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責輪職守夜的玉兒,她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麽,便被玉兒比了一個「噓」的動作後拉回廂房裏,耳邊同時傳來玉兒特意壓低的聲音,道:「大人回來了。」

雪兒繃緊的身子立時整個松了下來,與玉兒兩人對視一眼,無聲的相視而笑。

內宅正房原本緊閉的房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來人輕手輕腳的把房門關上,再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借着留在屋裏的微弱燭光,目不轉睛的看着床上的母子仨人。

他的雙胞胎兒子長得一模一樣,聽說睜開眼時,眼睛與他們的母親極像,其它部分都像他。現在看起來,真的非常的像他。他暫時分不出誰是哥哥平平,誰是弟弟安安,但他卻知道這兩個小家夥一個精靈愛笑,一個沉靜貼心,但都一樣聰明得不得了,而且特別愛黏着他們的母親。

黝黑的眸子從兒子臉上,緩緩地移到睡在兒子身旁的女人——孩子的母親,他的妻子,讓他思念了三年多,也牽挂了三年多,他今生唯一傾心所愛的女人。

他的雙眼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着她。歲月似乎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因為她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那樣柔弱秀美、恬淡素雅,但是卻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還要堅毅、沉穩、冷靜又柔軟、坦然的一顆心。

他好久不見的妻子,他真的、真的好想念她。

情生意動,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卻不小心将她給驚醒了過來。

羅蕙心一睜開眼就看見他,看見她等了一晚——不,是等了三年多的相公,她的男人,她兒子的爹。她想認真的看清楚他的模樣,淚水卻彌漫了她的雙眼,讓她什麽也看不見。

「我回來了。」

她聽見他沙啞的聲音,訴說着她等待了三年多,也期待了三年多的一句話——我回來了。是啊,他回來了,他終于回來了。

「嗚……」嗚咽聲倏然從她嘴巴裏逸了出來,她急忙伸手捂住,因為想起了下午的事。

她轉頭看了一眼睡在她身旁的兒子們,見他們倆都安穩的沉睡中,沒有一絲有被驚醒的跡象,于是才放了心。這兩個小家夥向來乖巧,很少哭鬧,但下午那一場真的把大夥都給折騰壞了,她好怕待會兒吵醒這兩個小家夥,讓他們再次看到娘哭哭後,又會驚天動地的大哭起來。

「他們長得好漂亮。」他沙啞的說。

她立刻轉頭朝他比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擦去眼眶中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在身旁挪了個位置示意他坐下來。

孔廷瑾從善如流的在她身旁落坐,一坐下便感覺懷裏多了一個人,一個将他抱得好緊好緊又好溫暖好柔軟的人,他的妻子。他伸手同樣緊緊地抱住她,不由自主的再度開口對她說了剛剛說過的話。

「我回來了。」他沙啞的說。

「嗯,你回來了。」羅蕙心将臉頰埋在他頸肩,将淚水淌在他衣領上,泣不成聲的對他低聲道。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轉頭看着床上的兒子們,眼底泛着淚光,歉疚又感激的對她啞聲道:「蕙心,謝謝你将兒子們平安的生下來,也謝謝你平安健康的活着等我回來,沒有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活在這世上,如果……」

話說到這兒,孔廷瑾的喉嚨就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再也沒辦法繼續往下說。

那年她生産時,他雖然不在她身邊,沒有親眼目睹當時危急的情況,但光從傳遞到他手上那只字詞組的消息,他也能想象得出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危急。難産、血崩、昏厥、呼吸微弱、差點斷了生機,那些寫在字條上可怕的字眼似乎仍歷歷在目,讓他每當一聽聞類似的字眼就渾身僵直,一想起他差一點就失去他們母子仨人就渾身發冷,雙手顫抖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們母子仨人皆平安無事,而且她現在就在他的懷中,活生生的,感謝上蒼。

「你知道我難産的事?」她從他懷中擡起頭,淚眼模糊的看着他啞聲問道。

「關于你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他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怎麽會?」她訝異的問。

