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癡劍舞

鄭之湄起得很早。

不是因為在自己房間裏睡得不好。

只是如今浩劫将至,任誰都睡不踏實吧。

或許,像小詩這樣單純至善的人,才會暫時止步于眼前的溫情小意,在呼呼大睡中寄托天下太平的美夢。

她走到了小竹峰的大廚房裏,裏面有師姐已經在忙活了。

吃力地抱起兩只大花貓,蹭了蹭它們的毛。真是吃得跟豬一樣,抱都抱不動。

她撩起衣袖走上廚臺,動作熟練地開始做起青菜香菇包。

在焚香谷的這些年,有些手藝從沒有荒廢,做慣了的小吃糕點,做慣了的飯菜,一樣都沒落下。

師姐妹們都陸陸續續起來。鄭之湄也看到小詩口中那些新來的師妹們,此刻,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幾位師妹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雲師姐。”

“雲師姐。”

“雲師姐……”

她們知道這位師姐有好幾個原因——青雲門中一直流傳着這位師姐的傳說,什麽飼養靈尊當寵物,什麽與各種鳥獸蟲魚通靈,本事不是一般的高;小竹峰手握一些系列閑雜事等大權的小詩師姐,總是時不時會提起往日時光;再然後,就是身份這回事了,對方是焚香谷谷主的女兒,嗯,很是尊貴。

“師姐何時與林師兄成婚?”

鄭之湄有些驚詫,張着美目看她們,“誰告訴你們我們要成婚?”

或許八字有一撇了,但還沒快到那種程度吧,誰都沒有在明面上提起過。

“小詩師姐呀。”其中一個圓臉師妹開口,“小詩師姐說,師兄師姐生死相許,互定終身,只因當年正魔大戰這才耽擱了……”

這個小詩,鄭之湄哭笑不得,說的是哪兒跟哪兒啊。當年小詩才不知道她對驚羽的心意是怎麽一回事,那會兒都下山去了。那個小妮子,多半也是後來從文敏師姐那裏了解一二,也從同門之中知道通天峰上的吻別。

“而且我們都聽說了,數月前林師兄西行之後并未跟着同門一起回來,居然是和焚香谷一道回青雲。林師兄真的不是特意去向雲谷主提親的嗎?”

鄭之湄笑了,“未曾。正道蒙難,兒女情長太渺小了,他心裏有大丘大壑,這些事情,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

當然還不是時候。

“那……”又有人問她,“此戰之後,師姐還會回焚香谷去嗎?”

鄭之湄咬包子的動作一頓,“我也不知,若南疆太平長安,焚香谷不需要我,我自然是要留在青雲的。”可同樣的,有些事情不解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她也不能只顧着自己的心意,想怎麽做怎麽做。

她原本就不是什麽有能耐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外界總會高看她,對她期以過高的期望。

玄火鑒在她的手裏發揮不出最大的威力,母親傳給她的焚香玉冊,因為身體原因的局限,甚至連孫圖和阿東師兄他們都及不上;千年鎮守玄火壇的赤焰獸并不完全聽她指揮,至少在鬼厲出現的時候,它們就算停止攻擊也不撤離;五族族長族人,除了苗族大巫師,都瞧她不上,而哪怕是這位大巫師,都對她冷冷淡淡的,态度及不上他對燕虹師姐的十分之一。

然而即便是這樣——

玄火鑒這樣的上古神器視她為最忠誠的主人,與她心意相通;赤焰獸還是對她異常的恭敬;苗、土、壯、黎、高山五族也因為她的出現暫止了族內紛争。

焚香谷與巫族的血脈讓她推卸不掉對南疆的責任。

那麽既然這樣,修複八龍玄火陣、把八荒火龍召喚出來,就是她拼了命也要做成的事。

她繼續着母親沒有完成的事,廢寝忘食地去啃讀那些上古文字符號,破譯出來之後還不斷回過頭去檢驗,損耗着自身修為和心力,在玄火壇一遍又一遍嘗試,疏通八龍玄火陣當中那些錯亂糾纏的奇幻精火。

她終于長成了師父所期待的那樣,有了志向,有了抱負,有了追求。

漫山遍野都是青翠嬌俏的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

靜竹軒,也是久違了。

鄭之湄并不驚訝在裏面看到陸雪琪風姿絕色的身影,只驚訝這樣的美麗清傲的背影竟是跪着。

一時間,她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進來。”

聽到師父喚她,她推開虛掩的竹門入內。

“師父,雪琪師姐。”

“這一大早,你過來幹什麽?”

