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侵者(3)
這位再度出現在姑妄聽的, 自然正是上次離開的滕女士。
季明俨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蠢蠢欲動,可是看到有客人在——而且他也知道能夠出現在姑妄聽的多半都不是普通客人, 所以很識趣地閉了嘴。
滕女士看到有人進門, 回頭瞧了眼,見是名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年,青蔥明俊, 就只當做是尋常的客人, 并沒在意。
季明俨則默默地走到吧臺旁邊,雙眼緊緊地盯着俞聽。
之前他跟鼠兔打聽俞聽的底細, 何為“少君”, 那些口沒遮攔的鼠兔們卻對這個解釋諱莫如深。
在鼠兔族長的示意下季明俨放過他們, 轉而去問李清寧。
誰知看似可愛的鼠兔們也有精明之處,這一招不過是禍水東引,讓季明俨別來纏着他們追問而已, 李清寧雖出身天師世家, 可到底也不過是個冒失莽撞的後起之秀,又哪裏會知道那些三界之中的隐秘,別說是她,就算是淮南李家大部分人只怕也不知道俞聽的來歷。
這讓季明俨很是頹然,心裏的好奇卻更加了倍。
在回來蘇市的路上,他心中反複想着鼠兔那句“三界之內的事情沒有她不知道的”,心中惶惶然,似乎有點不安。
雖然知道俞聽的來歷非凡,——這也是當初吸引他拼命靠近姑妄聽的一點, 可是聽到鼠兔這樣說,知道俞聽似乎真的大有來頭,而且這個“大”,是令人無法想象的那種,卻反而給季明俨一種莫名的恐慌。
所以才不顧李清寧跟陸濤等人的勸阻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蘇市。
當看到俞聽安安穩穩在店內的時候,他那顆流浪颠簸了一路的心才重又安定。
季明俨悄悄地走到離滕女士稍遠的地方,假裝打量玻璃魚缸的。
雖然臉對着魚缸,耳朵跟眼睛卻一概地向着俞聽的方向傾斜,直到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魚缸中的那只黑金蘭壽俨然正貼在玻璃的內側,幾乎跟他面對面的時候,季明俨吓了一跳,差點往後蹦了出去。
倒是裏頭的玄靈,嘟嘟的魚嘴裏吐出一串泡泡,小尾巴一甩,轉身游走了。
季明俨看着那細碎的魚吐泡,以及金魚那個仿佛鄙夷的表情,一剎那似乎心有靈犀地解讀到那魚泡裏滿含着某些屬于魚類的魚身攻擊性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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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季明俨努力解讀玄靈的魚泡之時,那邊滕女士苦笑着,慢聲細語地說:“上次從店裏離開後,我總是會想起您說的那些話……雖然仍是不太懂是什麽意思,可是這兩天,總覺着應該、再回來一次。你瞧,是我出爾反爾了。”
“不,這只是緣分未盡而已。”俞聽瞥了一眼旁邊的季明俨,見他正趴在魚缸上,仿佛想鑽進去跟玄靈親密交流。
“緣分?”
俞聽看着季明俨那認真的表情,嘴角略微一挑,重又收回目光:“正如我之前所說,您心中有結沒有解開。若是解開了,盡了緣,您自然不會再見到我。”
滕女士仔細聽着,臉上還有些許的困惑:“是嗎?可是我,我真不知該怎麽做了……能做的一切我都已經盡力……”
“是不是,做的太多了呢?”
“太多?”
俞聽的手指在明淨的臺幾上輕輕地劃過:“之前聽您講了一個故事,現下就讓我給您說一個老典故吧。”
“請講。”滕女士的眼神裏竟有幾分迫切。
這時侯季明俨放棄了跟玄靈的交流,轉而看向俞聽,也對她想講的十分好奇。
俞聽輕聲說:“這個故事很簡單,其實就是佛祖的‘割肉飼鷹’。”
這個故事并不陌生,連季明俨都隐約知曉,何況滕女士是居士,她睜大雙眼:“啊……”
傳說佛祖釋迦摩尼還沒成佛之前,打坐修菩提道的時候,看到一只瘦弱的老鷹在追逐一只鴿子。
釋迦佛可憐鴿子精疲力竭,又不忍它喪命,就勸說老鷹放過鴿子。
然而老鷹說:若是放過了它,我就會餓死,誰又能救我呢?于是釋迦佛就提出要用自己的肉來代替鴿子,老鷹同意,并表示要取跟鴿子同等的肉。
釋迦佛割肉放在秤上,但是不管多少,肉都要割盡了都無法讓秤平衡,最後釋迦佛舍身跳入秤中,剎那間秤的兩頭才達到了平衡。
原來老鷹跟鴿子都是佛幻化來考驗釋迦摩尼的,也從此,釋迦真正成了佛。
滕女士雖然知道這個故事,可卻不太明白俞聽說起的用意。
“我想要說的是,老鷹吃鴿子,這是世間萬物的因果,佛祖要幹涉,自然攪亂了因,也必須承受果。”俞聽看向面前容貌娟好卻神情憂苦的女人:“但是往往有很多人自以為行善積德,內心卻把自己當做高高在上的造物,肆無忌憚地破壞世間的‘因’,卻完全沒想到承受其‘果’。”
滕女士震撼,她隐隐地感覺到什麽,但是還沒有完全了悟。
“我、我也破壞了“因”嗎?”她蹙着眉,手中一直撚動的佛珠停了下來:“我……到底做了什麽啊。”
俞聽看着她:“你以為的‘放生’,真的給予了他們‘生’嗎?”
