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別有天地非人間(一)
我似乎跌入了一個悠長的夢境。
夢裏的我回到了思煙臺,師兄正悠閑地躺在帝屋樹上翻着我的話本。
光影落在師兄的臉上,在師兄臉上長出一朵叫歡喜的花,花枝搖動,結出一段悠長的歲月。
我笑着問師兄怎麽不給我做蔥油餅,師兄笑了笑,和身後的晨光一起跳下樹來。
這是我兩千多年從未求得過的夢。
我捏着衣角一步一步上前,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有什麽撕開了眼前此刻的畫卷,師兄臉上的笑愈發真切,真切得仿佛不是一場夢。
這是莊生夢蝶嗎?
我是蝶還是莊生?是師兄夢到了我?還是我夢到了師兄?
“不用訴離觞,痛飲從來別有腸。”師兄輕輕念道。
清音入耳,仿佛海棠樹上忽然結出一朵花來。
這是師兄最愛的一首詞中的一句,師兄當年總是時不時地在帝屋樹下拿着幾卷殘詩,獨酌,随後念詩和詞與我聽。
我嚷嚷着要分一杯酒喝,師兄卻風标落落,笑着搖搖頭,遞給我一壺果子酒。
往日又在腦海裏浮起來,勾勒出師兄的臉,師兄的眼,這世上再沒有人如師兄一般,微微一笑,便動我心魄,教我再移不開眼。
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寂寥之感,曾有人落井下石,曾有人錦上添花,曾有人阿谀奉承,曾有人棄我而去,但師兄,也只有師兄,握住了我的手。
第一次見到師兄是在昆吾山的明月夜,被嶙峋的山石遮擋的樹影,腳下是蔓金苔,頭頂是明月光,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景致去遇見一個人了。
我如一只小舟飄在過往的歲月裏,但卻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風,把我這艘小舟越吹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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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的場景卻是我再也不願意回想起的,師兄忽然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他的胸口滲出一朵又一朵紅色的血花。
師兄遞給我一個木匣,木匣上是淋漓的鮮血,我還沒接過木匣,鮮血便從我顫抖的手上湧了出來,我顫抖着手接過木匣,緩緩打開。
是我送給師兄的護心鏡。
為了這護心鏡,我頗費了一番波折,可是這護心鏡卻護不住師兄,擋不住那一箭。
然後又是師兄在我面前被一箭穿心的場景。
“不!”我尖叫着坐了起來。
“連城,你醒了。”耳旁響起的是一道帶着欣喜的聲音。
我恍恍惚惚地睜開眼,原來是上善,若是擱在往日,我一定會好好和上善鬥上一鬥,但此刻,我卻沒了心思。
“我在哪?”我疑惑地看着四周,這分明是上善的長生殿。
明明上一刻我還在和上善一起歷劫,怎的此刻便回到了天庭?
我摸着頭,總覺得忘了什麽?
