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年不利

“醒了?”

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天光,略顯昏暗的房間裏似乎有種接近暮色的死氣。趙欣正坐在床頭抽煙,聽到枕邊的動作,她垂下眼,鮮紅的指尖襯着雪白細長的煙卷,暧昧而緩慢的輕輕摸上杭嘉樹棱角分明的側臉。

“感覺怎麽樣?”

趙欣身上的香水味、煙味在不見日光的房間裏似乎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杭嘉樹頭疼欲裂,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眼睛裏的迷茫才漸次褪去,重新清明起來。然而這一清醒,似乎是更加疲憊了,他全身乏力,好像頭天去工地搬了一整晚的磚,想動一動手指都顯得困難。

這麽躺了好一會,前一晚的記憶緩緩回籠,一些怎麽也無法克制的負面情緒緊随而來。

見他似乎沒什麽反應,趙欣俯下身來,濃郁而甜膩的香水味直往鼻息裏鑽。

即使再怎麽遲鈍,杭嘉樹這會也能察覺到自己昨晚似乎是被人下了藥了。

可是,那又怎樣呢?

他在藥物副作用激發出的負面情緒下近乎自暴自棄地想着,直到趙欣蛇一樣地又纏上來,杭嘉樹在濃濃的自我厭惡中用盡全力推開她:“滾。”

“不要這麽無情嘛。”趙欣笑得妩媚,手指順着杭嘉樹的臉頰滑下來,落在他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這還沒下床呢就急着趕我走?你還記得你昨晚做過什麽嗎?”

見杭嘉樹微微皺了下眉,趙欣貼在他耳邊蠱惑似的輕聲道:“你說……蘇紫瞳那個賤|人會怎麽想?”

杭嘉樹短促地喘了幾口氣,只聽趙欣繼續道:“你和蔓星的合同快到期了吧?來項威怎麽樣?蔓星這兩年看着風光,但手上的資源到底不如項威這種圈裏的老牌公司,如果你願意……”

“趙小姐,”杭嘉樹打斷她,有些疲憊地半阖上眼,“你可以回去了。”

打發了阿文之後,蘇紫瞳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片刻,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她很不喜歡一個人待在某個封閉的空間裏,但大多時候都能忍住,唯有受了刺激或者情緒不太好的時候才會發作。母親剛去世那兩年,她但凡一個人,幾乎整晚整晚攪得天翻地覆,這兩年她定期做心理咨詢,已經好太多了,很偶爾的,才會發作一次。

蘇紫瞳十來歲的時候不懂事,總是諱疾忌醫,既不肯接受自己有病,又不肯好好和醫生溝通,整天都在和心理醫生鬥智鬥勇。但到了現在,親人離世,朋友各有各的生活,剩自己一個孤家寡人,她終究不得不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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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浮氣躁地又坐了一會,蘇紫瞳還是給齊斐打了個電話。

而與此同時,向陽路39號的心理咨詢室中,齊斐雙手交握,擱在桌上,微笑道:“一般來說,青春期的男生欺負某個女生是想引起這個女生的注意,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愛慕和不會恰當表達感情的表現。哦,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情商低。”

沈逸:“……”

片刻後,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桌子上點了點:“齊醫生,我是問你關于蘇紫瞳小姐進行心理咨詢的事。”

齊斐垂下眼睫,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沈先生是以什麽身份來問呢?”

什麽身份?他和蘇紫瞳?

唔。

“哥哥。”沈逸目光一閃,忽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幹哥哥。”

齊斐:“……”

片刻後,他收起自己被辣到的表情,溫文爾雅道:“這涉及到客戶*,恕我無可奉告。沈先生何不自己去問問蘇小姐呢?以你們的關系,我想她會願意傾訴的。”

如果說有什麽比在談判桌上磨嘴皮子更煩人的事,那一定是從心理醫生嘴裏套話。

沈逸看一眼對面八風不動的齊斐,心想廢話,她要是肯說,他還會坐在這裏嗎?磨了一個多小時,被齊斐帶跑兩三次,什麽都沒問出來不說,自己那點小心思反倒被猜了個七七八八。

沈逸打量齊斐的時候,齊斐也在觀察他。

事實上,蘇紫瞳來這裏咨詢過兩三個月了,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配合過,她甚至很少談她自己,即使談到,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來這裏,似乎只是想找個人探讨一些哲學範疇的東西?

齊斐把鋼筆夾在指間來回轉着玩,蘇紫瞳是他的一位老師介紹而來,他看過她之前的咨詢記錄,從老師的講述和記錄的只言片語中能推測出似乎和她母親去世有關,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這位沈先生,作為一個專業技能優秀的心理醫生,齊斐能感覺到,蘇紫瞳對他是不同的。

也許這是個突破口呢?

