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争執
湘萦感覺渾身發冷,而且頭腦一團混亂。她知道沈寂是要為自己出惡氣,可是他的行事方式卻讓自己怎麽也接受不了。她也不是想為雲妃求情,她和雲妃無親無故,甚至還有過節,況且現在事情已成定論,也于事無補。可她沒有想到,沈寂就這樣讓一個人去死,還邀功般地讓她做一個觀衆。
她冒着寒風走在雪地裏,臉色卻煞白一片。
後面石像般凝固的沈寂終于動了,他幾步跑上前來,從背後抱住了湘萦,哀求般地說:“不要走,不要走。”
他的手緊緊地禁锢着湘萦的腰,湘萦拿手掰了兩下,卻紋絲不動,她惱了:“你這是做什麽,等下會有來往的宮人。”
“你想離開我,我從你的眼中看見了。我不會放你走的。”他把臉埋在湘萦頸窩,悶聲說道。
“沈寂,”她緩慢而堅決地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開,語氣輕柔,“我開始以為我愛上了你,可是不是,我幾乎看不透你,也不理解你。像今天這樣,要我看着雲妃去死,或是上次那樣,看見那個落井的女屍,這是對我的折磨,你明白嗎?你殺戮毫不猶豫,可我不是這樣的人。從前我不奢望一世一雙人,現在我開始期待,卻更加害怕。我只想過穩妥平淡的日子。沈寂,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的話飄散在北風中,有些虛弱無力的樣子。他又激動起來,眼露瘋狂之色:“你害怕了?你從來沒有愛上我,只是今天看見了雲妃,你以為這就是你将來欺騙我的下場,所以你害怕了,你要逃了,是不是?”他攢着湘萦的腕子,語氣激動之時,拉扯着湘萦搖搖晃晃。
湘萦用力甩開他的手:“你簡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他冷笑,“我為了你手染鮮血,現在你卻為此要離開我。湘萦,這就是你的良心?”他繼續悲傷且瘋狂地笑着,“本來你是處處躲避我,可是為了救程雙成,你不得不來找我,出賣色相。我只是盲目地信你,湘萦你根本就沒有試圖和我在一起。為什麽,為什麽?”
湘萦被逼迫得無所遁形,她開始口不擇言:“為什麽?你說得對,我害怕你。雲妃,落井宮女,還有月媽媽。我害怕你,卻不得不應付你,怎麽樣,滿意了嗎?”
“月媽媽?”沈寂愣了一下。
湘萦現在已經開始不管不顧了,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沈寂的不解:“對,月媽媽。在我離開秦淮之後,是你讓她們流離失所,後來一個一個的消聲滅跡。若不是月媽媽來信,我還不知道自己被你蒙騙至今。”她在氣頭上,往日只是一點懷疑,現在卻言之鑿鑿地說了出來,如同一個幼稚的孩童,揮舞着鋒利匕首,逞強地護衛着自己。
沈寂一下失了所有氣力,他落寞的看着天邊的黑雲:“你一直都是這樣看我的?原來我們之間,還是你更會做戲。”他轉身走了,随飄着的衣帶傳來一聲輕語:“你說的月媽媽的事,我沒有做過。”
湘萦看着沈寂離去的背影,跌倒在地,捂着臉哭了出來。
湘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鐘粹宮,夕歌見了她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被吓到了:“你先坐會,我給你打盆水來洗洗臉,暖暖身子。”
湘萦呆坐在銅鏡旁,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神沒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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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歌悄悄地來了,放下銅盆,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走了,給她默默關上了門。
熱水氤氲着朦胧水汽,模糊了鏡子。糊在鏡子上的水汽凝結起來,水滴劃了下來,像人的眼淚。
湘萦就那樣坐在那裏,從午時到半夜。外面的日光演變,屋內的湘萦卻像絲毫沒有在意。
恍惚間湘萦聽見門打開的聲音,不過她并不想去分辨,鏡中後面也出現了一個人影,她還是沒有多餘的力氣轉頭去看。許久,她像被驚醒般吸了一口氣,鏡中的人是誰?沈寂?
然而周遭早已陷入徹底的死寂。
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然而她在桌上發現了一封信。
信上沒有落款,可是字跡湘萦很熟悉,就是沈寂的。
湘萦快速地打開來,草草掃了幾眼,緩緩地坐下了,輕薄的信紙随之飄落下去。
一個許久以來的疑惑和巨石般的負擔終于卸下了,沈寂在信裏告訴她,月媽媽的事情,自己毫不知情,還說自己會盡力去尋找月媽媽的下落。
疑團就這樣輕易地解開了,以這種最壞的方式。湘萦明明有數百種心平氣和的方式去詢問沈寂的,可是她沒有,她那樣任性地害人害己。
湘萦撿起信,小心地疊好收起。不過說起來,這樣的結果大概也是可以的,她只是一個想要好好過日子的小宮女,沈寂那樣的人,她應付不來。
沈寂和湘萦的距離陡然拉大了。開春以來,湘萦就很少見到他了,就算是匆匆一瞥,也只是別開目光,互不相幹。湘萦的心中有些悶悶的痛。
今日春/光融融,湘萦陪着雙成出來散步。雙成的月數有些大了,肚子開始顯懷。如今的鐘粹宮不再像往日那般門庭若市,可是雙成也看開了,她現在所有的重心都在自己肚中的這個小生命裏。
湘萦小心攙扶着雙成,猛一擡眼,突然看見層層桃花枝後,一個模糊的熟悉的影子。湘萦的心跳得慢了一拍,她有些癡癡地看着那個影子。往常的她只會避開那個人,而現在,有了樹林的阻隔,她開始變得肆無忌憚了。那個影子僵了片刻,然後毫不留念地轉身離去。
雙成疑惑地看了看前面空無一人的桃樹林:“你在看什麽呢?”
