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折花

趙源往這邊瞥了眼, 輕輕“嗯”了一聲,随後示意漪寧退下。

漪寧倒也沒再逗留,只是剛走兩步卻突然聽到後面一聲驚呼:“哎呀!怎麽這麽酸?”

漪寧走到半路, 被這聲尖叫惹得頓下步子, 卻沒回頭, 臉上的表情已經變了。因為這尖叫聲跟自己預想到的不太一樣。

尖叫的人并非邵恪之,而是趙源。趙源平日裏是不吃醋的,只因方才看他家公子吃得起勁兒,一時饞了嘴。但他自然是沒膽子跟他家主子共用一個料汁碟子的,這才喊了夥計再上一碟料汁。

這是他第一次吃, 就輕輕沾了那麽一點, 沒想到居然就這麽酸。簡直就跟在喝醋一樣!

他發誓, 從今起, 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吃醋了。

漪寧忍着笑意回頭,但見趙源正捧着茶盅仰頭灌着水,仿佛怎麽也消不盡口裏的醋意般,不多時居然把水壺裏的水喝了個精光。

漪寧無奈的眨巴眨巴杏眼, 突然有些自我懷疑, 她有搞得那麽酸嗎?

轉而再看邵恪之,他依然氣定神閑地用筷子夾了包子沾着料汁, 而料汁并不是自己方才端上去的那碟。

事到如今,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原來是趙源要吃料汁,她搞錯人了……

想到自己在這兒站了半天,邵哥哥居然都沒擡頭看上一下, 漪寧有些洩氣,猶豫了一下又折回去,學着小丫對客人的那一套,笑得甜膩:“這位客官,可是覺得太酸了,要不要再換一碟。”她話是說給趙源的,但那雙眼睛卻在盯着邵恪之看。

不過,邵恪之卻仿若未覺一般,自顧自地吃着。

居然還不擡頭看她一眼……

這個人真是木頭!

挫敗感和失望讓漪寧眉心都擰緊了,一張小嘴兒下意識嘟着,十二分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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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往哪兒看呢?這麽小的小姑娘居然也會以貌取人了?”明明被酸到了是自己,這丫頭看他家公子做什麽。每回跟着公子出來,備受矚目的是他家公子,可遭罪的總是他,他怎麽這麽倒黴啊!趙源也覺得自己很委屈。

誰知,他剛吼了眼前這小丫頭兩句,原本一語不發的邵恪之突然眼底有幾分不悅掃過,目光瞥向咋咋呼呼的趙源,語氣有些冷淡:“吃好了嗎?”

趙源不知道他家主子為何突然對他态度如此冷淡,雖然并未吃飽,但還是很真誠的點了點頭:“吃,吃好了。”

邵恪之默不作聲,率先理了理衣襟站起身,徑自轉身出了包子鋪。趙源見此慌忙從錢袋裏摸出碎銀子擱在桌上,“不用找了。”随即趕緊追上去,“公子,你等等我!”

座位上空空如也,獨留得漪寧還傻傻站在那兒。

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早沒了蹤影。

想到邵哥哥居然真的認不出自己了,漪寧心上一陣委屈,好歹也是給她送了那麽多次瓊花軟糖糕的人,她還爬上他的馬車去過他家呢,居然這麽快便不記得她了。

心上突然感到一陣失落,十分頹然地坐在了旁邊的桌子前,雙手托着腮幫子幽幽吐納一口嘆息。

這時,小丫着急忙慌從外面進來,手裏捧着一個油紙包裹,裏面裝的似乎是隔壁糕點鋪子的點心。

見漪寧很無精打采的樣子,她跑來她身邊坐下,很歡呼雀躍地道:“阿寧,你知道嗎,我剛剛進門的時候恰好遇到狀元郎出去,他臉上居然在笑啊!他每天都會來我們包子鋪吃包子,但是從來沒笑過,這可是第一次呢。”

說到這兒,小丫十分花癡地仰着臉,目光裏皆是迷戀,“狀元郎笑起來的樣子好溫柔,能見到他這樣儒雅的笑容我這輩子真是無憾了。”

“笑?”漪寧聽了十分驚詫,剛剛也沒發生什麽事啊,他出去的時候為何會笑?不由得她又問了一遍,“真的笑了?”

