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通房

夜霧襲來, 在這初春的時節裏還帶着絲絲縷縷的涼意,閃着微光的星子密密麻麻鑲嵌在潑了墨的蒼穹之上,一彎明月高懸, 皎潔而溫柔。

閱朗軒

邵恪之回房後趙源端了醒酒湯來給他, 喝過後精神了些許, 他有些難以入眠,索性獨自立在牗邊仰望蒼穹之上那柳葉似的月牙。

今日雖是初三,但天氣卻是極好,晴空萬裏,月光為大地披上一層銀紗, 好似袅袅薄霧氤氲。

狀元及第, 本該是個十分高興的日子, 但他的心情似乎并沒有大家所想象中的那般高漲。

“十年寒窗無人問, 一朝折桂天下知。”沒有人知道,他獨自默默承受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以前他努力提升自己,博得長安城第一少年才子的美名, 為的只是能夠讓那個素來不肯多看自己幾眼的母親發現, 他才是那個優秀的兒子。

但随着書讀得越來越多,他發現自己突然間有些看淡了。

世間總有一些人的想法是正常人無法理解和體會的, 也改變不了。無法改變, 就只能順其自然。

但随着心情的釋然,他也跟着迷茫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自己那麽努力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邵恪之覺得心上的某一處空落落的, 而那份空缺,不知何時方能被填補。

他還在恍神,身後傳來小姑娘甜糯糯的聲音:“二哥在想什麽,這麽入神,我來好久了你都沒瞧見。”

她話語中透着三分抱怨,七分嬌嗔。

邵恪之循聲回頭,卻見九歲的妹妹邵稀懶散地在紫檀木圓桌前坐着,她雙手托腮,粉嫩的臉頰被那雙小手擠得變了形,肉嘟嘟的,讓人很想捏兩下。

她鳳眼微微眯着,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卻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看到她,邵恪之神情柔和很多,過去在她旁邊的杌子上坐下:“你怎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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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哥哥過來了,邵稀精神好了些,笑眯眯道:“今兒個那麽多人恭賀你被陛下欽點為頭名狀元,我當然也得來道賀。”

邵恪之掃她一眼,修長白皙的手指拎起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水,邵稀見了忙自己也拿了個小瓷杯遞過去:“哥,給我也來一杯,我也渴了。”

邵恪之把茶壺放下,轉而拎起一旁裝了白開水的青釉水壺給她斟了一杯:“晚上了,喝茶對睡眠不好。”

邵稀嘟了嘟嘴,有些不大樂意,不過面對這個二哥她向來不敢反駁的,只得可憐巴巴的捧着白開水飲了一口,又十分嫌棄地擱下了。真難喝!

邵恪之淡淡瞥她一眼,漫不經心飲着杯中茶水:“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眼見兄長下了逐客令,邵稀撇了撇嘴,坐在那兒不願意走:“二哥你怎麽總攆人啊,我每天都無聊死了,好容易找你陪我說會兒話。”

“你無聊?”邵恪之明顯不信她的話,“白天要去宮裏給安福郡主做伴讀,晚上回來也沒個消停,這都無聊你還想怎樣?"

安福郡主七歲之後皇後便為其選了兩個伴讀,一個是邵稀,另一個則是靖武侯府的嫡女穆妧。這幾年這三個人總在一起讀書玩樂,感情很是不錯。邵恪之自打不給三皇子做伴讀,倒是沒再見過安福郡主,不過平日裏從這妹妹的嘴裏倒沒少提及過。

邵稀一雙鳳目瞪得老大,仿若十分受傷又格外不敢相信的樣子:“二哥,我都在家呆了半個月了你不知道啊?”

邵恪之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似乎沒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可真是我親哥。”邵稀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旋即又嘆了口氣,“前段日子郡主奉命去萬福寺接太後,也不知怎麽回事到現在還沒回來,不過我和穆妧倒是讨了個清閑,不用每天進宮念書了。”

嘴上說得是讨清閑,但話裏的語氣卻哪有半分開心的樣子。

邵恪之從妹妹素日裏的言談中知道她和安福郡主感情甚好,這丫頭性子又活潑愛動,最是閑不住,這幾日不讓她進宮只怕悶都悶死了。

他這般想着,卻沒料邵稀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就是這幾日看不到三皇子了有點可惜,唉。”

