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霍禹嗤笑一聲:“也是,她性子倔得很,你們拿她沒辦法,還是我去吧。”
丫鬟玉芷睜大了眼睛,猛地擡頭,卻發現霍禹面帶笑意,竟存着些許得意。
玉芷心裏暗暗擔心,這少爺玩性大,老爺和夫人早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不惹出大亂子來就不管教了。可這小姐平日裏都被夫人管的夠嚴的,每每少爺都帶着小姐出門玩,惹了亂子,讓夫人知道了,可又要責罰這些下人了。再加上這次小姐确實闖禍嚴重了,可萬萬不能讓少爺和小姐見了面。
眼見着霍禹擡腳就走,玉芷連忙趕上:“少爺,少爺,我說了這麽多您怎麽都聽不進去啊,小姐現在誰都不想見。”
“是她不想見你們,但她一定願意見我啊,她好久沒見我了,一定願意見我。再者說了,阿母罰嫮兒面壁的次數多了去了,這次也嚴重不到哪兒去。”霍禹毫不猶豫擡腳就往霍成君的閨閣走去。
話說這霍成君,便是大司馬大将軍霍光的幺女,也是整個霍府心尖尖的七小姐。就連她的乳名“嫮兒”,也是當今陛下起的,據說劉弗陵還未做皇上之時,頭次見着蹒跚學步的霍七小姐,便笑道說:“嫮目宜笑,可堪玉石。”從此,便有了“嫮兒”這個乳名。而“成君”一名,更是在去年,在離及笄還有三年之久,尚書令找幾位先生取好,其尊榮可見一斑。
玉芷立馬小跑跟上,正色道:“少爺,玉芷也是希望小姐開心的,但獨此次面壁,就算是為了小姐,也是萬萬不得免了的。”
霍禹停下了腳步,看着玉芷。這玉芷是四年前霍成君從街上撿回來的,這幾年在成君身邊盡心盡力伺候着,成君也和她愈發親近。霍禹笑了笑,眯眯眼望着玉芷道:“此話怎講?”
玉芷呼了一口氣,正色道:“這次小姐是惹了昌邑王,昌邑王來府上之時,小姐就和昌邑王杠上了,兩人都置了氣。之後不久這昌邑王便糊裏糊塗的跌入了府裏的荷花池,這……這想想就是小姐幹的嘛!不過現在昌邑王沒法挑明,不好說什麽,只是氣鼓鼓的走了,但霍府總要給人一個交代。剛剛夫人就說是小姐帶昌邑王采蓮,結果小姐不慎滑倒,昌邑王為救小姐不慎落水。現在夫人就以小姐待客不周為由,罰了小姐面壁。至于小姐心中肯定是不服氣的,現在怕是在氣頭上,少爺現在過去,依小姐的脾氣……”
霍禹看着玉芷的神情,再一聽事情緣由,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他是見識過劉賀的荒唐的,想來是做出些出格事情才讓嫮兒這般惱火。他先是替妹妹憤慨,忍不住想要教訓劉賀一頓,之後又想到這次劉賀來長安,第一個先來的霍府,連他也是剛剛才得知的消息,不禁會想到父親的有意拉攏,而妹妹此為,着實讓雙方難堪。
霍禹看了看玉芷,正了神色,又突然輕聲說道:“玉芷,你是幾年前入的霍府?”
玉芷突然一怔:“四年前,那年中秋節小姐出街見我可憐,便好心收留我。”
“過些日子又到中秋節了,你在霍家也已經四年了,算得上與嫮兒一并成長的,對嗎?”霍禹微笑。
“是……是,小姐對我……”
“我知道嫮兒對你好,你對嫮兒也是頂好的,但有些地方不是讓人成長的地方,不是不能,而是最好不要。你是個聰明孩子,你該懂我意思。”
玉芷愣愣的看着霍禹,之後又低頭順從道:“玉芷明白。”
霍禹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又露出了懶洋洋的笑容:“我真的要去見我妹妹,玉芷你若再這樣攔我,我倒覺得是玉芷你又和嫮兒串通好了,幫她出街玩去了。”說罷嘿嘿一笑,便大步流星往霍成君住的璧漱閣走去。
只剩玉芷留在原地,似乎還在琢磨少爺剛剛的話。
剛剛的話确實說得過多了,連少爺這種玩世不恭的人都注意了,确實是鋒芒過露了,以後還是小心說話的好,明哲保身便好。
玉芷暗自忖度着,便決意不再插手此事。一轉身,卻發現旁邊的一個家丁小五,正站在她身後,卻沒發出聲音。
玉芷一吓,連忙沖着小五揮着拳頭:“死小五,你可吓死我了!你占我身後幹嘛!也不吱一聲!”
