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暖打量了一遍面前三人,她這輩子的親人。
顧暖帶着記憶投胎,生而知之。
還記得自己出生時,眼前這個男人也曾欣喜若狂,對她疼愛有加。只是随着她被診斷為‘自閉’,随着顧夫人逝去她被送走,這份親情逐漸變淡,被後來者取而代之。
哪怕是親生的,也沒有養在自己膝下的親近,這很正常。
顧暖微微彎唇,聲音軟軟糯糯的,語調卻是平靜無波:“父親,顧瀾,顧黎。”
見她神色正常,吐字清晰,不像是‘弱智’的模樣,顧浩總算放下心。
自閉兒中大約四分之三會智力精神發育遲緩,但剩下的四分之一,要麽智力正常,要麽還會有極少數在某方面堪稱天才。
看來顧暖就是那少數的,就算不是天才,好歹也是個智力正常的普通人,不至于丢了顧家的臉面。
松了口氣,顧浩随即眉頭又皺了皺,“怎麽叫的那麽見外,都是一家人。這是你哥,喊哥哥。至于小黎……你和小黎同歲,就算喊名字,也別連名帶姓。”
見外?
他們可沒有将自己當做親人,那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顧瀾對她的疏離以及顧黎小心翼翼藏在眼底的複雜情緒,她都看的清清楚楚。這樣的家人……若是放在前世,她顧忌的還會多一些。
在大殷朝從來沒有獨身世外的說法,個人和家族之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牽連。
哪怕父母不慈,做子女的也不能反抗。父母可以安排兒女的一切,包括婚姻,甚至‘父母在,無私産’都是極其正常的一件事。
可現在的華夏,雖說也有孝道,但卻不至于像古時候那般,一個孝字壓死人。
顧暖從小雖然無法回應外界,靈魂卻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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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放在一般人家,根本不會有人在這樣一個無法回應的孩子身上浪費時間教導。好在顧暖的外公不同于尋常人,在道門上也有幾分本事。
看出顧暖的不對勁,雖然無法幫這孩子恢複正常,但用心教導卻沒落下。
也多虧外公這些年的教導,讓顧暖不至于對華夏一無所知。
所以顧暖很自然略過‘稱呼’這個話題,扭頭對律師道:“既然人齊了,那公布遺囑吧。”
顧浩皺眉,“岳父的遺囑?邊走邊說吧。我們今天是來接你回帝都的,機票都訂好了。你的東西也別收拾,缺什麽回帝都買新的,別在這耽誤時間。”
在顧家人看來,老人醉心道門,兩袖清風并沒有什麽財産。這道觀如果肯賣,那勉強也算是一筆財富,但以老人的脾性,顯然不可能賣道觀。
既然如此,這遺囑就很寒碜了。
顧暖仿佛沒聽到顧浩的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沖律師道:“律師叔叔,可以開始念了。”
律師喉間一口血,他真的還沒老到晉級叔叔輩。
壓下怨念,他将老人的遺囑公示。
一如顧家人想象中的寒碜,也十分幹脆。通篇就沒提顧家,連顧瀾這個親外孫都沒提,包括清越觀在內,老人的一切都交給顧暖繼承。
之所以要等顧家的人齊在公布,無非是避免一些事後扯皮的麻煩。
聽完遺囑,顧浩的臉色不太好,就算覺得寒碜,被老人如此無視也十分不舒服。
顧瀾作為親外孫,臉色到是十分平靜。
這道觀就算能賣,那筆錢對于他來說,也不至于讓他心動。他和外公以及顧暖是不親近,但也沒必要為了這個和顧暖争。
耐着性子聽完,顧瀾看了看表,用眼神示意顧暖該走了。
律師将遺囑收好,有些驚訝的看着顧暖竟然真的跟着他們走了。
他知道顧暖勢必會跟着回帝都,但不收拾東西,連老人的牌位都沒帶,是不是不太對?
……
顧家一行人沉默的往道觀外走,顧暖綴在最後面。
顧浩那突如其來的父愛,在大腦發熱過後,也慢慢冷卻下來。
他思考着回帝都後要對顧暖的安置,還有薄家那邊提的事……也該好好計劃一下。
顧瀾面無表情的走在最前面,顧黎跟在他身後,偶爾回頭沖後面的顧暖笑了笑,笑容燦爛如溫暖陽光,仿佛努力想要和顧暖融洽相處。
只是她的示好被顧暖無視,顧黎有些黯然扭頭。
顧瀾突然回頭,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顧黎的黯然失落頓時褪去,擡頭給了哥哥一個燦爛笑容。小小聲道:“哥,我沒事。我會和暖暖好好相處的。”
顧瀾唇角微翹,瞥了一眼顧暖,低聲道:“不用太勉強。”
都是顧家的孩子,融洽相處自然好,若是顧暖不領情,那也沒必要放低姿态去讨好。
面對他的關心,顧黎回了個更燦爛的笑容。
……
路過大殿時,地上一片狼藉。
泥塑塑像掉下來的斷手被踩碎,手裏的小木橛七零八落,顧暖腳步頓了頓。
掉在地上的殘骸被踢到了一旁,地上滿是泥土碎塊。
察覺到顧暖的停頓,顧浩看了一眼,不在意的道:“這道觀太破舊,那東西掉下來差點砸到小黎。”
顧暖看向顧黎:“你踢的?”