「皇恩。」

她張了張嘴,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孔廷瑾見狀對她微微一笑,讓她靠坐在他懷中,擁着她緩緩地說起當年之事,原來一切都是皇上的計劃。

當今聖上是位賢明仁德的君主,在位至今已三十二年,将大齊王朝帶領至從未有過的興盛榮景,但随着皇上的年齡愈來愈大,身子愈來愈多毛病,皇上開始煩惱起繼承人的事。

原本太子的性子和能力都不錯,無奈身子骨不行,即使繼位恐怕也撐不了幾年,皇上也早意識到這一點,于是早在十年前便已開始觀察餘下幾名皇子的品性與能力,并适度的放權以考驗皇子們的心性。

五年前皇上已有了想法,只是為了更加确認,于是更加放縱皇子們的明争暗鬥。

七皇子的謀逆是三皇子策劃的,因為三皇子覺得七皇子對他最有威脅性,所以第一個想除掉的便是七皇子。三皇子的眼光不錯,可惜心胸狹隘,是皇上第一個想将他剔除于繼承者之外的,無奈他卻在「無嫡立長」的保守派支持下,呼聲最高。

同樣呼聲高的六皇子一樣有諸多問題,只是他善于僞裝,表現出來的謙恭仁孝全是謀策,其實本性貪婪好享受,因為物以類聚,端看私底下為他效力的勢力便可知。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智者獨見前聞,不惑于事,見微知着者也。皇上聖明,又怎會不懂?

餘下幾位皇子亦各有各的問題,只是問題大小與情節嚴不嚴重罷了。

于是皇上需要一位暗史為他到各個皇子管轄之地了解真實狀況,不管是百姓的生活,該地官吏的作為,或是商人們資金的動向等,并收集不利皇子們繼位的證據,而他這位剛正不阿、油鹽不進的皇上愛将孔侍郎便成了暗史的不二人選。

在他被押解到邊關途中的刺殺是真的,涉案的有三皇子與五皇子。在他到了邊關軍中之後,這兩位依然利用他們的影響力想将他除之而後快,直到他詐死離開。接下來的時間他便在葛都尉及其手下的保護下,執行皇上的密令,直到一個月前收到回京的禦令,這才轉道回京,結束這個任務。

三年多的時間,除了為皇上盡忠與為百姓盡職的信念在支持着他不畏辛勞外,還有就是盡早完事能回家見妻兒這個念想,讓他能不畏艱難,使盡渾身解數來完成任務。

感謝皇恩,因為他人在外地卻能不時得到從京城捎來的有關妻兒的消息,更感謝皇恩,在妻兒生産時派了最好的太醫與醫女前來幫忙,否則若有一丁點的差池,那後果肯定不堪設想。聖恩浩蕩。

聽了他說的話,羅蕙心這才明白原來她生産時,那些太醫與宮中嬷嬷并不是托施老太爺之福請來的,而是因為皇上,因為她的相公。原來他一直都在守護着他們母子,即使他人不在他們身邊。

「你瘦了。」她伸手輕撫他削痩且變得黝黑的臉龐,心疼的輕聲道,可以想象過去三年多他在外頭奔波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卻胖了。」他緊了緊她變得有些渾圓的腰身道。

她登時氣得瞪眼。「替你生了兩個兒子能不胖嗎?我告訴你,不許嫌棄我,也不許你用這個理由納妾,聽見沒有?」

他聞言,抱緊她,忍不住悶笑了起來。

「笑什麽?別笑,我是認真的,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動手輕槌着他,低聲而嚴肅的說道。

「我愛你,羅蕙心。」他忽然停下悶笑,開口深情地對她說。

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麽一句,她倏然呆住,然後狂喜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她早知道他愛她,但是知道與聽他親口說出來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她從沒想過能聽他親口對她說出這句話,因為他總是做的比說的多,這回……等一下!她立刻冷靜下來,手比嘴巴快的揪住他的衣衫,沖口道:「你別告訴我,過去三年多,其實你早已在外頭納妾了,要我允準你将她們擡進門來?」

