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時光與你(一)

高三畢業那年,陸微微如願考上了自己夢寐已久的大學,r大座落在中國西北部最繁榮的容城市,這個城市不僅有全國一流的學府,還有全囯一流的名勝古跡。高考結束,陸微微為了放松一下,約了幾個同學,報了團外出旅游。

叔叔打來電話時,陸微微正在火車上。叔叔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格外:“微微,家裏出了點事,你回來一趟,現在就回來。”

叔叔雖然沒說具體的情況,但陸微微也隐約有種不妙的預感。從小到大,除了學習上的事以外,爸爸媽媽幾乎不會讓她插手,無憂無慮長到十九歲,她的人生一直順風順水。家裏出事了,電話是叔叔打來的,她根本不敢往下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坐在返程的火車上,一路抹着淚坐到了終點站。叔叔早已在出站口等着,車停靠在一邊,他站在樹蔭下大口大口地抽着煙,六月的天,太陽熱烈如焚,陸微微默不作聲地打量了許久,叔叔很少抽煙,這麽一會的功夫他卻連抽了五六根,煙霧模糊了他的臉。

陸微微緩緩走到叔叔身邊,面對面,聲音輕得仿佛不是自己所說:“叔叔,怎麽了?我爸呢?他怎麽沒來接我?”

叔叔的眼圈瞬間紅了:“孩子,回去再說。”

那個暑假對她來說是一場噩夢,太陽焚燒着大地,而她處在悶熱的堪比洗桑拿的太陽底下渾身冒冷汗。

她家所在的小區門口停了十幾輛警車,她馬不停蹄地跑到家門口,家門口早被警戒帶圍了起來,陸微微腦中轟得一響。為了保護現場,民警不允許她進去,她隔着門縫只看到客廳裏蹲着兩個人正在勘察現場,卧室開着門,從陸微微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條腿,一條燒焦的腿。

似是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陸微微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公安局大廳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人走過來,裏面微微露出警服的衣領,從頭發到衣着整潔到一絲不茍,他遞給叔叔一份文件,聲音沉靜:“屍體需要解剖,家屬沒有意義的話就簽字吧。”

叔叔看着眼前過分年輕的男子,猶豫着:“一定要解剖嗎?”叔叔是個思想觀念很傳統的男人,不想親人死後還要挨刀。

這時,陸微微奪過文件,她迅速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又遞交給年輕男子:“解剖吧,希望你們能盡快找出兇手,這樣才對得起我爸媽死後挨的刀。”

年輕人瞄了一眼被淚水暈開的陸微微三個字,道,“你确定你滿十八周歲了?”

陸微微:“……”

年輕人看她神情也就知道答案了,他又從底下抽出一份,交給叔叔:“還是這位先生來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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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飄渺得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陸微微泛着淚眼看着他,他穿着神聖的白大褂,她恍惚以為自己在醫院,也許父母還是可以救回來的對不對?她天真地想着。

接下來一整個暑假,陸微微幾乎是在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度過,本是尋常的一起入室盜竊案卻因為驚醒了熟睡中的父母,轉而成為一起惡劣的殺人案。不幸中的萬幸是,事發當晚,小她三歲的弟弟陸凱因為早戀被父親發現,他怕挨罵跑去姥姥家而躲過一劫。

案發第三天,市局的刑警支隊的劉隊長對陸微微道:“經過痕檢部門和法醫部門對現場痕跡以及屍體解剖的檢查,我們初步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的個人特征,嫌疑人和你父母認識,身高在175左右,體重80kg左右,職業可能是開重型貨車的,最後一點,他是個左撇子。你想想你身邊有沒有這樣的人?”

陸微微愕然,繼而大哭。

劉隊長溫聲說:“孩子,你知道他是誰對不對?”

陸微微重重地點了下頭:“他是我表哥,三年前就因為盜竊罪入過獄。”

案子就這樣破了。

陸微微仔細回想着她臨走時的每一個細節,媽媽給收拾行禮,給她包的餃子,陸凱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微微,你也帶我去呗。”

陸微微毫不猶豫地拒絕:“同行的都是女生,你好意思嗎?”

陸凱切了一聲,一撂碗去卧室玩電腦去了。

臨出門前,媽媽又追了出來,“身份證可別落下了,還有衣服帶夠了沒有?”

陸微微好笑道:“媽,我帶着呢,都帶着呢。”

因為她是第一次出遠門,媽媽仍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個沒完:“幾個女孩子家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在旅館一定要鎖好門,晚上不要單獨出去……”

陸微微略微不耐地打斷:“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媽媽怔了一下:“你這孩子。”

爸爸送她到火車站時,又塞給她一張卡,笑呵呵地說:“閨女,想要什麽就買,不必想着給老爸省錢。”

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是把兇手繩之以法的決心和心念支撐着她走過那段難熬的暑假的。從公安局立案偵查再移交到檢察院再到法院宣判,她參與了每一個過程,死刑判決書下來的剎那,她淚流滿面,心裏感受不到一絲快意。

連十五歲正值叛逆期的弟弟毫無預兆地變得乖巧無比,懂事得令她心疼。

那一年,他們姐弟倆被逼着長大。

那一年,她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生命中有太多的變數,那些你愛的人,愛你的人,你以為可以陪你走一輩子的人或許只是在你的一個轉身間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遇到你愛的人就大膽地去追,珍惜身邊每一位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

陸微微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大一上半學期,陸微微都是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夜裏失眠多夢,總是無緣無故想起死去的父母,總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人生失去了方向和目标,本來班上有兩個男生對陸微微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但是試着搭讪了幾次,發現陸微微像個木頭人一樣,沒有表情,總是沉默沉默沉默。期末考臨近的時候,陸微微才想起要考試這回事,第一次跟舍友林夏天借筆記。

林夏天不可思議地看着她說:“你覺得我像是會做筆記的人嗎?”