小五是霍府的家丁,管着璧漱閣這一帶的翠竹和珊瑚樹林,心靈手巧的很,在霍府花園裏摘幾朵花,便能把這些花變成藝術品,深受霍七小姐喜歡。小五性子也特別好,雖然整天嬉皮笑臉的,也卻憨厚得很,玉芷剛進府的時候,什麽都不會,別的丫頭背地裏給使絆子,只有小五一人真心待她,故而玉芷也把小五看作是朋友。
小五嬉皮笑臉的說道:“沒幹嘛啊,怎麽?你是和大少爺說了什麽不能聽的話?”
玉芷翻了個白眼,一聽這話便知道小五是沒聽到霍大少爺指向不明的警告,便也松了一口氣,說道:“就你想的多!不是小姐之前不是得罪了昌邑王嘛,夫人罰小姐面壁了,這大少爺非吵着要去見見小姐,攔都攔不住!”
小五無所謂的聳聳肩:“大少爺和七小姐關系好,指不準能勸動小姐給昌邑王道個歉呢!”
玉芷啐了一口:“你頭天認識小姐啊,小姐這性子,恐怕是沒有能低頭的時候!若是大少爺能勸小姐,勸的住勸不住倒無所謂,就怕這大少爺又要帶小姐出去玩了,到時候夫人怪罪下來,又是我倒黴!”
小五哈哈大笑,沖着玉芷說道:“好玉芷,好玉芷,你別惱啊。我給你做了個花環,你看看。”
玉芷一扭頭,才看到小五身後藏得一個花環,用着幾朵小花做的,倒是小巧別致,撲哧一下子笑開了花:“謝謝你啊,小五,還是你最好!”
小五耳朵一下子紅了,只摸着腦袋笑着說道:“沒什麽,沒什麽。”
玉芷一看時辰不早了,便也趕緊與小五話別,馬上出門去首飾店“和雲軒”,去給小姐取回小姐前些日子訂的首飾。
霍禹走過了長廊,再拐過荷花池,往小徑一轉,便是霍成君居住的璧漱閣了。
璧漱閣以荷花池為屏,以珊瑚樹為障,背倚玉樣假山,佳木茏蔥,奇花閃爍,算是霍府最為雅致清淨的地方了。
說起這珊瑚樹林,還是武帝時的獻禮。當時群臣都争相獻上各種珍稀花木,南越王就曾獻上烽火樹,名為在宮廷夜間烽火照耀下,便如烽火一般紅豔閃耀。原僅在離宮栽植,後來霍光帶着年幼的霍成君看見之後,成君喜歡,霍光便命人在成君閨閣外栽植一大片烽火樹。這烽火樹另有別稱珊瑚樹,因它像珊瑚一樣美妙姿态與漸變顏色。成君認為“烽火樹”一稱太過沉重,倒不如“珊瑚樹”,才配得上它的明豔多變。如此霍府便随着小姐這樣稱呼,漸漸地在民間也傳開了。霍成君之受寵,霍光之權勢名望,可見一斑。
這荷花池與璧漱閣相依,成君兩年前曾想引荷花池水繞璧漱閣,引之玉樣假山之上,瀉于院內竹林之間。原本對成君千依百順的霍光已經找了能工巧匠,但霍顯霍夫人卻不以為然,她認為成君這種心思無益處,倒不如平平實實學好琴棋書畫。霍光事務繁忙,家事皆交由霍顯打理,成君規劃自然擱淺。
不過縱然如此,這荷花池,玉璧假山,珊瑚樹林以及院內的翠竹林,已然将霍成君的閨閣裝點的冷豔動人。
剛一入閣,便聽見內間有瓷器破碎的聲音,霍禹料想可能是妹妹在發脾氣,便不動聲色的走近了看看。