被漪寧這麽一問,小丫愣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确定起來:“……好像吧,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好像嘴角上揚了那麽一下,鳳眼微微眯了一下,後來便冷着一張臉走了。莫非……我剛剛眼花了?”她虎頭虎腦地抓了抓頭發,嘴裏呢喃一句,“到底是笑了還是沒笑呢……”

漪寧沉默着想了一會兒,遂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十分篤定地道:“肯定是你眼花了。”剛才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的邵恪之,分明就是個目中無人的,她才不信他會笑呢!這種人會笑嗎?會嗎?肯定不會!

小丫剛把包着點心的油紙拆開,捏起一小塊糖角果子放到嘴邊,被漪寧這一拍吓得果子差點掉在地上。她趕忙抱緊了自己的小零嘴。

又見漪寧拖着下巴發呆,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點心遞過去:“要不要來一塊兒?很甜的。”

——

姚記包子鋪只做上午的生意,是以到了下午便早早地打烊了。

姚闖家的做了一鍋大雜燴,又煮了南瓜小米粥,配上三個涼菜,倒也是格外的豐盛了。

在宮裏,大家注重規矩,素來是食不言寝不語,但民間就随性很多,大家一邊吃着飯,還會絮絮叨叨說些話。

姚闖夫婦已年過不惑,育有一子早已成家,是做海上生意的,早年下海後再無蹤跡,大家都說八成是沒命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到底是艱難的,幸虧遇上太後傳了做包子的收益,如今倆夫妻方才在長安城安了家,

姚闖模樣生得還算硬朗,慈眉善目的,是那種一看便是老實巴交的類型。

他話很少,大多都是姚闖家的在說。

一會兒說說今日什麽時辰起來和面剁包子餡兒,一會兒再說說這幾日的生意怎麽怎麽樣,哪個大主顧來了幾回。

她為人和煦,漪寧聽着也不覺得聒噪,反而感覺這樣子的餐桌很是溫馨,很随性。

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一直不怎麽言語的姚闖總算說話了:“李達兄弟前段日子讓人捎了信兒,說要和他家娘子帶他娘來長安看病,他們在長安無依無靠的,我打算等他們來了便去碼頭接一下。”

姚闖的老家在蘅州洛城東的南寨村,他口裏的李達正是他們同村的人,兩人感情好,用鄉下的話說是光着屁股長大的交情,自然是極鐵的。

姚闖家的聽他這麽說哪有不理解的,只十分擔心地問他:“李大娘的病莫不是又嚴重了?”在姚闖家的印象裏,這位李大娘似乎身體一直都不怎麽好。

姚闖點了點頭:“信上說得是挺嚴重的,找了不少郎中給治,卻都無濟于事。李達兄弟便想着帶他娘來長安讓這兒的郎中看看,到底是天子腳下,能人異士聚集,興許還能救治。而且,李大娘平日裏總會絮絮叨叨說想來長安,李達也想全了他娘的一個心願。”

姚闖家的也吃的差不多了,遂放下碗箸,嘆息道:“說起來李達也真是個好人,對李大娘這個繼母跟親娘一樣。”

姚闖不置可否:“因果循環吧,說到底他幼時無母,也是李大娘一手給帶大的,說起來不是親的也跟親的一樣。”

姚闖家的點點頭,只是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聽你們說得,這是一下子來了三口子人吧?咱們家那麽大點地兒哪裏住得下?是不是得給他們提前找好住處?”

這倒是個難題,姚闖想了一會兒:“實在不行,咱們就先幫李達兄弟在客棧預訂兩間客房。”

太後一直默默聽着,聞此搖頭:“既然是看病,誰知道要住多久,一直住客棧哪兒成啊。我看要不這樣吧,我那兒剛修的宅子,地方大,等你們接了他們一家人,就帶到我那兒去。”

“這,這怎麽使得?”姚闖家的慌忙推辭道。對于幹娘,他們夫妻二人已然是感激不盡了,又如何能再找她幫忙?

