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條錦鯉
眼前的小姑娘蒼白瘦小、弱不勝衣,稚嫩的俏臉上神思恍惚,張氏見到葉娘這般模樣,不由想到自己三個女兒以往被謝老太痛罵時瑟縮的模樣,一陣心酸。
這幾年,她眼睜睜看着在謝老太的刻薄和謝二明裏暗裏的刻薄諷刺下,以前那個聰慧明麗的少年性格越來越暴躁和乖戾,昨天葉娘送飯回來,臉色難堪,分明就是被辱罵一頓,難怪這孩子聽到這個消息臉色這般難看,心有餘悸啊。
想到這裏,她更是心疼這個沒爹又被娘抛棄的孩子,伸手輕撫葉初然烏黑的頭發,憐愛的說道,“葉娘,不要害怕,橫豎不過半個月,等到農忙過去,我讓你大哥去照顧三弟,沒事的,有事告訴大嫂,大嫂會幫你的。”
葉初然見張氏擔心自己,讪讪一笑,她不敢告訴張氏,昨天其實是自己舌燦蓮花、舌戰臨安,她根本沒吃虧,不但沒吃虧,那個少年還被自己氣暈過去。
不過這件事情她可不敢告訴張氏,否則依照張氏的善良,她一定會哭着去找謝臨安,“三弟,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農忙過去,嫂嫂會讓大哥照顧你,葉娘取消資格。”
想到這裏,她把臉貼在張氏的胳膊上,乖巧的說道,“大嫂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三弟,如今大哥忙碌,大嫂你身體不好又要照顧三個孩子,就別為我操心了,好好休息。”
張氏笑着點點頭,“好,快些吃飯吧,都涼了。”
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早,葉初然就醒了,今天是打臉的一天,她要做好準備,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要想富先修路,借鑒一下總結為吃飽理論,要想和小叔子和平共處,就要先搞定他的胃,以自己為例,人吃飽了,啥事都不會放在心上。
她悄悄從床下拿了兩個木薯,趁廚房沒人,偷偷放在竈膛裏面,一會大嫂會起來煮紅薯粥,不知不覺她的木薯就會成為烤薯,當早飯再好不過了。
走到院裏看到水缸裏的水,心念急轉,謝老太為了節約木柴,夏天不許燒熱水,大家都是喝涼水,別人也就罷了,謝臨安原本就癱瘓在床,涼水會讓他的腸胃不調,難怪上次她看到桌上的那碗水,動都沒動。
謝家人對待謝臨安的态度,簡直就是随意喂些流浪小狗小貓,她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
趁衆人還未起床,她燒了些熱水,用竹筒裝了兩筒熱水,蹑手蹑腳的拿到自己屋中,拿出枕頭下的一個紙包,這是昨天在她的桃花源裏摘得小野花,被她曬幹後帶了回來,從裏面拿出幾朵放在竹筒裏,一會功夫,香氣散發開來。
葉初然蓋上竹筒蓋子,滿意的點點頭,将竹筒挂在牆上,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張氏正在做早飯,謝老太難得起了個早,坐在院裏的木凳上,見到葉娘走出來,老太太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葉娘,來這邊坐,咱娘兩說說話。”
葉初然笑得人畜無害,“好啊,娘,我也有話和您說。”
老太太見她坐下,和善的握住媳婦那雙白玉般的小手,強忍住想用指甲狠掐一通,“葉娘啊,昨天去給你爹爹上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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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然沒心沒肺笑着說道,“多謝娘的關心,我誠心祝禱,請爹爹保佑謝家和順太平,娘,你還別說,昨晚做夢我就夢到爹爹,他說紙錢收到了,夫家對我這般好,他會看着辦的。”
謝老太後背涼了又涼,看着辦這三個字可大可小,萬一葉老爹以後就賴在謝家不肯走,那可怎麽辦?
語氣又柔了三分,“葉娘啊,娘有件事情和你商量,你看啊,你爹的腳扭傷了,娘要照顧他,你大伯哥忙着田裏的莊稼,你大嫂有孕在身,這不,老三癱瘓在床,沒人照顧,娘想讓你去照顧他幾天,你看可好?”
