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可說(2)
季明俨試圖掙紮, 但眼前就像是有一面無形的屏障, 看不見,卻偏無法逾越。
“小小年紀就有了相好,下作東西!比我也強不到哪裏去!”樓上的繼母見狀罵道:“不是要滾嗎?磨磨唧唧的幹什麽?趕緊給老娘滾出去!看着就心煩!”
大概是她罵人的聲音驚到了懷中的孩子, 那小孩的哭聲更加尖利高亢了。
季明俨額頭上冒出汗。
“季同學,”是身後的梁靜英開了口, “季明俨。”
季明俨回頭,意外地看到梁靜英很平靜的神情,她向着他歪頭一笑:“你是第一次來我家裏, 卻讓你這麽難堪,對不起啦。”
季明俨才說了句“沒什麽”,梁靜英的手忽然将他的手反握住。
“其實我不怕, 你放心,”她安撫似的,“而且這是我的家, 我憑什麽要滾?按理說要滾出去的是那種鸠占鵲巢的人才是。”
後面一句跟季明俨剛才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梁靜英卻拉着季明俨往回走去:“你好不容易來一趟, 怎麽能不坐坐就走?”
“喂……班長!”季明俨試圖阻止女孩兒, “咱們不能留在這裏。”
“為什麽不能?”梁靜英揚首, 是倔強的神情,“難道我連這個主都做不了?而且……我也正有些話想跟你說。”
之前的那種凄惶神色消失不見,女孩子的笑容帶幾分甜。
季明俨給她拉着手,往二樓左側走去,經過中間一間房的時候,梁靜英停了停:“這是我媽媽以前住過的。”
房門緊閉, 梁靜英也并沒有想要打開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門扇。
她的神情恍惚裏帶一抹難以言喻的感傷,她當然不是在看房間而已,只是在懷念以前住在這房間內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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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俨還沒想好要說什麽,梁靜英卻又轉做笑臉:“現在帶你去看看我的房間。”
“班長,”季明俨轉頭看了一眼繼母消失的方向,有些忐忑,“咱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嗯!就一會兒!”梁靜英似從善如流,“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曾夢想着,有朝一日你會來我的房間。”
“啊?”季明俨大為意外。
他本想問“為什麽”,但是梁靜英發亮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
梁靜英向來是模範學生,她的房間也如她的人般整潔雅致。
只是未免有些太過……整肅了,乍一看完全不像是一個花樣年華的美少女的閨房,床上用品統一的銀灰色,同色窗簾,蒼灰色的地板,書桌都是冰冷的鐵灰色。
竟全部的灰色調,沒有一點活潑亮眼的元素,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死氣沉沉。
季明俨覺着自己的房間都比梁靜英的房間有“人氣兒”。
梁靜英卻并沒覺着任何不妥,她讓季明俨在自己的床邊坐,回身取了一瓶飲料。
季明俨看着那整齊的像是熨燙過的床鋪:“班長,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梁靜英笑:“那個女人進門後,說我媽以前太慣着我了,女孩子不能那樣嬌慣,她把我房間裏的東西都拿去扔了,還重新給我裝修了一遍,我是不是該感激她?”
季明俨原本有些玩笑的心思給這句話打到了九霄雲外:“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道歉,又說:“那女人是有些不正常,幸而是你。”
“為什麽幸而是我?”
“如果是別人跟她同在一座房子裏生活,只怕還要給她逼瘋了呢,但是班長你非但沒有,連課業都是穩穩的。”季明俨感嘆着,由衷地豎起拇指。
梁靜英靠在桌邊,雙手反撐着桌沿兒:“是啊,若是別的什麽人只怕就給逼瘋了。”
她的眼神有些悠遠。
方才那繼母撒潑的樣子季明俨印象深刻,他本來不擅長給人做心理輔導,但是梁靜英的情況太貴特殊了。
季明俨說:“其實你也不用什麽都憋在心裏,若是內心不夠強大會出事的,你可以跟咱們班主任說,也可以……跟我說。”
“跟你說?”