陸微微抱歉地看着她:“不好意思。”

“你等着。”

因為死黨林林夏天爬到上鋪扔下一個筆記本:“你看這個吧。”

陸微微:“你不是說你不做筆記嗎?”

林夏天:“這是我們班班長的。”

“那你看什麽?”

“我再找人借啊。”

漂亮的女生總是容易受到格外的關照,林夏天很漂亮,借筆記簡直不要太簡單。

好在大學老師都比較寬松仁慈,考試前都會将重點劃出來,陸微微本身基礎也好。更何況她雖然這陣子過得渾渾噩噩,那也是在老師的口水中渾渾噩噩的度過的,多少會聽進去一些,于是期末考艱險地低空飛過。

陸微微因為林夏天的幫忙和她漸漸熟稔起來,大一下半學期,陸微微開始将心思放在學習上。幫林夏天喊到,臨近期末考圖書館幫她占座等等這些情況不要頻繁。林夏天知道陸微微家裏的情況後,拉着她到學校的操場上跑步。

林夏天說:“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到操場跑幾圈,壞心情會随着汗水揮出體外。”

林夏天心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到操場跑兩圈。只是偶爾。陸微微這一跑卻堅持了下來,幾乎是風雨無阻。

這天,她照例在操場上跑,夕陽餘晖将人的身影拉得好長。陸微微輕輕松松跑了兩圈,突然發現前方跑道上一個穿着短裙的女生在跑步,穿着短裙跑步?陸微微不由多看了幾眼,這時,迎面跑來一個帥氣的男生,而那個女生像是掐好時間似的突然一個趔趄,只見那女生伸出手:“帥哥,幫忙扶我一下呗。”

那個男生直接無視女生跑了過去。

陸微微:“……”她問旁邊的一個女生,“那是誰啊。”

女生說道:“那是宋原,那個女生估計是故意摔倒的,想借故搭讪。”

陸微微:“……”她看那男生有幾分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天是夜裏十點左右,陸微微和林夏天在校外吃完飯沿着小路慢悠悠地往宿舍走去,燈光昏黃,小路上人并不多,偶爾可見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人。

她們途經音樂樓時,頭頂上方陡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陸微微和林夏天同時回頭,只見半空中落下一條白影,狠狠摔在地上,在泥地上砸出個大坑來——是一個女生,仰面躺在地上,頭靠着牆根,雙腿大開,後腦勺處迅速形成一個較大的血泊,臉上還看得見斑駁的淚痕。

陸微微和林夏天當場被吓傻了。

尖叫聲引來不少學生圍觀。

陸微微顫抖着撥通120,道:“喂,急救中心嗎?r大音樂樓前有人墜樓,傷得很重。你們趕緊過來救援吧。”

陸微微挂了電話,手還是有些抖。人群中不斷傳來竊竊私語聲,就是沒人敢上前一步,畢竟不是學醫的,也不敢胡亂施救。陸微微覺得不對勁,墜樓的女生是趙菁,大一表演系的女生,新生迎新晚會上陸微微和她有過短暫的接觸,怎麽說呢,趙菁很傲,不像是會自殺的人……這時,一個挺拔的身影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是宋原。

他拿着手機一邊迅速地撥通電話,一邊大步走到墜樓的女生跟前,蹲下身來看了幾眼,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這時,電話已經接通,宋原簡潔利落地說:“110嗎?r大音樂樓前有人墜樓……嗯,對。”然後,他擡頭看了眼六層高的音樂樓,将手機放入口袋,快步走近了音樂樓裏。陸微微低頭想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跑了過去。

趙菁是從六樓墜落的。宋原往樓上跑時發現陸微微氣喘籲籲地跟在他後面,因為時間緊急,他也沒有理會,迅速來到趙菁墜落的初始地方,教室的門虛掩着,他推開門大步走到窗口,發現窗鎖上殘存着白色的衣服纖維,看起來跟趙菁的衣服很像。

陸微微也看到了,“窗鎖把趙菁的衣服挂破了?”她伸出手正要取下來,結果被宋原攔了下來,“不要破壞現場。”

陸微微一時心慌倒把這事給忘了,她氣喘籲籲道:“我覺得以趙菁的性格,她是不會自殺的,你也這樣覺得?”