湘萦回過神來:“沒什麽,一只花貍貓。”她随意笑了笑。
晚間,湘萦睡得不太踏實,夢中那個影子一直在她周圍徘徊,她伸過手去,可他去避開了。湘萦掙紮着醒來了,發覺有些冷。窗子不知為何打開了,被風吹得哐哐響。湘萦走了下去,覺得室內有一個熟悉的味道,似乎是沈寂懷中的味道。她又搖了搖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她以為她和沈寂從此就各不相幹,實際上這也是她曾經期待過的理想狀态。但是某天晚上,小林子突然跑來找她。
“湘萦姐姐,廠督找到了月媽媽。您晚上準備準備,亥時随我出宮。”
湘萦被驚喜砸了滿頭:“月媽媽找到了?其他的人呢?”
小林子答:“都好好兒的,只是廠督怕您放心不下,特地請了月媽媽進京。”
湘萦讪讪閉了嘴,她知道沈寂明白自己對他的猜忌,于是索性不遠千裏,把月媽媽弄在她跟前來,讓她好好看看,親眼瞧着,親耳聽着。湘萦的确也是這樣想得,她無話可說,只覺得自己和沈寂之間的鴻溝難以跨越,且日益加深。
湘萦在黑暗裏等着,她裝着小太監的服侍,釵飾盡去,為了晚上的行動。這件事她誰也沒告訴,為了不驚動人,她連蠟燭也沒點上一根。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終于小林子來了:“姐姐,快随我走。”
她緊緊地跟着小林子,在月夜中,漫步皇城。她從來沒有做過這麽出格的事情,因為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一不小心就會送了性命。可這趟行走,她卻來得很痛快直爽,是因為她要見月媽媽了,還是因為沈寂值得信任依賴?她自己分不清。
馬上到了城門,小林子快步上前,和守門的侍衛說了些什麽,侍衛好像認出了他的臉,并不敢阻擋,他二人就這樣順利地出了城門。
城門外有早已等候多時的轎子,這轎子顏色灰黑,毫不起眼,看起來甚至有些簡陋。然而進到裏頭去,才發現鋪着綢緞絨子,舒坦極了。
馬車走得很穩,可是湘萦的心卻開始不穩了。在宮時日久了,她幾乎忘記了外面的樣子,她的故人,也都成為了記憶中的一個簡單的符號,可能再無機會相見了。
她沒想到還有出宮見故人的這一天。城牆外的空氣都比裏頭多了一絲人情味兒。
下了馬車後,湘萦才發現她又到了廠督府。沒來得及懷舊細看,她追上了走遠了的小林子。
小林子打開房間,屋內坐着一個中年婦人,還是那個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模樣,可是湘萦沒有任何不适,她撲了過去:“月媽媽!”
月媽媽慈愛地笑着,這笑意淡了她渾身的一股風塵氣:“好孩子。”
湘萦抽噎了一會兒,這才問起了月媽媽的狀況。
兩人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湘萦才想起此行的正題。
“媽媽,那封信是怎麽回事?”
“你走之後,的确有人把咱們樓裏的姑娘媽媽們都接走了。一夥人把我抓走了,逼着我寫那封信,還要我直指廠督的名字。媽媽我迫于形勢,就寫了,後來我一直不安,為你擔心,也為自己擔心。幸好他們沒有打算取我性命,再後來,就是廠督的人來了,救了我。”月媽媽有些擔憂地看着湘萦:“聽林公公說,為了此事你與廠督生分了?”她審度着湘萦的臉色,适時說,“都是媽媽的錯,哎。”
湘萦忙說:“媽媽,這不關你的事。廠督和我,”她頓了頓,“本就不是一路人。”
月媽媽還想當一場說客,湘萦發現她又開始操起自己拉客的老本行,一時有些抗拒了:“媽媽,時日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湘萦也是要趕回宮裏去了。”
可是到底不舍:“媽媽,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看見您了。”
月媽媽道:“有了廠督行方便,你自是随時可以看見我了。”見湘萦不解,她解釋着:“我問過廠督了,以後要是你想見我,就和林公公遞個話兒,像今天一樣。”
湘萦喜出望外,這才放心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