滕女士的雙眼慢慢地睜到最大:“當然!”本能地說了這句,她又忽然閉嘴。
俞聽看向店外那些不斷湧動的影子:“那不如再想想,這種事情裏,誰是那只追逐鴿子的老鷹,誰是那只逃無可逃的鴿子吧。”
滕女士微微發抖:“怎麽、可能?”
俞聽看向季明俨:“你過來。”
季明俨正在呆若木雞地聽她“打機鋒”似的,沒想到會被召喚,忙受寵若驚地跑過來:“姐,什麽事?”
俞聽伸手:“你的手機給我。”
季明俨想也不想,麻溜地從口袋裏掏出來點開:“姐你要給誰打電話?”
俞聽不理,随意點了幾下,把手機放在了滕女士面前。
那是一個小視頻。
視頻很簡單。
沒有人類。
一個池塘,幾只龜,怪異的是幾只大些的烏龜在追逐一只小些的烏龜。
那只小烏龜拼命地逃跑,但是終究逃不開。
大烏龜們一擁而上,将小烏龜的四肢咬住……
那些場面,連季明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滕女士更是無法忍受,伸手捂住臉:“太殘忍了!”
但是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麽俞聽會給自己看這個。
季明俨也覺着不寒而栗。
“姐,這幹啥啊,烏龜們都瘋了?同類相食?這、這小的太可憐了!活生生的就給分屍了啊……”
“他們不是同類。”
“啊?明明都是烏龜啊?”
俞聽嘆了口氣:“這些體型較大的是巴西龜,并不是中華地方本有的,這只被捕食的才是咱們本地的龜種,叫做中華草龜,草龜性子溫順,不會互相争鬥殘殺,但是巴西龜性情兇殘,而且生殖極快,草龜遇上巴西龜只有給捕殺的份兒……長此以往,只怕草龜也要絕跡了。”
滕女士聽着俞聽的講述:“巴西龜……”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細長的手指抖個不停。
俞聽看向她,知道她已經明白了。
所謂的“放生”,原本是慈悲的好意,但是現在俨然已經變味。
急于求成的心态,不管什麽生物都要去放生,甚至跳蚤,臭蟲之類的也成為了放生對象。
同時也對外來物種的泛濫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卻沒想到,這種突如其來的侵襲破壞了原本的平衡,對于本土的生物造成何等巨大的破壞。
除了俞聽給滕女士所看的視頻之外,另外比如有些放生的狐貍之類,因為被放生的山頭上并沒有食物,導致大批狐貍放生之後便因為饑餓或者疾病死去。
甚至還有人把本來屬于淡水的水族類,硬是放生到海水裏去。
這種放生,其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殺生,而且非常的盲目跟殘忍。
想要積攢功德的貪念,成了那只老鷹,而那些被放生卻走投無路的生靈們,以及給那些放生後的生靈所捕殺的生靈們,則是逃無可逃的鴿子,沒有佛祖可以拯救。
跟随滕女士身後的那些影子,正是因而死去的生靈所化。
***
滕女士離開的身影有些踉跄。
她手上原本一直拈着的白玉菩提子則落在了櫃臺上。
季明俨本想追出去還給她,卻給俞聽制止了。
“若不是發自本心的徹悟,這個東西她不留也罷了。”
留着也沒什麽用。
季明俨的心情很複雜。
“姐……”終于他說:“你、你懂的真多!說的真是透徹,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俞聽把菩提子收起來:“你怎麽回來了?”
季明俨忽然想起那句“三界中只要她願意沒有不知道的事”,他的眼珠轉了轉,頗有點心虛:“您知道我……去哪裏了?”
俞聽笑笑,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沒什麽,你并沒有做錯事。”
“啊?”他撓撓頭,“你真的知道我做了什麽啊?”
“當明星是有好處的,只要不偏離你的本心。”淡淡地說了這句,俞聽看向店外:“這次是李清寧連累了你,但你……”
她看着少年身上隐隐綻露的異樣光華:“你富澤深厚,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錯,應該不會有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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