鄭之湄将目光從陸雪琪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收回來,回答道:“弟子前來打掃靜竹軒。”

水月在竹椅上坐下,“如今大戰在即,能有一份閑暇的心情也是不容易,你有心了。”

這下,誰都沒有再說話。

水月和陸雪琪本來就是話少的,鄭之湄也不知道她們剛才聊起了什麽話題,不好插話。總讓她有些奇怪的是,師父和師姐之間,似乎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雲師兄與我們說起,鬼厲曾闖入焚香谷。”

陸雪琪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鄭之湄餘光掃過去,發現她緊握天琊的手泛着令人疼惜的蒼白。

“是,他帶走了一直關押在焚香谷的九尾天狐。”她解釋說,“狐族與狐岐山淵源頗深。”

“你們文敏師姐和宋大仁的事,我心裏已經允了。”水月開口,“琪兒,你向來聰慧,應該知道,小竹峰首座之位,我是屬意你的。”

“弟子知道。”

“那這一個多月的面壁,你可想清楚了?”

鄭之湄訝異,師父從來都不會懲罰師姐,好端端的,怎麽會有面壁。師父剛才前後無邏輯的話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弟子願終身守在青雲。”陸雪琪堅定有力的聲音響起,只是下一刻,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可弟子還是一樣的話,系在他身上的情絲,弟子斬不斷,也不想斬。”

“混賬!”水月猛地往身邊的茶幾上一拍,“咔嚓”一聲,碎了一地。

鄭之湄也“噗通”跪了下去。

原來。

原來是這樣。

雪琪師姐和……和小凡。

“師父。”陸雪琪終是忍耐不住,無聲落下淚來,“師父為何不信我,我一定把他帶回來。我知道他沉淪的痛苦,我知道他每次被噬血珠控制殺人後的懊悔和掙紮,我知道他在魔教過着麻木不仁和行屍走肉的日子……”

“你又從哪裏知道!”

天琊劍清脆出鞘,瑩瑩藍光映着美麗的容顏慘白如紙,“師父忘了嗎?天琊劍和噬血珠相克又相生,我怎會不知道……”手指摸上清涼的劍身,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慘淡,“別說在西方大沼裏直接跟他交手,哪怕我遠在青雲山上,劍舞十年,日日夜夜都能感受到……”

水月見愛徒閉上了眼,直接站起身來怒道:“你一直在後悔?當日要不是文敏和落英合力拉住你,死在誅仙劍下的就是你!”

鄭之湄臉色霍然大變,她從來不知道,雪琪師姐對小凡,居然到了這樣情深似海的地步,在十年前就是。

“我情願,死在誅仙劍下的是我。”

水月不知道是氣極了,還是心疼痛惜,道袍之下的身軀也微微顫動起來,手裏已經運起了一團光芒,卻最終沒有打下去,“天下人都知道,他遲早是鬼王宗的下一代鬼王宗主。”

“不,他會回來。”陸雪琪說得無比決絕,“我會殺死鬼厲,把張小凡帶回來。”

“師父該信我們。”鄭之湄說道,“小凡并未做錯什麽。”

“世上哪裏還有張小凡!”水月蘊聲道,“有些話我問了林驚羽,現在也問問你們,你們都好好想清楚,若他殺上青雲,你們如何打算。”

誰沒有鮮衣怒馬少年時,誰沒有難舍難分的情誼在。

可在這個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擇二其一,必須做出選擇。

年輕人都想着要兼得,可哪有這麽容易?

否則,蒼松也不會叛出師門。

白天的望月臺,沒有清輝,沒有明月,空空蕩蕩,寂寞又孤獨。

陸雪琪摸着手裏天琊的劍鞘,輕聲對身邊的師妹說:“他要來了。”

天藍的光芒似雪般澄澈,沒等鄭之湄說點什麽,陸雪琪又道:“這一次,就別讓驚羽跟我搶了。”

她疑惑地看着她,“師姐在說什麽?”

“不是為你,是為我。”陸雪琪站在懸崖峭壁的邊上,秀發飄揚,“驚羽認為鬼厲是他的責任,可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天音寺的事沒解決,蒼松師叔的事也沒解決,他還有你要守。鬼厲,就交給我。成固然好,找回張小凡,力挫魔教;不成,也沒什麽好失望的,最多不過一死。若我死在他手裏,又或者是魔道之人手裏,你說,他會不會跟當年碧瑤死的時候一樣,就能離開魔道了。”

“師姐……”鄭之湄擔心,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雪琪師姐露出這般脆弱的神情。

“你喜歡林驚羽什麽?”

鄭之湄一愣,搖頭坦言,“不知道。”情之一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陸雪琪笑了起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張小凡什麽……你告訴驚羽,讓他給我一個機會,不……”她又搖頭,“應該說是,這一次,我會搶在他前面,自己去争取這個機會。”

對陸雪琪來說,張小凡是情人,對林驚羽來說,張小凡是親人,最親的親人。

而對鄭之湄來說,陸雪琪是她年少時崇拜到骨髓裏的神女,後來下山歷劫,更是如同親姐妹,林驚羽又是她願意付出一切的愛人。

張小凡對他們來說都這麽重要,都這麽不能割舍。

她也想做點努力,也不知道小凡找到複活碧瑤的方法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不可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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