齊斐的目光落到對面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即使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這位沈先生的五官也精致的過分了,但沒有人會把他錯認為女人。

此時沈逸正微微蹙着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點着,像是有什麽心事。

“沈先生。”

齊斐沉吟,正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說,擱在一旁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來,他看一眼來電,再看向沈逸的目光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見沈逸詢問似的望過來,他微微一笑:“我接個電話。”

話雖這麽說,他卻直接按了免提,蘇紫瞳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齊醫生,你下午有時間嗎?我想過來一趟。”

齊斐在沈逸暗沉下來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我下午三點到五點空着,歡迎光臨。”

蘇紫瞳答了個“好”,很快挂斷,整通電話不超過三十秒。

齊斐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道:“蘇小姐在這咨詢了兩三個月,一般都是周六下午來,有事錯過也不會補上,這是第一次額外加時。”

沈逸耐心聽着,誰知這一句過後,對面的心理醫生又閉緊了嘴,像個撬不開的剝殼,給你看一眼珍珠的光,然後再不肯開口。

這種撩完就跑的風格倒是和某個人挺像。

不過……

他是真的不想說嗎?沈逸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齊斐:“齊醫生,你究竟是否清楚蘇小姐的情況?我對你的專業性表示懷疑。”

齊斐:“……”

正中紅心!

然而不管心裏怎麽想,齊斐面上依然一派淡定:“沈先生,我是要遵守職業道德的。”

雖然他心裏已經起了念想,但至少要确認一下蘇紫瞳的态度。

于是這天下午送蘇紫瞳出門的時候,他像是閑聊一般随口提了一句:“早晨有一位沈逸沈先生來打聽你的情況。”

蘇紫瞳的動作頓了頓,她忽的想起半夜裏沈逸說的話,他是來真的?

目光閃了閃,蘇紫瞳垂下眼睫,不動聲色的問道:“哦?你都說了什麽?”

将她的一切神色盡收眼底,齊斐苦笑了一下:“蘇小姐,你覺得我有什麽可以說的嗎?”

“哦,對了。”齊斐看着她微微翹起的唇角,“沈先生說,他是你的幹哥哥。”

蘇紫瞳:“……”

她眼皮跳了一下,咬緊牙:“他還說了什麽?”

齊斐微微一笑:“沒有了。”

其實沈逸還說了她昨晚的情況,不過這個沒必要讓她知道。

告別齊斐後,蘇紫瞳松了口氣,其實她的情況做心理咨詢也就是尋找心理安慰,聊勝于無。然而大概是最近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來,心情剛好一點,糟心事就像條趕不走的癞皮狗似的黏了上來。

“小姐,明天過節,你回來嗎?”

電話是管家周伯打來的,周伯是童蔓當年結婚時從童家帶出來的,童蔓死後就一直留在蘇家,這麽多年,要說這個家裏還有誰記得蘇紫瞳,也就周伯了。

蘇紫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天蘇衡的那通電話,只當周伯是受蘇父之托,她沉默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道:“我工作忙,不了。”

“小姐,你回來一趟吧。”周伯吞吞吐吐地道,“先生、先生他……帶人回來了。”

蘇紫瞳握着方向盤的手一抖,險些和前面的車來個追尾,她忙一腳踩上剎車,一聲尖銳的摩擦聲後,後面躲閃不及的車輛直直撞了上來!

“砰”的一聲巨響過後,蘇紫瞳耳邊一陣嗡嗡,周伯焦急地在電話那頭喊道:“小姐!小姐!出什麽事了?”

好在又是市中心又是晚高峰,車速慢得像蝸牛爬,這一撞連安全氣囊都沒彈出來,帶給蘇紫瞳的沖擊還沒有周伯方才一句話的震撼大。

她兀自在車裏坐了一會,等回過神來似乎全身都是冷汗。

追尾的車主氣急敗壞地過來敲窗戶:“你他媽到底會不會開車!你當這是在你家後花園遛彎呢!”

蘇紫瞳充耳不聞,她死死盯着手機,咬牙問道:“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先生、先生帶人回來了。”周伯說完,又有些擔心道,“小姐,你那邊出什麽事了?”

蘇紫瞳一言不發地挂斷電話,窗外的車主還在罵罵咧咧,蘇紫瞳随手扯了張便簽紙寫上車牌號,降下車窗扔出去,随後在外面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腳踩下油門,左沖右突地穿過周遭車輛,轉眼就消失在晚高峰的車輛洪流之中。

蘇紫瞳一路飙車到半山腳下,日落之後清涼的晚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她這才像是清醒過來,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這是準備幹什麽呢?

蘇紫瞳忽然有點迷茫,從她決定把真相爛在肚子裏那天起,這不是遲早的事嗎?說到底,今天的一切,不都是她當年一手促成的嗎?

蘇紫瞳捂住眼睛,在這暮色四合的山腳下忽然低低地笑起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立了牌坊的婊|子,明明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面上卻還要維護的妥妥當當,好給自己一點虛假的安慰。

就如同對着一個搶劫殺人犯說,我可以不計較你殺人,但你不能搶劫。

似乎這樣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似的。

然而,到底還是意難平。

蘇紫瞳緩緩放下手,看着倒視鏡中自己發紅的眼睛,心想,她不能這樣狼狽地回去。

挂擋、踩油門、轉彎、并線,車子平穩駛上回城的路。

蘇紫瞳給周伯回了個電話,盡量壓着心裏種種複雜的火焰,平靜道:“周伯,我明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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