只見丫鬟一應在外間站着不知所措,妹妹卻把瓷杯一下子擲到地上,只聽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看地上稀疏碎片,方知妹妹已經扔擲了三四個瓷杯了。
霍禹進房間門的時候,霍成君正拿着她素日喜愛的鶴紋千瑟青瓷,芊芊玉手正舉着高高的,作出要扔擲的動作。
這是霍成君從前問霍禹讨得的。霍禹一貫喜愛收藏這些玩意兒,平日視若珍寶,被成君讨去還頗為心疼,如今見着成君拿他的心肝寶物只作發洩之物,雖心疼地不得了,但到底是更加心疼妹妹難過,便只是閉了眼睛,并未加制止。
許久卻不聞碎瓷之聲,霍禹擡眼一看,這鶴紋千瑟青瓷仍是穩穩當當的擺放在桌上顯眼的位置。
——原是成君終究不舍。
霍禹哈哈大笑,走到霍成君身後,笑道:“從來便是萬金難展嫮兒眉,既認為碎瓷之聲悅耳 ,何不扔了它換得一笑,如此也算物盡其用。”
霍成君沒有扭頭,依舊氣憤的站着。鵝蛋臉上杏目圓睜,小巧的鼻子卻挺而高,顯得有些刻薄,下面的含珠唇倒精致好看。此時她身着白色交領中衣,外罩淡綠底子交領短襖,上面繡着的折枝青梅刺繡精致的很,下着簡單的艾綠長裙。梳着俏皮的雙丫髻,有一縷發稍有松動,卻平添慵懶嬌憨之氣。
霍成君知道是哥哥來着,也沒轉頭,只是沒好氣的說道:“縱然會讓我好受些,但我好容易讨來的千瑟青瓷,斷不能比普通瓷杯聲音要更好些,既然同樣的聲音,我如今過了瘾日後卻是無法補救,既如此我為什麽要讓自己日後後悔?”
說罷扭頭擡眼看看自己哥哥正含笑看着她,不由眼睛一轉,細聲輕笑:“何況從大俗人哥哥那裏讨到這樣的極品成色,可不是日日都有的事。成君怎能辜負?”
霍禹聽了她的話,笑意更濃,裝傻逗她:“是嗎?是從我那裏讨來的嗎?我倒不記得了,不過如此看來我到處游歷還是好的。”
霍成君冷笑一聲:“是啊,中郎将趕快‘游歷’長安城吧,怎麽有閑情雅致來我這小廟?還是趕快管理一下碧春樓、流雲館這之類的地方,那些歌女舞女可是危險得很,萬一她們謀劃叛亂可就不好了。中郎将還是快去‘游歷’或者‘管理’的好!”
霍禹看着妹妹諷刺的模樣忍俊不禁,再次哈哈大笑:“嫮兒,瞧你說的,真是恩将仇報,我還打算安慰你來着。”
霍成君登時生了氣,說道:“哥哥真的忘記了,我已經不叫嫮兒了。去年阿翁阿母便給我取名成君了。如今的成君是不必哄的,把我關在家裏半年,讓我一直練琴練舞學棋看書就好了,這樣我就老實了,也不會再說些沒譜兒的話了!”
霍禹看着霍成君真是置氣了,便連忙走到霍成君面前來,拉着她的小手低頭輕聲說道:“怎麽會呢,無論成君還是嫮兒,你永遠都是哥哥的小妹。但你真生氣了嗎?剛剛玉芷跟我說,我還不信。”
霍成君聽着霍禹這樣柔聲細語,一時委屈,帶着哭腔說道:“玉芷不是個好東西,都是她向阿母告的密!呸!我本就不該相信這些小碎嘴子!”