宋原仔細地看着現場,沒有理會她。

陸微微看着他認真的神色和挺拔的身影,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他是誰了,那年暑假她在公安局遇到的穿白大褂的年輕人。

派出所民警和急救中心趕到時,音樂樓前已經被學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民警拉起警戒帶,這時,醫護人員站起來,嘆息着搖頭:“已經死了。”

一位年輕的民警環視一圈,問:“誰知道是怎麽回事?”

一個短發女生低頭看眼手表,站出來道:“我十點五分從這裏經過時,聽到一聲尖叫,回頭就見這個女生掉了下來。只知道這些。”

民警又問:“你是親眼看見她從樓上跳下來的?”

短發女生搖頭:“沒有。”

民警又問:“那你認識她嗎?”

短發女生還是搖頭。

民警皺了皺眉,這時,兩個女生跌跌撞撞地哭着跑過來,嘴裏還不停地喊着趙菁,民警走上前詢問:“你們跟死者什麽關系?”

兩個女生哭了好久才平複下來,其中一個女生哽咽着道:“我們是大一新聞系的學生,這是我的室友趙菁,她前幾天剛和談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這幾天情緒一直很低落。我們怎麽安慰也不管用,後來覺得過一陣子應該就沒事了,誰知道她這麽想不開去跳樓。”

“不是自殺。”宋原從音樂樓裏走了出來,冷靜沉穩的模樣,他走到民警面前,又說了一遍:“死者不是自殺。”

民警一怔,不太相信的模樣:“有什麽依據嗎?”

宋原解釋道:“第一,人在跳樓時會有個初始速度,墜落的位置和樓體應該有一定的角度,可是死者的頭離牆角太近了,這不科學。第二,死者胳膊上有新鮮的指甲擦傷,這是高墜傷形成不了的,可以斷定死者生前曾和人發生争執。第三,我剛才上樓看了一下,死者是從六樓教室的窗戶口跳下來的,窗鎖在左邊,鎖挂破了死者的衣服,鎖上還殘留着死者的衣服纖維,如果死者是面朝外跳樓的話,被挂破的地方應該是衣服的左側,可是死者全身上下只有右側的袖口處有破損痕跡,說明她是背朝外墜樓的,沒有人跳樓會選擇背朝外的,所以我推測死者應該是他殺。目前只看出這幾個疑點,如果将屍體解剖的話證據會更多。”

陸微微聽得熱血沸騰,那一瞬間,突然覺得人生找到了方向,像宋原一樣讓屍體說話,還死者公道,或者當一名警察,懲治罪犯豈不是很好?這個社會盡管有很多黑暗,但也擋不住頭頂那片熾熱的陽光。

民警打量了宋原幾眼,教育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可現場勘驗,技術偵查是公安機關的職責,你一個局外人這樣莽撞,會破壞現場,知不知道?”

他道:“我沒有破壞現場。接近死者也只是為了看看有沒有緊急施救的必要,上樓也不是為了現場勘驗,而是想抓住兇手。配合公安機關抓捕嫌疑犯不是公民的義務嗎?”

民警張了張嘴,也說不出什麽挑毛病的話來。拿起電話來向局裏請求支援。

宋原說完一回頭就發現站在身後的陸微微目光灼熱地盯着自己。宋原一怔。陸微微擡手抹了抹淚,笑出聲來:“我是太激動了。”就好像她不明白當年父母一案,容城市公安局是如何在短短三天之內确定犯罪嫌疑人的個人特征一樣,對于宋原剛才的那番分析,她同樣不太理解。但卻有種莫名的崇拜以及濃厚得興趣。

宋原還真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這對法醫學系的學生來說,這真的只是常識問題。隔行如隔山而已,倒是面前這位女生是否過于激動了?還有,他問:“我們是不在哪裏見過?”

“哈哈,你這話聽着怎麽像是搭讪?”陸微微用玩笑來掩飾瞬間湧上喉頭的哽咽,頓了頓說,“兩年前,盛海藍郡。”

宋原忽然想起來了,他沉默下來,那樣惡劣的兇殺案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陸微微又輕松地轉移話題:“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你來。我叫陸微微。”

校園案件相對社會案件來說還是相對單純一些,公安機關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将此案給破了。

趙菁有個戀愛三年的男友,叫林志遠,兩人是高中同學,高二就确定了戀愛關系,是出了名的班對,連高考志願兩人也報了同一所大學,最終也如願以償地進了同一所大學。嫌疑人張曉不僅是趙菁的閨蜜,還暗戀着林志遠,只是搶不過趙菁,因而一直隐忍不發。

直到趙菁移情別戀喜歡上了法醫學系的高材生宋原,可又不願意同林之遠分手,于是就這樣一邊享受着林志遠無微不至的呵護,一邊積極地追求着宋原,還曾對張曉說:“這輩子如果得不到宋原,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張曉偷偷将這段話錄了下來,并将錄音給林志遠聽。林志遠大怒進而提出分手,為了報複趙菁,迅速地和張曉交往。昔日的閨蜜就此翻臉。事發當天,張曉約趙菁私下見面,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張曉趁機将趙菁推下樓去,推她下去的一瞬間,她甚至惡毒地想着:你不是說人生沒有意義嗎?那就去死吧!

趙菁一案就此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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