“那日你中劍後,孤便想起來了,孤知曉你的心意……”
上善的話聽着刺耳得很,此刻的我只想找小七,或者大醉一場。
我起身穿了衣衫便想拿出雲舟飛到小七的雲明臺去,耳旁空無一物,我這才想起雲舟還在上善那裏。
我轉身一步一步逼近上善。
許是我此刻身上的氣勢逼人,上善眼裏竟有幾分怯意。
“連城你要作何?孤是不會如了你的願的!”上善退無可退,一邊說一邊閉着眼做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我笑了笑。
我扯下被上善串起來挂在胸前的耳墜便轉身而去,我飛身上了雲舟,剛飛出長生殿不遠,手腕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有人在拿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我的手腕。
我嘆了一口氣,想起了在長生殿裏還有一個燙手山芋,随即又飛回了長生殿,把上善撈上來後,我便想着夢中之事。
當日是因着孤桑之故我才陪上善下凡歷劫,如今既然功德圓滿,自然是要去找天帝要這孤桑,不過,在去找天帝之前,我還想去見見小七。
小七的雲明臺很快便到了,我拉着上善從雲舟上跳了下來,上善本來還想說些什麽,但看着我的臉色只好閉了嘴,在一旁挑了塊涼快的地兒自己待着了。
我在外面挑了一塊石頭坐下了,小七的雲明臺和飛鏡的避風臺是天庭中我絕不會踏足的地方。
不進小七的雲明臺是因着小七從來不許,而不去飛鏡的避風臺則是因着我和飛鏡那段難以描述的恩怨。
我沒等多久,便見小七迤迤然踩着流雲出來了。
金玉束冠,白衣飄飄,星眉朗目。
是本司命的小七啊。
許久不見小七,我心頭不禁湧起一股熱流,往日的情誼又浮在我眼前,小七待我數千年如一日,若是要說這世上我最倚重的人,除了師兄便是小七了。
小七和師兄是不一樣的人,師兄如镂冰雕瓊,流光自照,東風起時,定是開在第一枝的。
你會錯過山澗清泉,卻獨獨舍不得錯過師兄的風致,而小七則似明月青松,默然又孤傲地站在一旁,卻時不時地向你伸來翠綠的枝頭,待到發覺時,他早已刻進你的心頭。
見着小七一事讓我心裏的陰雲散了不少,這世上一定有這種人:你奔波千裏只為見他一面,見着他,哪怕倆人不言不語地坐上一個下午,也能讓你覺着這塵世真是美好得很。
小七這人哪裏都好,除了愛面子,不論去哪裏都得踩着流雲,但踩着流雲,也就比走路快些。
小七的雲明臺更是小七花了幾百年才修好的,雲明臺,若是仙界評什麽最貴的仙居,小七的雲明臺定是高居榜首,并且,小七的雲明臺除了小七外無人能進,哪怕我和小七三千多年的交情,若是我哪一日進了他的雲明臺,哪怕只是踏進了雲明臺半步,小七指不定立馬便踩着流雲提着刀來追殺我了。
“你回來了。”小七看着我,淡淡地吐出這句話來,就如梅花吐蕊,小七這厮總是這般從容不迫。
我點了點頭,想和小七說說凡間之事,但在凡間走了一遭,看了許多世态,竟不知從何說起。
小七微微一笑,道:“回來就好。”
“你好嗎?”我本來想問萣甯仙子是不是依舊堅決地拒絕着小七,而小七是不是依舊如狗改不了吃屎一般月月給萣甯仙子寫情書,但話到嘴邊,卻生生地咽下去了。
若是我下凡的這些日子,小七被拒了正傷心那我不是揭了他的傷疤嗎?
“沒有你添亂,再好不過。”小七的聲音就像溫水一般慢慢地裹住我。
我笑了笑,早知道揭揭小七的傷疤也不錯。
“時辰不早了,你快去找天帝罷。”小七的話如珠玉擲地,一聲一聲地叩着人心。
我點了點頭,随即轉身在角落裏拉上上善便往天帝的昆侖丘而去。
天帝的昆侖丘在天庭中央,從小七的雲明臺過去約莫要半刻鐘。
“連城……”上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愣了愣,上善這厮什麽時候轉了性子,以前明明連我的姓都不屑說的,莫非是我稍微強硬些他便弱了?
我點了點頭,月盈則虧,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這厮莫非是想說束情一事?這混蛋不會以為是本司命下的罷?本司命雖然喜歡坑人,但是不喜歡坑自己啊,更何況,為了上善把自己坑進去,本司命才沒有那麽傻。
“束情不是我下的。”為了避免再生事端,我急忙解釋道,要知道,上善這小魔王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上善的反應卻并不如我料想的一般,莫非是我會錯意了?