顧黎臉紅了下,細細的說:“我也是被吓的。”
顧暖慢吞吞的指了指旁邊缺了右手的泥塑神像,“這是雷神諸部,三十六雷公之一,代天實施刑罰,性格比較……嗯,火爆。”
顧家三人都一頭霧水,不懂她突然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顧暖又指了下被破碎的小木橛:“這是楔,雷公左手執楔,右手執錐。上打罪神,下懲惡人,代天執法。道門的這些神仙并不太在意凡人的态度,但都上腳踢人家了……你還是回去給雷公上柱香告罪。”
聽了這話,顧家三人都是一臉一言難盡。
顧浩直接沉聲教訓她:“這些年都跟你外公學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果然當初就不該讓你來清越觀!”
顧瀾和顧黎沒吭聲,但看神色也知道并不在意顧暖的話,他們向來都是不信這些鬼神之說。
那些看起來玄乎的事,不都是江湖騙子的把戲。
顧黎甚至微微松了口氣,顧暖這行徑可不讨爸爸喜歡。看來就算顧暖‘清醒’了,也在這道觀被養廢了,不足為懼。
見他們不以為然,顧暖也懶的繼續說。
……
略過這個插曲,一行人走到門口。
在顧家三人踏出清越觀的大門後,身後傳來‘哐當’一聲,清越觀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緊緊閉合。
顧家三人都愣住了,這才發現顧暖不但沒跟出來,還關了門,将他們關在門外!
她這是想幹什麽!?
不等他們質問,門內傳來顧暖軟糯的聲音:“我要給外公守孝,你們慢走,不送。”
顧家三人神色各異。
顧浩和顧瀾是難以置信,顧暖這是什麽意思,她不肯和他們回顧家,不想去帝都!?
顧黎錯愕的瞪圓眼,随即心裏泛起欣喜。
顧暖竟然不想回顧家,竟然只想留在這個破道觀!這真是太好了!
從來沒有被人如此落面子的顧浩臉色難看,他沉聲道:“顧暖,你這是要反天了!”
顧瀾的臉色也不好,他覺得顧暖簡直是腦子不清楚。
外公在的時候就罷了,現在清越觀就剩下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和回顧家,哪個更好難道她都看不出來嗎?
顧浩上前砸門,憤怒的非要帶顧暖回去不可。
要是擱以前,這女兒如此不聽話,他也不是非要将她帶在身邊。但如今才答應了薄家的事……她不回去,豈不是拆他的臺!
門被錘的砰砰響,夾雜着顧浩的怒斥。
顧浩罵了一會,見顧暖絲毫沒有開門的意思,又見周圍開始有人圍觀,他低聲恐吓:“顧暖,開門。否則別怪我不顧父女之情,找人拆了這道觀!”
也許是威脅奏效,幾秒後,門開了一條縫。
顧浩擡腳就要徹底将門踹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撲了出來。
伴随着一聲咆哮,雪狼殺氣騰騰的将穿着體面的顧浩踩在地上。
顧浩此刻狼狽至極,卻僵硬的不敢動。只因他的脖頸處,是雪狼鋒利的獠牙。距離近的似乎都能聞到狼嘴裏的血腥味!
顧黎尖叫一聲,連連後退,“狼!有狼啊!”
顧瀾也退了半步,然後反應迅速的環顧四周,想要找棍子之類的驅狼。可惜清越觀雖然破,卻因為處于商圈,周圍收拾的很幹淨。
別說棍子了,就連個板磚都沒有。
顧瀾掏出手機就要報警,卻聽到顧暖喊了一聲。
“墨墨。”
那匹雪狼耳朵動了動,不情不願的放開顧浩,小跑到顧暖身邊撒嬌去了。
顧浩驚魂未定的被顧黎扶起來,指着顧暖,氣的好半響沒說出話。
顧暖面無表情的盯着地上的顧浩,冷淡的道:“清越觀是外公留給我的,你要是敢找人拆道觀,我就去法庭上告你,勸你最好做個人吧。”
顧浩氣得想罵她,卻又顧忌她身邊的雪狼,硬生生憋住了。
顧黎害怕的看了一眼那狼,略過‘拆道觀’的話,細聲勸顧暖:“爸爸是好心為你打算,你怎麽能縱狼行兇!”
顧暖露齒一笑,“什麽狼,墨墨是二哈,有狗證合法的。它性子有點皮,喜歡和客人玩,你們還留下繼續玩嗎?”
雪狼立刻扭頭沖顧家人亮獠牙,目露兇光的展示‘熱情好客’的态度。
顧家三人:“……”
遠遠的旁觀了這一幕的律師忽然覺得平衡了,和顧浩對比起來,那二哈對自己簡直堪稱‘溫柔’。
顧暖堅持要待在清越觀給外公守孝,不肯回帝都。在有人圍觀的情況下,顧家三人只能飽含怒氣的先走了。
要不是有顧忌,知道不少媒體都盯着顧家。顧浩都想來硬的,将顧暖打暈直接丢上飛機。
若是顧暖還是個‘自閉兒’,操作起來到也容易。
偏偏顧暖現在‘清醒’了,還有個看顧家不順眼的律師在,顧浩不得不放棄了強硬的想法。
顧浩身為顧氏企業的董事長,不能在平安市多待,他只好獨自一人返回了帝都,留下顧瀾和顧黎,讓他們倆想辦法将顧暖搞定,帶回帝都。
至于道觀和道觀裏的那只白色二哈……
顧浩咬牙切齒的恨道:“道觀先不動,那只狗,找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