邵恪之眉頭微擰,默不作聲。

邵稀突然興致盎然地看着自家兄長:“二哥,你這都考上狀元郎了,三皇子跟你感情那麽好,怎麽也不到咱們家來跟道賀。”

邵恪之兀自呷着茶水。

其實他辭了三皇子的伴讀之後便有些想明白了,陛下擔心他參與皇子奪嫡之争,有心敲打。既然知道聖上的意思,他自然也是要避嫌的,跟岑琰走得也便沒有以前那麽近了。

不過兩人交情仍在,這些年他雖然不入宮了,但岑琰偶爾也會來府上坐坐。不過,為了避嫌,他每回待在這兒的時間并不長。

邵稀倒是提及岑琰越來越興奮起來:“二哥你知道嗎,三皇子現在開始變聲了,說話時跟有人捏着嗓子似的,我覺得好玩兒總想跟他多說兩句,結果他最近見了我就躲,都不願意搭理我了。三皇子可真逗,跟你幾年前變聲期簡直一模一樣。二哥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初那段日子門兒都不怎麽出了,簡直跟個閨閣小姐似的……”她說着忍不住捂嘴笑着,十分歡暢。

原本邵恪之聽妹妹拿岑琰說笑也不覺得怎樣,畢竟兩人關系好,平日裏開個玩笑也是有的。誰知這丫頭說着說着聊到自己身上來了,他臉色登時一黑,鳳目瞪向她。

邵稀和二哥的關系最好,卻也是最怕這個喜怒無常的哥哥的。眼看他原本還算溫和的臉色登時黑了,她笑意僵住,默默把扯着的嘴角收了回來,抿唇藏起乳白色的皓齒。如此還顯不夠,又用雙手捂住大半張臉,只餘下一雙眼睛無辜地眨巴着,似乎在說:我沒笑,真的沒笑!

“還不回去睡覺?”

邵稀不敢反抗,乖乖從杌子上站起來,蹑手蹑腳地從房內走出去,到了門口卻又忽然轉過來對着邵恪之做了個鬼臉:“二哥,我最崇拜你啦!”

邵恪之目光柔和很多,對她擺擺手:“快去睡,不許熬夜。”

等她走了,邵恪之喊趙源打了水洗漱,借着酒勁兒未散躺在床上睡覺。

——

漪寧有些認床,每回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初晚總是輾轉難眠,這些年偶爾跟着太後東奔西走的,這個毛病也沒改掉。

太後這宅子雖說簡陋,但床榻卻并非尋常人家的硬床板,佟迎怕她睡覺時不适,還為她多添了三層棉被,柔軟的好似躺在雲堆兒裏。

可縱然如此,漪寧卻還是睡不着。

她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索性也不強迫自己了,雙手交疊至于後腦下面,一雙亮晶晶的杏眼等着漆黑的夜色發呆。

今晚上月光皎潔,映得這屋裏還有些亮光,隐約瞧得見房中的擺設。

她望着頭頂的幔帳,不覺間又想到了今日在大街上看到邵恪之的那一幕。他帶着狀元花玉樹臨風的樣子真好看,跟個新郎官兒似的。

她們倆闊別五年,她能認得出邵哥哥,邵哥哥只怕未必認得出她來了呢。岑伯父總說女大十八變,她跟以前不一樣了。其實她也覺得,以前的自己肉嘟嘟的,像個小團子,現在比以前瘦了很多呢。

說到如今這麽瘦,那還得多虧了她堅持練習太後教自己的各種動作呢,這五年下來她覺得自己體态輕盈了很多。

思及此,漪寧覺得自己左右也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躺在床上繼續練習。她把雙腿擡起來,交替着彎曲又的伸直,蹬來蹬去的,直到把自己累得身上滲出細密的汗來,才癱軟在榻上呼呼睡着了去。

——

翌日,太陽剛剛探出個頭,天色尚未大亮時邵恪之便起了。

今日禮部賜宴,随後還要去鴻胪寺學習禮儀。

趙源進來幫他打了水,見邵恪之自己洗漱,他就又去了床榻前整理被褥。

邵恪之性子冷,不喜有丫鬟服侍,是以這等近身的夥計全都是由趙源一人張羅。

他走過去瞧見床上扔的亵衣,彎腰将其疊整齊了準備待會兒送去後院兒讓人洗。先疊好了亵衣又拎起了亵褲,卻瞧見兩條褲腿中央的位置有一片陰影。

邵恪之的亵衣是竹青色的,上面用銀線繡着菖蒲紋,面料是那種發着光的上等品。這等料子遇水也最顯眼,但見上面有一片區域顏色深沉,乍一眼看上去跟尿褲子了一樣。

趙源也是男人,還比邵恪之癡長兩歲,卻又如何能夠不懂?