季明俨先前覺着梁靜英只是個學習機器,沒什麽個人感情的。可今天深入“家訪”,知道梁靜英竟是一棵任人欺負的小白菜,實在為她抱不平,又多了幾分憐惜。
“你要是願意,我随時願意當你的情感垃圾桶,”季明俨伸出右手捶了捶胸口,揚首一笑,“你只要你信得過,不管你跟我說什麽我總會保密。”
這是當然,季明俨從不愛跟人八卦,因為他對學校裏所有人一視同仁,且一視同仁的沒有別的興趣跟雜念。
“我不要你當什麽情感垃圾桶。”梁靜英輕聲說。
“嗯?”
“我只想要你做一件事。”
“什麽?”
“我要你喜歡我。”
季明俨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最初他以為梁靜英是在開玩笑,但她的臉色顯然是另一個意思。
季明俨還沒有開始笑就開始心情沉重:“你、你說真的?不是開玩笑?”
“真的不能再真。”
季明俨忽然口幹舌燥,怎麽回事……梁靜英喜歡他?
雖然知道班長對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樣,陸濤趙帥等也經常拿這個開玩笑,但季明俨的心思完全沒有在這上面逗留過,所以神經異常的粗,居然絲毫的感應都沒有。
他有些驚愕,又有些慌,然後他說:“可是為什麽?”
雖然他面對俞聽的時候常自吹自擂,可是忽然間有個小姑娘對自己告白,卻完全超出他的預計。
以前因為叛逆期,他幾乎把自己放逐,成績末等品行同樣末等,梁靜英這種品學兼優的女孩子做什麽這麽想不開看上他?
季明俨帥而不自知,雖然他曾經一度自我放棄似的,可本身芝蘭玉樹似的,沒有人相信他會真的堕落,暫時的頹靡反而更惹人矚目。
而且他雖自诩品性不端,但從不作惡,而且身上沒有其他青春期少年的莽撞跟膚淺,有的是一種發自骨子裏的溫柔寬和。
就像是寶石蒙塵依舊有着寶石的光芒,自然會引得無數人為之駐足。
“沒有為什麽,”梁靜英的雙頰微紅,她閉了閉雙眼,“也許……還記得古纖纖嗎?”
季明俨本來正在琢磨時間,忽然聽到這個作古的名字,不由擡頭:“什麽?”
梁靜英的眼前出現這樣一幕。
雨絲紛飛,古纖纖站在教學樓屋檐下避雨。
已經很晚了,正在她想要抱頭沖入雨中的時候,身後有個人拉住她,他将傘遞給不知所措的女孩子,笑了笑後大步走遠,看不見身後女孩子久久凝視的目光。
或者,還有那一次……古纖纖的褲子因為生理期髒了,所有人都當作玩笑随着起哄。
也許不是惡意,只是在一種行為上升到集體行動的時候往往會失控。
在所有無所謂的笑聲中,是季明俨打破了這種“玩笑的惡意”,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替女孩子披在身上,送了她去醫務室。
集體的行為很容易盲目,但如果有一個人挺身而出作為向導,那原本惡化的情形就有可能扭轉。
打個比方,在惡徒當街行兇的時候,如果有人能夠大無畏地挺身而出,大概率路上的行人也會在良心跟熱血的驅動下随之沖上前站在正義的一方。
可要是沒有任何人冒頭,那也許所有人都會心懷忐忑的觀看,甚至假裝無視的路過,所有人都覺着:別人都沒有反應,為什麽我要沖上去呢?