孔廷瑾先是一呆,随即抱着她悶笑到不行,笑到整個人,連同被他抱在懷裏的她都抖了起來。

「欸,你到底在笑什麽,與你說正經的。」羅蕙心忍不住動手槌了他幾下,繼續警告他道:「我可先和你說清楚,你若真要納妾的話……」她輕哼了一聲,閉上了嘴,不言而喻。

「納妾的話怎麽樣?」他終于止住笑,擡起頭來笑盈盈的問她,因為實在太好奇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以後相公您就歇在姨娘那兒吧,反正您也看到了,夫人我這兒沒有多餘的位置讓您睡。」她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似假還真的說道,說完直接轉頭看向床上的兩個兒子。

這兩個小家夥今晚還真好睡,爹娘都在身邊講半天的話,甚至都快要吵起來了,他們竟然還雷打不動般的熟睡。

兒子啊,你們爹爹就要被壞女人搶走了,你們也醒過來替娘評評理啊。一頓,她驀然輕撇了下嘴角,自覺可笑。她竟要兩個牙都還沒長齊的小娃娃替她評理,真的是……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他們母子仨人自個兒過生活,之前不也這樣嗎?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最好通通給我忘記!」孔廷瑾突然低下頭,在她脖子上咬了一記,讓她不知道是痛還是癢的猛然瑟縮了一下。

她轉頭瞪他,像只炸毛的可愛小貓,令他情不自禁的狠狠吻上她,吻得兩人幾乎都快要無法呼吸,她則抗議的不斷掙紮槌打着他,低聲嗚咽,他這才松口的擡起頭來。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思亂想。」他抵着她的額頭,雙眼發亮,聲音沙啞的朝着她撂狠話。

羅蕙心覺得自己好無辜,她在想什麽又沒有說出來,他又怎會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麽?

他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嘛,太欺負人了!

她着惱的狠瞪他一眼,怎知他卻樂呵呵的朝她咧嘴笑,讓她一時忍不住氣惱的沖口道:「笑什麽笑,你牙齒白啊?」她真的沒辦法控制住自己,一想到過去三年她在家裏為他養兒育子,擔心受怕了,他卻在外頭喜新厭舊、左擁右抱的,她就一把怒火直沖天際。

孔廷瑾又想笑了,但見夫人好像真被她自個兒的胡思亂想給惹怒了,只好強壓住笑意,伸手輕捏了一下她的俏鼻,「叫你別胡思亂想了,你還想?忘了我在京城裏衆所周知的外號了嗎?寵妻孔侍郎。既然寵妻,又怎會做出讓妻子傷心難過的事來呢?你這個傻瓜。」再捏一下做為懲罰。

「真沒有?」她緊盯着他,确認的問,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真沒有。」他有些小無奈的回道。「我一心只想趕緊将任務完成,然後回家見嬌妻、抱兒子,讓咱們一家四口團聚,哪還有閑情逸致去想別的。」

「我相信你。」她倏然擡起頭來重重的吻了他一下,笑逐顏開。

「感謝老天爺。」他俏皮的說了一句,逗得她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她伸手緊緊地抱着他,将臉頰埋進他寬闊的胸膛中,感激的對他說:「我好想你。謝謝你平安歸來,相公。」

