笆狂吠。

偏房很快走出一個身穿麻衣的老者,見許京華等人停在院門口,便喝住黃狗,走過去問:“客人可是迷路了?”

随從想答話,劉琰擡手止住,笑問道:“敢問老丈,蘭西先生可是住在此處?”

那老者打量劉琰幾眼,答道:“客人見諒,蘭西先生服喪守孝,不見外客。”

“是晚輩等冒昧前來,攪擾主人了。不過,我兄弟二人,久仰先生才學,探親途中路過此地,聽說先生隐居于此,實在難以按捺景仰崇敬之情,才不揣冒昧,登門拜訪。”

劉琰說到這裏,側身回頭,随從忙上前幾步,遞給老者一張名帖。

“晚輩賀喻銘,家伯父與蘭西先生曾通過書信,這是家伯父的名帖,煩勞老丈交與先生。”

這個假身份,來五龍山的路上,劉琰就跟許京華說了,所以她并不驚訝。

那老者接過名帖,說了一句:“請稍候。”便轉身進去正房。

正房東西兩邊都有窗,但窗紙不怎麽透光,也看不出裏面是否有人。許京華挪動腳步,想走近點看清楚些,守在門裏的黃狗立刻汪汪兩聲。

“啧,你這小狗還挺厲害。”許京華伸手進袖袋,摸出一塊在上黨買的米糕,揚手丢給黃狗,“吶,見面禮,不許咬我了啊!”

劉琰:“……”

黃狗看見陌生人扔東西進來,先以為要打它,躲了一下,等東西落地,才又回去聞了聞,然後歡快地吃掉了。

老者從正房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走到門口,打開院門,笑道:“小公子莫怕,這狗只是叫得歡,不咬人的。”又沖劉琰說,“二位公子請進。”

許京華和劉琰一起進院,那狗兒果然并不咬人,還跟着許京華跑,圍着她想再要吃的。

老者喝退黃狗,帶他們兩個進了正房。

正房裏面略有些昏暗,堂屋陳設簡陋,并沒有人,老者走到東邊門口,道:“二位請進。”

許京華自覺落後一步,跟着劉琰進門,她雖然得了劉琰囑咐,天性卻難壓抑得住,一進門,眼睛就在房裏溜了一圈。

比起堂屋的空蕩,這間屋子可以說是擁擠,因為除了南牆,其餘三面都依牆搭了架子,架上一摞摞擺滿了書。

除此之外,北面書架旁放了一張藤椅和一個顯然拿來做茶幾的圓木橔,此刻藤椅上沒有人,也堆了一摞書。

正對着門擺了一張木板拼成的長案,案上同樣擺得滿滿當當,只有中間空出寫字的位置,順便露出書案後的人——一個同樣穿麻衣、麻繩纏發、滿臉雜亂胡須的老頭。

這不可能是那位很厲害很厲害的宋先生吧?

“這位小友一定在想:宋懷信怎麽會是這麽個糟老頭子?”書案後的老頭站起來,看着許京華,笑問道。

許京華忙擺手否認:“沒有沒有。”

“但我還真是。”宋懷信伸手捋捋臉上胡子,笑眯眯道,“不過你瞧着也不像賀家子孫。”

嘿,這老頭兒神了!許京華忍不住看了劉琰一眼。

劉琰雙手抱拳,深施一禮:“末學後進賀喻銘攜表弟王英拜見蘭西先生。”

“王英”許京華忙跟着行禮,卻聽宋懷信道:“何敢當如此大禮?我書房雜亂,咱們外面說話吧。鄭伯,家中可有待客之茶?”

門外候着的老者答道:“有新采的茉莉。”

“也罷了。”

劉琰行完禮,和許京華退到一旁,讓出門口,宋懷信也沒客氣,先一步出去,卻沒在堂屋停留,直接出了屋子。

原來他說的是那麽外面!許京華頓時覺得這老頭有趣極了。

宋懷信已走到西面窗下,那裏有幾個樹樁,他随便一比,“坐吧。賀家子侄如此風神秀異,顯望賢弟一定欣慰得很。”

他說的就是劉琰口中那位“家伯父”賀文韬,也是劉琰的老師。

“不敢當先生誇獎。”

劉琰眼見有的樹樁上還有黑黑白白的一灘,疑似鳥屎或雞屎,強忍着沒皺眉,和許京華繞開幾步,挑幹淨的坐下。

宋懷信看在眼中,笑道:“山居簡陋,怠慢了。年前你伯父來信,說是正給皇子們侍講,可還順利?你們兩個小少年,又怎麽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吃了特別好吃特別嫩的酸菜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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