“是天帝叫我陪你去歷劫的。”
我剛說完便發覺上善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莫非他在生天帝的氣?不過天帝确實是坑兒子的一把好手。
我拍了拍上善的肩,雖然是天帝亂點鴛鴦譜在先,但天帝攤上這樣一個兒子,也是一言難盡。
“你不喜歡孤嗎?”上善忽然幽怨至極地看着我,仿佛我抛棄了他一般。
等等,這厮是在和我說話嗎?上善刺了我三劍的事還沒和他算呢。
“我知道你是喜歡孤的。”還沒待我答話,上善便趁我不備抱住了我。
顯然本司命還沉浸在我喜歡上善一事中無法自拔,本司命什麽時候喜歡過上善了?
本司命寧願去喜歡天豚,也不會喜歡這厮,至少天豚君們可不會動不動便刺我三劍。
我正欲和上善辯駁幾句順便說說上善刺了我三劍之事,昆侖丘就到了,只好待會兒再說。
“本司命不喜歡你。”
我說完這句話便拉着上善往紫微宮而去,上善卻幽幽道:“口是心非。”
我真真是去年買了一個鍋,我瞪了上善一眼,示意他閉上那張臭嘴,上善登時便不說話了。
往日我都是同情上善有一個摳門的老爹,此刻我卻同情起天帝來了,碰上這麽個糟心的兒子,不知道天帝是怎麽忍住沒把他扔到天河裏去的。
守在宮門外的仙将見了上善立刻躬身行禮,連盤問都沒有一句便放了行。
論有一個好爹的重要性!
我和上善剛到了門口,便見大門緩緩打開,裏面站着的人,正是天帝無疑。
天帝已是上萬歲的高齡,但仍是宸寧之貌,若不是我知曉這天庭之事,怕是會以為天帝和上善是一對兄弟,而不是什麽父子。
我拍了拍自己的頭,倒是忘了,天帝這摳門大仙的法力深不可測,定是早就知道我和上善來了,才吩咐仙将放行,這下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參見天帝。”我行了禮。
“免禮,倒是辛苦你陪小三歷劫了。”天帝忽然開口對我說道。
天帝竟是越過了他的兒子先問我這個毫無幹系的外人,我有些受寵若驚。
但正如俗話所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天帝莫非對我有什麽圖謀?莫不是要克扣我的話本?
“歷了三世劫,你瞧着也穩妥了不少。”天帝又看着上善,一臉“吾家有兒初長成”般的欣慰。
上善也一直裝作一副乖兒子的樣子。
天帝又轉向我,若是其他神仙在此,一定覺着天帝真真是風流倜傥,在我,只覺得天帝猥瑣至極,他的目光裏夾雜着算計,他的眉梢上帶着陰險。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上次天帝用這種目光看人的時候,牛郎就掉河裏了,我抖了抖,畢竟本司命沒有一個會為了我哭哭啼啼的織女。
“連城鬥膽一問,不知您可知束情除了下這束情的人以外可還有解?”想着若是不解決了束情一事,在天庭得天天帶着上善這塊膏藥四處晃,我只好硬着頭皮向天帝請教。
天帝看了看上善,上善瞪着我,沒說話。
“你當了這麽久的神仙,應知這束情是只有一解的。”天帝沉思了一會兒,曼聲道。
天帝的話無疑給我澆了一盆冷水,我拉着上善失魂落魄地出了紫微宮。
上了雲舟才驚覺,竟是忘了孤桑一事,正欲跳下雲舟回去找天帝時,上善卻忽然發作了。
上善忽然捏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向了他的懷中。
“哼,不識好歹的女人。”
上善又變成了往日的小魔王模樣,全無方才的乖巧,若是擱在往日,小魔王可是從不會有這般有城府的時候。
我既心驚又膽顫,要知道,當你的敵人突然變聰明了,這真的是一件再壞不過的事了。
不過上善這厮現在是想要“霸王”我嗎?
本司命活了這麽大歲數了,倒是從未想過本司命還有這樣被“霸王”的一日,還是被上善這厮“霸王”。
我寧願相信天豚君們都會上樹。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居然寫了快4000字,但是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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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己挺喜歡師兄的(^o^)/~
今天的是“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