「我也要謝謝你始終相信我,一直堅定不移的在這等我回來,還替我生了兩個聰明又可愛的兒子。謝謝你,夫人。」他柔聲道,低頭吻了吻她的秀發。

「兒子的名字都還沒取,就等你回來替他們取。」她倚在他懷裏對他說。

孔廷瑾沉思了一下,低語道:「日出有曜,曙光乍現。就叫明曜和明曉吧。」兒子是屬于明字輩的。

「曜與曉嗎?我也喜歡日出東方的明亮。」羅蕙心看着床上熟睡的兒子們,輕聲的微笑道。

曜與曉,平與安。全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全新的幸福,全都平平安安的。

「蕙心,咱們一定要一起白頭到老。」孔廷瑾擁着她說。

「嗯,幸福到白首。」她用力的點頭應道。

「我愛你,巧手蕙心。」

「我也愛你,孔侍郎大人。」

這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離。

番外:小湘

我姓李,名叫小湘,生于成千上萬微不足道的佃戶之家的長女,爹娘因家裏真的窮到供不起衆多子女的吃食,無奈之餘只好找來人牙子将我給賣了,以求大家都不餓死。

說真的,當時我有些難過,卻沒有怨言,因為我知道只有将我賣了,家裏才能過下去,弟妹才不會餓死。而且老實說,爹娘能将我留在身邊九年,撐了九年已經傾盡全力,因為村莊裏大多像我們家這麽窮困潦倒的人家,沒有一戶的女兒能在家裏留到九歲的,多是六、七歲就被賣了,要不然就成了別人家的童養媳,被苛待過日,我已經算是很幸福、很幸運了。

這就是我們這些不幸遇到貪婪管事、刻薄主子的小佃農的無奈與悲哀,偏又無力反抗,只能每日起早貪黑辛勤工作,卻吃不飽也穿不暖,茍延殘喘的過一天是一天。

牙婆來帶我走時我沒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若哭了會讓爹娘更自責、更難過,所以我才不許自己哭出來。

我很認真的交代弟弟妹妹要乖,要幫爹娘做事,不能貪玩偷懶,又很認真的對爹娘說,我會跟銀花姊姊一樣,讓家裏慢慢富足起來,然後讓爹娘和馬大叔大嬸他們一樣被大家羨慕生了一個好女兒。

當時不只娘哭了,爹也哭了。

我真的沒想要害他們哭啊,于是我也哭了,大家都哭了。

銀花姊姊是馬大叔家的大姊姊,五年前被賣了之後,雖然前兩年音訊全無,但從第三年開始就會不時差人送東西和銀錢回來,讓村莊裏家家戶戶都羨慕不已,直道馬大叔生了一個好女兒。我也想讓爹娘被村子裏的大夥稱贊與羨慕。

別看我好像很冷靜的模樣,其實我怕得要死,因為村裏這麽好運被賣了後遇到一個好主子的,就銀花姊姊一個,其它有消息的都不是太好,沒消息的八成都已不在這世上了。所以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是我真的很怕,怕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爹娘和大家了。

我在半路上就被牙婆交給了一個胖大嬸,這大嬸有點眼熟,後來才知道原來胖大嬸的娘家就在隔壁村上,大嬸與爹娘還熟識。總之,因為胖大嬸的關系,我的人生由此轉了一個彎。

我的主子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姊姊——之所以不說小姐,實在是因為姊姊的家與穿着,還有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外表,就跟咱們村子的人差不多一樣,和我所聽說過長得像仙女、穿得也像仙女一樣漂亮的小姐完全不同。

不過很快的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雖然她沒有金枝玉葉的外貌,也沒有雍容華貴的衣着,更沒有富麗寬廣的大宅府,但是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一舉一動……總而言之,我終于知道什麽叫「小姐」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做的糕點又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而且還都是我從沒見過也沒吃過的,實在是太厲害了!

小姐的家雖然也是窮的,但我來到這裏之後每天都有吃飽,還有好好吃的糕點可以吃,我真的好喜歡這裏,所以為了不被轉賣,我一直很努力工作,不管是小姐或先生——喔,先生是小姐的父親,原本該叫老爺的,但先生說他不是什麽老爺,所以讓我跟着先生的學生一起叫老爺為先生了。對了,先生是位夫子,很有學問可以做官的人,只是身子不好,就沒做官跑去教鎮上的孩子讀書寫字了。

言歸正傳。

為了能繼續待在小姐家工作,我一直很努力的做事,然後有一天小姐竟然問我想不想學做糕點,如果想,小姐說她可以教我。我當然立刻就用力的點頭了,因為我連作夢都在想,如果我也會做糕點,像小姐那麽厲害的話,就可以賺錢幫忙爹娘了,也可以做好多好好吃的糕點給弟弟妹妹吃,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然後,在經過一個拜師禮之後,小姐就變成我的師傅了,我的人生自此又轉了一個大彎。