葉娘見她終于說到重點,皺着眉頭故作躊躇的樣子,“娘,這不好吧。”
謝老太脾氣一貫尖酸刻薄,欺軟怕硬,不高興時候打罵是家常便飯,按照她以往行事,早就一巴掌打在葉娘臉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此刻因為忌憚鬼神之說,百般容忍,這會見葉娘推辭,心火不受控制,就想破口大罵。
張氏從旁邊端着飯菜經過,連忙打圓場,“葉娘,怎麽不好,有什麽顧慮告訴娘。”
葉初然咬着手指,斟酌片刻,“娘,大嫂,照顧三弟義不容辭,不過自小爹爹教導,男女授受不親,我怕會引起別人的閑話。”
謝老太一拍大腿,“嗨,我們莊稼人不講究這些,你是他二嫂,年紀又是個小的,三兒癱瘓已久,動都不能動,廢人一個,誰會說閑話。”
葉初然要的就是這句話,她心思缜密,雖說這大盛朝對女子并不苛刻,但是也要醜話說在前,斷了謝家人和那個便宜相公胡說八道的路,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那好吧,葉娘聽爹娘的話。”
老太太見葉娘答應,眉花眼笑,拍拍她的手,然後借口照顧老頭子,回堂屋睡回籠覺去了。
此時張氏已經準備好了謝臨安的早飯,而後就去忙了,葉初然四顧無人,從廚房竈膛中拿出烤好的木薯,深吸一口氣,香氣撲鼻,她剝去皮後将瓤心放在碗裏,而後将木薯皮扔到外面毀屍滅跡,帶上那兩竹筒水,去了後院。
站在門口,葉初然狠狠心,打臉就打臉吧,咬牙推門而入,将早飯放在桌上,走到窗前動作娴熟開窗透氣,而後走到床前,謝臨安雖說依舊面無表情,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張平淡無波的臉上滿滿嘲諷。
清咳一聲,“三弟,是這樣的,我确實不想來打攪你,不過爹的腳受傷了,他暫時委托我來照顧你,說好了,他一旦腳好,我就不會來煩你的。”
這些話猶如泥牛入海,謝臨安臉色淡漠沒有任何反應,烏黑的鳳目似乎在看空氣,這讓葉初然又欣喜又生氣,欣喜的是他恐怕忘記打臉,生氣的是自己又有了被當作塵埃的感覺。
她鼓了鼓腮幫,氣哼哼将竹筒的水倒在杯子裏,頓時一股奇異的香氣四散開來,謝臨安不自禁輕嗅一口。
“先喝口水吧,你放心,不是涼水,是我燒的開水,我還放了一些清涼解毒的花草,喝了對腸胃好。”葉初然板着臉淡淡說道,做出副欠了別人八百兩銀子的表情,她也會。
見杯子舉到自己面前,謝臨安再冷硬也不得不接下來,端到嘴邊輕啜一口,從喉嚨到胃裏暖意融融,齒頰留香,他有多久沒有喝到這麽香沁入骨的熱水了。
葉初然将裝木薯的碗端過去,繼續冷着臉,“你有福氣了,這是我昨天在山裏采得野生木薯,烤好帶給你吃。”
見謝臨安絲毫不動,葉初然有些不開心,“快點吃吧,再說了,我的雞蛋你都吃了,也不在乎這些木薯了,這叫那個什麽,對了,破罐子破摔。”
見這個小姑娘十分固執,謝臨安無法,再加上自己喝了點熱水,腹中饑餓,不再抗拒,端過碗小口小口的抿起來。
葉初然見謝臨安不言不語吃起來,也懶得和他說話,四處打量起來,前次她匆匆來去,壓根沒有注意到其它,只見屋中的擺設極其簡單,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屋子西面擺了幾個大大的書櫃,裏面放着滿滿的書籍。
葉初然好奇的走過去,發現書上蒙着一層厚厚的灰塵,她雖說是個學渣,但是對于這些書還是很重視的,連忙拿了一塊淨布擦拂起來。
謝臨安張了張嘴,滾字在舌尖輾轉反側打了個滾,見她神色專注,動作輕盈,似乎不想驚動書的美夢,就把這個字咽了回去。
葉初然随手拿出一本《中庸》,翻開第一頁,上面密密麻麻寫滿秀氣的小楷,應該是注釋吧,她也看不懂,翻開第一頁,麻鴨都是繁體字,好在她大學選修過古文,磕磕巴巴讀起來。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 這是什麽字?好像是念wu,“不可須wu離也。”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不可須臾(yu)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葉初然有些尴尬,轉念一想,這是學霸和學渣的區別吧,她轉身望着謝臨安,“我才疏學淺,念錯了,要麽,你念給我聽吧。”
讀書人恐怕最喜歡別人不恥下問,謝臨安也不例外,這一次謝臨安不但沒說滾,也壓根沒說半個不字,猶如當年在學堂遇到先生抽查一般,他一字一句将中庸背誦出來,遇到晦澀難懂的地方還解釋一遍。
葉初然坐在書桌旁,拿着書聽着謝臨安的誦讀,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着少年人的清澈明朗,好聽的幾乎讓人的耳朵都要昏昏欲睡,恍惚中,葉初然似乎回到了高中物理課,物理老師講課就是這般動聽,于是,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