霍禹輕笑道:“這怎麽能怪玉芷呢?阿母要想知道什麽她怎麽會沒辦法?再說了,你對昌邑王做的也太過分了吧,中秋皇上大宴賓客,昌邑王才千裏迢迢從封地趕來,父親也好容易才把他不露聲色的請到家裏來,多難得的事啊,你倒好,竟然把他推到荷花池裏……”
“我說了不是我幹的,他自己也說是他自己不小心啊,根本不關我的事!”霍成君争辯道。
霍禹卻說道:“也許是你耍些小聰明自己沒有直接把昌邑王推下水,但在衆人眼中,你這樣做和直接把他推下水沒什麽兩樣啊。全霍府上下只有你有動機把他推下去,你直接把他推下去,和你設計讓他自己掉下去,這有什麽區別呢?”
霍成君嘟着嘴,悄悄擡眼看了看哥哥還有沒有在生氣,輕聲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過哥哥,那昌邑王進宮了嗎?”
霍禹卻眼神一冽:“你想問什麽?”
霍成君自知理虧,忙說道:“沒……沒什麽,就是之前阿翁說要設晚宴款待昌邑王,現在不曉得昌邑王走了沒走。”
“拜你所賜,”霍禹輕哼一聲,“自然是要遠離是非之地。”
霍成君眼睛一轉,輕笑道:“哥哥這你可有點過分了。昌邑王無論走不走,都和我這小丫頭片子沒多大關系啊,想必已經與阿翁達成了什麽……”
“嫮兒,不許胡說!”霍禹少見的嚴肅起來,“阿母說你棋下的不好,琴彈得不好,也不喜歡跳舞,現在看來,倒是你整天瞎想,誤了正事!”
霍成君甩開哥哥的手,負氣的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竹林随風晃動,只是輕聲說道:“你是阿母派來的吧,就知道你們都是一夥的。想把我養成金絲雀,陪人下棋,給人彈琴跳舞作畫來解悶兒的,是不是?”
霍禹看着成君這樣難過,也有些感傷。
他很想否認,很想像小時候一樣抱抱自己的妹妹然後整天帶她出街閑逛闖禍,可現在也不能了。她說的沒錯啊,她的親人都是一夥的,想把她養成一個美麗又能解悶兒的金絲雀,來獻給未來的皇帝,來鞏固霍家的地位,來誕下未來的太子,來讓霍家同劉家一樣千秋萬代。
成君,成君,她去年剛得的名,不就已經暴露了他們的期望,她的使命了嗎?
而自小聰慧的她,又怎麽會不懂?
這大概是為什麽她之前那樣對待劉賀,卻用計讓他沒法指責。
這也大概是她近來總是不好好練琴學棋的原因。
——用一種多麽拙劣的手段來做一場多麽無謂的抵抗!
自小花天酒地的霍禹竟油然生出一種憐憫——對成君,也對霍家。
霍禹慢慢走向這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伸出手來想抱抱她,卻只是用輕顫的手拍拍她的柔弱的肩膀。
這肩膀即将要扛起整個霍家的未來啊。
霍禹輕聲的,用一種哄弄小孩子的口吻說道:“這樣吧成君,你這幾天好好練琴,認真點練舞,畢竟……畢竟下月就是中秋之宴了,到時候……”
“哥哥,我知道了。”
霍禹急忙說道:“不過成君,下月初五有禦術比賽,你小時候最喜歡看賽馬了,我帶你去看好嗎?到時候看看哥哥的馬會不會贏!”
若是先前,成君必定歡呼雀躍,而此時,成君卻只是淡淡的笑笑說:“好啊,那一言為定。”
仿佛是為了讓他安心,成君轉身面對着哥哥,擡頭笑着說道:“那我這就去面壁,也會好好練琴讀書,哥哥你可別騙人。”
霍禹看了看如今成君,突然感覺她現在的神态表情和某個人有可怖的相似,卻又想不到是像誰,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裏見過,又好像并沒有什麽異常。他笑了笑,是自己多想了吧,又和平時一貫的打着哈哈笑着,轉身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了一大章,下一章霍成君就開始謀劃 賽馬會 上的各種事故了,貌美女配們也會陸續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