師傅待我極好,但教學時相當的嚴厲,老實說我有點怕在竈房裏的師傅,但是我真的非常的尊敬她,而且愛她,因為她不僅教我做糕點而已,還教我讀書寫字、做生意,師傅會的她都願意傾囊相授,只要我想學的話。

好吧,我承認,我是看琴棋書畫沒半點用處,又不能賺銀兩,學來幹麽?所以才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的日子過得非常的忙碌,又要做事又要學好多東西,但是真的很開心,因為我學會了寫字,還能寫信回家,爹娘雖不識字,但莊裏有人識得,可以念給爹娘聽。想必爹娘知道我過得很好,還學會了讀書寫字,他們一定會很開心,不會再為了将我賣了而難過吧?

不過我真沒想到娘在收到信之後會偷偷跑來看我,還好我沒誇大其詞,我在師傅家真的過得很好。

而且說句有點對不住爹娘的實話,我在師傅家比在家過得還要好上太多了,說師傅是我的再生父母一點也不為過。

之後當師傅跟我說我們要去京城時,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因為連爹都沒去過京城耶,師傅竟然要帶我去逛京城,真是跟作夢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京城就和我想象中一樣熱鬧繁華,有好多漂亮的東西,也有好多好吃的東西,看得我目不暇給,喜歡得不得了。

但是後來師傅告訴我京城那些大人們随時都可以讓我掉腦袋,或是把我抓到牢裏去關到死,把我吓得半死之後,我就覺得京城好像沒想象中那麽好了。

不過因為師傅決定了要在京城開糕餅鋪,我們最後還是在京城裏住了下來,只是之後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睜大眼睛注意周邊的人,不讓自己不小心撞到人或是得罪人,以免腦袋不小心就掉了。

因為我真的在大街上看到有人不小心沖撞到某位「大人」,然後當場就被那個「大人」的随從給打得半死,周圍卻無人敢多說一句話。「大人」真的是可怕!

但是也有例外就是了。

我和師傅第一次到京城時,師傅曾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人,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大人」的可怕,所以對那位大人非常無禮,但那位大人卻沒有打罵我們師徒,真是一位好人。後來那位大人成了店裏的忠實顧客,不僅天天來買師傅做的點心吃,還多次幫我們制造機會,讓師傅做的糕點在京城裏愈來愈有名,店裏的生意也愈來愈好,真的是我們「巧手蕙心坊」的大貴人。

因為有大人的幫忙,店裏的糕點生意終于步入正軌,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接下來卻發生一連串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那段期間所發生的事了,總之就是很複雜,很讓人驚駭以及難以置信,然後師傅就和大人成親了。

我覺得師傅能和大人成親真的太好了,因為大人真的是個又好又厲害的人,也只有像大人這麽好又厲害的人才配得起師傅。我覺得他們倆真的就是天生一對。

事實也證明我的感覺沒有錯,因為師傅和大人成親之後,人也變得愈來愈漂亮,也愈來愈明媚——這是我聽到別人這麽說的,連大人原本總是冷冰冰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笑容,不再讓人覺得不寒而栗。師傅和大人兩人在一起的感覺總是讓人有種想微笑的幸福感。

只是這幸福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在我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時,大人就被官兵抓走了,而師傅沒想着要如何營救大人,竟要我收拾行李與她一起回娘家住,同行的還有雲彩、雲虹、雪兒和玉兒四個姊姊。

兩位雲姊姊都哭紅了眼,但雪兒和玉兒姊姊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形成極度的對比。但也不會太奇怪啦,因為師傅也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有點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大人被抓了,師傅卻一點也不着急也不傷心?

後來才知道師傅和大人竟然和離了!

大人竟然休了師傅?!

大人真的是太過分了,被官兵抓走也是活該!

我當時氣憤的想,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情況,後來得知前因後果才明白大人的用心良苦,以及師傅的苦處。

不哭不代表不難過,我早該知道了才對,因為當年我離家時也難過得要命,但卻勉強不讓自己哭出來。師傅想必也如此吧?