這就是羊群效應,也叫做從衆心理。
每當出現這種狀況,假如有一個領袖式的人物出現,就可能左右一場社會事件到底是極度惡性的,還是感人的正能量。
季明俨不知道,他的身上就具有這種左右全局的能量,他是所有人之中能夠挺身而出的一個。
他不知道古纖纖為何喜歡自己,也不知梁靜英為何也這麽說,他同樣不知道他自以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存在在某些人的眼裏是那麽寶貴,像是陽光般不可或缺。
梁靜英低頭笑了笑:“我還挺嫉妒她的。”
季明俨覺着自己耳聾了:“你說什麽,嫉妒?”古纖纖已經死了,嫉妒個什麽?
“是啊,”梁靜英輕聲回答,“因為她總是有機會接近你。因為她太弱,所以總會理所當然的得到你的蔭庇。”
季明俨覺着自己不僅耳聾而且有些神經錯亂:“等等,我怎麽覺着我越來越糊塗了,班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梁靜英擡頭看向季明俨,微笑:“我可以再告訴你一件事,古纖纖出事之前我已經預料到,可是我并沒有打算阻攔。”
季明俨耳畔嗡地一聲,驚呆了。
梁靜英的口吻卻仍雲淡風輕的:“她喜歡你,可我不喜歡這樣,我更不喜歡她總是以弱者的姿态一次次接近你。”
季明俨後退一步,他死死地盯着梁靜英,突然發現自己一點都不認識班長。
“你在說什麽你清楚嗎?你确定你不是……”
“不是給朱蘭刺激的精神錯亂?”朱蘭是梁靜英繼母的名字,她譏诮地笑了笑,“那個賤女人根本不配。”
朱蘭的父親雖然對她的母親始亂終棄,可這男人顯然也不會對于小三上位的朱蘭死心塌地,相反,在結婚後他更加樂衷于吃外賣的游戲,環肥燕瘦,各種各樣,沒有道德底線的男人把下流當作風流,樂此不疲。
朱蘭為了挽回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她只以為自己戰勝了梁靜英的母親從此可以母儀天下,可沒想到還有無數小四小五蜂擁而來,一概的比她更加青春貌美更加嚣張。
好不容易生了男孩兒後朱蘭覺着總算可以穩固地位,但是對那些習慣于獻身上位的女人而言,生孩子顯然不是什麽難事兒。
所以朱蘭過的顯然并不似表面上看來的那樣美好。
這或許也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
季明俨眼皮直跳,他還有些轉不過彎兒:“你知道我為什麽忽然來找你?你的那個繼母不是好人,她、她用了邪術想要……”
梁靜英笑的很甜:“季明俨,你真相信那個蠢女人會用巫降嗎?”
季明俨的心一下子涼了。
“是、是你?”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樓下無法挪步,也想起俞聽跟他說“帶梁靜英出屋門就可”,原來是他一相情願先入為主地誤會了,俞聽自始至終沒說過梁靜英是受害者啊!
“是我。”梁靜英點頭,神情略顯淡定,“只是在今天之前連我也沒想到,我居然會成功。”
“你只是個高中生……”季明俨覺着這世界魔幻了,他才說了一句就停下:如果姑妄聽是存在的,那麽身為高中生的梁靜英會來自域外的巫術,那又有什麽可驚奇的?
他只是太心情複雜:“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總該知道這不是正路。”
“為什麽?”梁靜英的眼神片刻恍惚,“其實沒有為什麽,大概是想試試看,試試看是否真的會那樣,也想試試看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擁有什麽樣的力量,會不會……達成我的心願。”
“你的心願?”
“我的心願啊,”梁靜英笑,可笑容不再似之前的甜美反而有些陰森,“我有很多的心願,我想朱蘭跟那個孽種死,我也想那些撲上來的下賤女人痛苦的死去,我還想我那個所謂的父親也不得好死,另外,還有你……”
小小房間內似乎更加冰冷了,死氣開始降臨彌漫。
季明俨想不到自己也在梁靜英的心願之列:“你也希望我死?”他忽地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嘴角有淡淡的白氣。
梁靜英搖頭:“不。”
“那是怎麽樣?”
“我想……”梁靜英的笑裏總算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溫柔:“我想你屬于我。生生世世永遠都屬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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