太後卻笑着擺了擺手:“你們學了我的手藝,當初也是燒了香拜過師的,又喚我一聲幹娘,我也算是你們半個娘吧,既如此便是一家人,有何使不使得?”

太後說罷看向漪寧,詢問她的意見:“阿寧不會介意吧?”

事分輕重,漪寧不是不懂事的人,如今見太後問起,甜甜笑着:“我聽奶奶的。”

“既然如此,這事兒就那麽訂了。”太後拍板決定了此事,姚闖夫婦自然十分感激,少不得說些感謝的話。

從包子鋪回去的時候,太後拉着漪寧的手說:“不知道為什麽,方才姚闖說到李達夫婦要帶着他娘來長安,我這左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心也慌慌的,就跟要出什麽大事一樣。”

漪寧挽着太後的臂彎,與她并肩走着,怕她多想便寬慰道:“奶奶常說左眼跳是好事将至的征兆,莫不是真的?”

太後笑了笑:“我也說不清楚,咱們過段日子就該回宮了,把宅子讓給李達一家人住倒也沒什麽。等他們來了咱們就搬走,這樣你也不會因為跟她們住在一起不舒服。”

太後帶阿寧出門不過是希望她能見識見識外面的生活,莫要成了書呆子,卻并不希望阿寧身上沾染太多的市井氣。出身高貴的姑娘,就該是那養尊處優的神妃仙子,不染纖塵的。

阿寧自幼養在宮中,若日後跟尋常百姓住在一起,只怕她會不習慣。這點太後早就想到了。

太後為自己着想漪寧心裏暖暖的,撒嬌地倚在太後的肩膀上,黏着她走路。

太後憐愛地摸了摸漪寧的頭:“前兩年我帶你和玉兒一起出來,那孩子養尊處優慣了,又被魏淑妃慣得太嬌氣,什麽苦都吃不得,出宮兩次便死活不肯再出來,我瞧着你倒是挺喜歡的。”

漪寧笑着道:“皇宮很好,但像個金絲籠,偶爾飛出去散散心孫兒覺得挺好的。”

聽到這話,太後心上嘆了口氣。依着皇帝和皇後的态度,這丫頭長大了只怕是太子妃的人選,将來如若嫁給璋兒做了皇後,怕是就沒這樣的自由了。

便如現在的皇後,哪裏是随随便便就能往宮外跑的?

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等漪寧再大些當真與璋兒成了婚,興許一門心思放在璋兒身上,自己就不想着出門了呢?

女人嘛,嫁了人就以夫為綱,到底是和閨閣之時不太一樣的。

不過,看她這麽喜歡外面,太後倒想将來多留她幾年,能潇灑自在一日便是一日。

——

回了銅雀街的姚宅,太後忙活了一天,由玉嬷嬷伺候着在淨室沐浴,她自己閑來無事在院子裏下腰。

忽然一陣風吹過,她看到隔壁的桃花枝顫了顫。

漪寧這才發現,原來隔壁種了桃樹,此時剛入三月,隔壁的桃花已然盛開,粉嫩嫰像少女嬌羞的面頰。

因為剛剛那一陣風,有些花瓣被吹落在地上,落英缤紛。

這花開得太好,她突然很想折一些用瓶子插起來擺在屋裏,這樣屋子就會有桃花的清香了,想來夜裏睡覺也會香甜很多。何況,這桃花開得這樣密,她就要三小枝不會有什麽影響吧?

這般略一思忖,她便當真動起手來。

那桃花樹是隔壁種的,牆的這邊太後還讓人種了一棵榕樹,距離那堵牆很近。

漪寧是經常跟着太後出宮的人,被太後帶的翻牆爬樹根本不在話下。于是她挽了袖子,三兩下爬上榕樹,又扶着樹枝跨坐在了牆上。

這下,對面的桃花她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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