師傅決定回京城定居等大人回來,我和四位姊姊當然是要跟着師傅了,只是沒想到連先生和師傅的娘也帶着師傅的小弟跟我們一起搬到京城居住。也幸好先生和師傅的娘都跟我們住在一起,否則大人死訊傳回來時,我真不知道家裏和師傅會變成什麽樣子。

那段時間真的很難熬,師傅因為傷心過度,一病不起,甚至還讓我有一種師傅在尋死的感覺,把我吓壞了。我知道大人的死肯定讓師傅很難過,但我沒想到師傅會難過到不顧肚子裏的孩子還有家人,想随大人而去。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真的不懂。

老天保佑,師傅終于振作了起來,不再心如死灰,身子也逐漸康複了起來。但是這場病對師傅來說還是太傷身了,以至于産期都還沒到,師傅肚子裏的孩子就急着要出來了。

那一天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場惡夢,一場驚魂的惡夢。

早産的師傅在肚子疼痛了一整夜之後傳出難産的消息。被請來的大夫搖頭直言道:「孩子若再不出來,不僅孩子活不了,連産婦恐怕都會沒救。」就連請來接生的穩婆也是一臉搖頭嘆息,的表情,甚至開口說了要我們即早準備後事。

師傅的娘聞言後當場昏了過去,先生也淚流滿面,我們所有人都像瞬間被抽了力氣般的癱坐到地上,除了淚流之外,完全動彈不了。

怎麽會這樣?我那時的腦袋裏就只有這幾個字,不斷地重複着。

就在大夥都失魂落魄、淚流滿面、不知所措的時候,雪兒姊姊突然領了好幾個人匆匆走進院裏,然後直接進入師傅所在的産房之中。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人,卻知道雪兒姊姊是絕對不會害師傅的,所以那些人一定是來救師傅的,一定是!我頓時燃起了希望,一邊眼巴巴的盯着我進不去的産房,一邊跪求菩薩保佑師傅能夠平安無事。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房內的燈火亮了起來,我這才發現天都黑了。從師傅感覺肚子痛開始,都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師傅她該不會——

「哇哇……」嬰兒的啼哭聲突然從産房內傳了出來,讓庭院中響起一片「生了」的驚喜叫聲,接着便是一片喜極而泣的哭聲。

嬰兒被一個婆婆抱了出來,交給了不知何時已從昏厥中醒過來的師傅的娘。

那婆婆說了句,「是個男孩。」在大夥還來不及發出喜悅的聲響時,又丢出一句讓大夥的心頓時再度提到喉嚨間的話,她說:「肚子裏還有一個,危險還沒有過。」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第二個嬰兒才落了地,但卻沒了呼吸,把産房內外的所有人都吓壞了,大夫費了好大的勁才将嬰兒救活,怎知才救活了孩子,師傅接着又陷入血崩的病危中,整個過程就是驚吓、慌忙與懼怕的組合,幸好最後是有驚無險,師傅和孩子都活了下來。

我在一片喜極而泣的哭聲中,聽見先生沙啞地不斷重複念着一句話,他說:「否極泰來。」

結果真的,自從師傅的兩個兒子、我未來的小師弟出生後,府中多了生氣與笑聲,師傅也不再憂傷,糕餅鋪的生意也愈來愈好,一切就像先生所說的,否極泰來。

時間在我不知不覺間過得好快,想當初我離家時才九歲,結果轉眼之間就過了六年。我十五及笄那天,娘突然出現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但是我真的好高興。

爹和娘現在已是村莊裏最受羨慕的人,因為我在京城裏幫師傅打理鋪子的事已在村裏傳了開來,再加上這兩年我又不時托人送銀錢回家,讓家裏的生活環境大改善,不僅有錢可以翻修屋子,還有錢可以讓弟弟去讀書,誰不羨慕。

也因此,現在在村子裏,我的名字已經比銀花姊姊更響亮了,因為聽說我送回去的錢比銀花姊姊送回家的還要多。老實說,這種比法還挺讓人無言的。

娘只在京城待了兩天就說要回去了,因為放心不下家裏。我把身邊積存的銀兩交給娘要她帶回家去,娘卻又把銀兩推還給我,叫我自己留着。我說我用不到,結果娘一句話就讓我傻了眼。