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到,昨兒個夜裏自家主子入夢之後必然是颠鸾倒鳳、恣意快活的場景。

這般一想,趙源眼尾上挑,竟有了戲谑的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人生之幸甚。公子,您這都考上狀元了,接下來伯爺會不會就該忙着為你張羅親事了?三年前大公子便娶了大少夫人過門,連兒子都生下一個了呢。您是老二,又最得伯爺器重,伯爺肯定着急你成家的事。”

古往今來,男兒十五六歲成家立業者不少,縱然也不乏二十出頭尚未娶親的,但大多為迷戀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趙源覺得,他家主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此時必然不少人上趕着想嫁入伯府。他家公子也可借此機會選個最好的娶回來,否則再過些年好姑娘都嫁了人,那豈不平白虧了自個兒?

他這般想着,忽然覺得似有芒刺在背,下意識回頭,卻見他家公子正肅穆瞪着他,那雙陰鸷清冷的眸子掃過他的臉,旋即落在他手上抓着的亵褲上,一語不發,卻氣勢逼人。

趙源吓得打了個寒顫,三兩下将亵褲疊好平放在一邊,不敢再亂動。

這時,院裏突然有了動靜,邵恪之使了個顏色,趙源忙出去看究竟。

很快趙源領了兩個模樣清秀的丫頭進來:“二公子。”兩個丫頭聲音嬌軟,酥到骨子裏。

這兩個丫頭明顯是精心挑選的,鵝蛋臉,柳葉眉,肌膚白嫩,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媚态,像勾人的妖精。

邵恪之蹙緊了眉頭,目光看向趙源。

趙源被盯得有些脊背發寒,笑着道:“公子,她們說是伯爺派來伺候您的,以後就住在咱們閱朗軒。”

邵恪之看也不看那倆人一眼,話語清冷:“送出去!”他說話時帶了三分淩厲,倒使得那倆丫頭顫了顫身子。

她們來的時候伯爺囑咐說讓好生伺候二公子,她們又豈會不明白什麽意思。入了閱朗軒,便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頭了。

沒來的時候她們倆都是懷着無比期待和激動的心情的,要知道,二公子面容乃長安成少有的英俊倜傥的自不必說,昨兒個又被欽點為狀元郎,日後仕途上必然也是無可限量。只要她們盡心伺候,日後給邵家添個一男半女的,到時候還能被擡為姨娘,那以後便是享清福的命了。

不過這倆人萬萬沒有想到,二公子居然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紫衣服的名喚紫墜兒,是個不安分的,見此情景哪裏肯認命,眼見方才進來時邵恪之在整理自己的玉帶,便自以為是地走上去:“公子,奴婢幫您吧。”

纖纖玉指上塗着紅色的蔻丹,妖豔似火,眼看着向邵恪之的腰間伸來。

但見後者眉頭越發深沉,倏然後退幾步,目光中閃過一抹寒意,殺機暗伏。

紫墜兒明顯被吓着了,一時間呆愣在那裏,不敢再上前。

雖然沒碰到自己,但邵恪之卻當真是怒了,不由分說地道:“拖下去,杖則三十!”

很快趙源去外面喊了家丁進來,将紫墜兒拖了下去。紫墜兒驚慌失措,對着邵恪之大聲呼救,然而那肅穆而立的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看都不看上她一眼。

院中傳來紫墜兒因為疼痛而慘叫的聲音,旁邊站着的藍墜兒吓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眼淚不自覺地便往下落,一顆又一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邵恪之淡淡瞥她一眼,冷聲吩咐:“你回去吧,自今往後不許再來。”

聽說二公子不懲罰自己,藍墜兒如蒙大赦,忙跪在地上磕頭謝了恩,十分狼狽地退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然不早,邵恪之還要去禮部,便也不再耽擱,匆匆出了卧房。

跨過庭院時,眼見隔壁冒着炊煙,他不自覺往那邊瞥了一眼,旋即步伐穩健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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