「怎會用不到?等你成親就會用到了。」娘對我說。

成親?老實說我真沒想過這種事,一來因為真的很忙,二來則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覺得一輩子這樣也不錯。

爹娘那邊,只要不時送些銀兩回去,生活無虞便沒有問題,弟弟們會長大,會成親生子,可以陪伴照顧爹娘終老,所以不需要我擔心。我可以像現在這樣留在京城陪伴師傅,幫忙師傅經營糕餅鋪,等師弟們長大了、成親了,有能力接手糕餅鋪生意之後,我也差不多可以退休和師傅一起做伴養老了,畢竟我和師傅也不過差了六歲而已。

我并沒有對娘說明我的想法與決定,因為我知道娘肯定會擔心與反對,但是當師傅也突然對我提起這件事時,我就不得不表明我的想法了。

師傅一聽說我不嫁,立刻就明白我想陪着她的打算,并且持反對意見,不過沒關系,因為我有信心可以說服師傅在這件事情上讓步,只是我們師徒倆都還沒開始争論,雲彩姊姊就突然從外頭跑了進來,說大人回來了!

大人?大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可能回來了?

我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大人真的回來了,平安無事,完整無缺的回來了,沒有死。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大人回來不久後就升官從吏部侍郎變成了吏部尚書,然後懸而未決的太子人選也有了決定,竟是當年謀逆被囚的七皇子,原來當年的謀逆是一場陰謀,七皇子是無辜清白的。然後朝廷好像因此紊亂了好一陣子,大人也為此每天都忙得不見蹤影,讓師傅不只一次哀嘆大人有回來跟沒回來差不多。

朝廷的事我不懂,也沒興趣懂,不過每每聽師傅哀嘆抱怨大人的忙碌真的很好笑。

這對夫妻即使分別數年,重逢後也沒半點生疏狀,一如既往的恩愛與幸福,真的很讓人羨慕。

對了,同樣分別多年重逢的夫妻,還有孔家二房那兩對父子檔夫妻,老的那對沒什麽好說的,年輕那對夫妻卻在重逢沒多久就成了京城裏的大醜聞,因為聽說那位孔家的二奶奶竟然偷漢子被抓奸在床,奸夫淫婦最後下場是被活活打死。

這糟心的事就不提了,咱們言歸正傳。

因為大人的回歸,讓師傅對我的親事更上心,但我不想嫁的決心卻沒有改變。

師傅被氣極了,抓着我逼問我為什麽,不給出一個能夠說服她的答案的話,就自個兒相個人,又或者由師傅替我相個人,然後乖乖地坐上花轎出嫁。

我被逼得無奈,只好與師傅開誠布公了。

我告訴師傅,我的手藝完全傳承于師傅,雖然師傅并未限制我不許另立門戶,但我卻從未有過想背叛師傅的想法。但是一旦成了親,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夫家要我用這手藝自個兒開店賺錢背叛師傅,我是聽或不聽?我不想陷入兩難的抉擇。這是其一理由。

其二,我已習慣了現在自由出入的生活,成親之後,要我待在內院裏當個賢妻良母我恐怕會很難适應,但若想找到一個像大人這麽寬容寵溺妻子的相公則是太難。我真不想委屈自己。

其三,師傅和大人的感情令人羨慕,我耳濡目染了這麽多年,難免會對婚姻與未來夫婿有所期待與憧憬,但這世間又有幾對夫妻能像師傅與大人這樣?期待愈高,失望愈大,我還是別自找罪受比較好。

師傅聽後有些難過,眼眶泛紅,低聲的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聞言卻笑了出來,伸手擁抱着師傅,說,:「遇見師傅和大人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如果這個幸運必須伴随着在姻緣上的小小不幸,我也甘之如饴。」

我說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依然希望能夠遇到師傅與大人,因為光是看他們幸福我便也覺得幸福。

現在的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況且未來還很長,誰也不知道将來我又會遇見什麽人,遇見什麽事,人生會不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