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貢蒂看着面前長大成人的兒子,心裏的酸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望着這個孩子,心裏的母愛喊着讓她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撫摸一下他的頭發。

迦爾納一臉疑惑的看着這個目光慈善的婦人,過了一會才扭頭對庫柏勒說道:“母神,為何我覺得這位尊敬的婦人如此的面善,讓我想在她的腳底下放上一朵蓮花?”

庫柏勒掃了他一眼,微笑道,“那是因為你,我的兒子,你對誰都是這般心善。”她踱步走到貢蒂的面前,“這位可憐的婦人,她的兒子将自己的妻子和兄弟作為賭注,失去了他們的驕傲和榮光,尊敬一下她吧,如你所願,在她的腳邊放上蓮花。”

于是迦爾納便雙手合十,對着貢蒂行禮,在她的腳邊放上了一朵蓮花,便小跑着跟上了庫柏勒的腳步。

貢蒂顫抖着手撿起了地上的蓮花,終于再也繃不住,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然而正如她當年對庫柏勒立下的誓言,如果把這個孩子給了女神,她一生一世都不能再認回這個兒子了。她哭了一會之後,擦掉了眼淚,走進了賭骰大會的大廳,看着自己的兒子和受到奇恥大辱的兒媳,心裏更加疼痛了起來。

然而這一切都同溺愛兒子的庫柏勒毫無關系了,她帶着自己的幼子回到了自己城裏,卻意外地收到了來自狄俄尼索斯的邀請,這個孩子在瘋瘋癫癫在外闖蕩,跟阿波羅掐了n年的架之後,終于打算名正言順的娶一個妻子了,然而這個妻子不是別人,正是農神德墨忒爾的女兒戈萊-珀耳塞福涅。

讓庫柏勒感到吃驚的其實是德墨忒爾居然同意讓自己的女兒嫁人這件事情,她還以為德墨忒爾那麽愛女成癡,絕對不會讓女兒嫁出去呢,看來說到底只是嫌棄哈迪斯啊。

“母神?”迦爾納湊過來,看着手持羊皮卷神色古怪的庫柏勒,卻聽到他的母神這樣說道,“哦,迦爾納我的兒子,這是你兄長狄俄尼索斯的婚禮邀請函,他也讓你去呢。”這麽說着便把羊皮紙交到了迦爾納的手上,後者展開它讀了起來:

“致我最敬愛的母神,以及我那英俊而高尚的半神幼弟,”他在讀到“英俊而高尚”的時候臉紅了一下,“我懷着誠摯的愛意邀請你們參加我同使萬物複蘇的珀耳塞福涅的婚禮……”

“啊,看來兄長是要結婚了呢。”迦爾納卷起羊皮紙,想了一下,“不知道另一個兄長是否會受到邀請……”

他所指的“另一個兄長”也就只有吉爾伽美什了,庫柏勒颔首笑道,“我想應該也收到了。我覺得這一次帶你去也是不錯的,”畢竟這裏這些爛攤子幺蛾子根本沒有必要摻和進去,“我還要帶你去認識你的其他幾位兄長……”

“這可真是熱鬧的事情。”一個聲音橫插一腳,插嘴道,“尊敬的女神要回去參加養子的婚禮嗎?”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親兒子。”庫柏勒一臉冷漠的白了這個聽聲音就知道是誰的家夥一眼,奎師那卻厚着臉皮微笑道,“其實我也是挺好奇異族神明的婚禮到底是什麽樣的,能讓我也一起去瞻仰瞻仰,接受喜悅的祝福嗎?”他話語甜蜜,眼裏都是帶着笑意的。

庫柏勒望着他,最後只能搖了搖頭無奈的笑道,“我親愛的瓦蘇戴夫,你的嘴甜的如同塗了蜜糖一般,”她握住他的手開始旁若無人的調|情,“天下女子的情人,完美高貴的奎師那,請你告訴我,我要以什麽名目帶你去參加我兒子的婚禮呢?”

“若是您願意,請将我當做您的情人吧。”奎師那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吻了一下,“如果要說我是天下女子的情人的話,您就是所有女性的化身。”

庫柏勒被他給逗笑了。

一邊的迦爾納已經很自然的無視了這兩個神明之間的互動,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去了。

在狄俄尼索斯結婚當天,庫柏勒帶着迦爾納和通俗一點來講就是過來蹭吃蹭喝的奎師那來到了婚禮的現場,一邊的吉爾伽美什早早就一眼看到了自己幼弟,過來給了迦爾納一個大大的熊抱,“我親愛的弟弟,你也來了。”

“你的頭發……怎麽變成金色了……”庫柏勒嘴角抽了抽,她記得吉爾伽美什的頭發以前是黑色的啊。

“啊,雅典娜給染的,她說我金發更好看。”

……奧林匹斯專業造型師帕拉斯-雅典娜,專業水準,衆神信賴,你,值得擁有。

庫柏勒扶額了一會,轉頭卻看見洛基正在和水仙女們調|情,後者看到自己的母神,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那群叽叽喳喳笑個不停的小雀,走到了庫柏勒的身邊,“我敬愛的、賜予萬物榮光的母神。”他舉着黃金酒杯彎腰行禮,那雙狡黠的眼睛确看着在後面吃葡萄的奎師那。

奎師那注意到這視線,扭過頭去對着這個英俊的女神養子微笑了一下,他的容貌和打扮太過格格不入了,以至于一邊其實有不少女神和男神都看着他,只是他旁若無人,看上去非常的淡然。

吉爾伽美什已經帶着迦爾納逛了一圈,向他介紹了自己的摯友恩奇都以及“他年幼時的保護者”雅典娜,雅典娜向來很喜歡勇士,對着年輕英俊而勇武的迦爾納自然也是和顏悅色,情不自禁的在腦內給他做起了造型……

當阿波羅飄過的時候,吉爾伽美什默默地拉着迦爾納躲在了雅典娜的身後,“那個不要靠太近。”就想是嫌棄一坨什麽一樣,他超嫌棄的對迦爾納說了一句。

從來很聽兄長話的加爾納乖巧的點了點頭,差點沒把全知全能的阿波羅氣吐了。

宙斯和赫拉在一邊祝福新婚的夫婦,冷不防一眼掃到了吃着葡萄笑眯眯的看向這邊的瓦蘇戴夫-奎師那,瞬間覺得脊背上一涼,出于倉鼠的本能……呸,是全知全能之神的能力,他覺得面前這位來自異族的客人肯定是一位高貴的神明。

而且……還很高位。

一邊同萬年不出門這次卻賞臉過來參加婚禮的尼克斯談笑甚歡的蓋亞随意往這邊瞟了一眼,卻跟尼克斯一樣安靜的閉上了嘴,一句話也不再說了。

她們跟庫柏勒一樣,是同一等級的大女神,但是這個青年,或者說這個化身為人類的異族神明,卻是至少同大空洞卡俄斯是同一輩的大祖神。

……媽的這種等級的大神為什麽會甘心做庫柏勒的情人啊喂?

63

不管這些異族的女神怎麽樣的看着他,奎師那始終雙眸含笑,只是透過那雙漆黑的眼睛,她們除了本能一般的笑意看不出任何感情——就好像深邃的卡俄斯,永遠高懸于以太之上。

這并不是這片土地上第一次出現異族的神明了,至少很多有些年頭的神明都還記得雅典港口的伊西斯神廟是怎麽來的,稍微有些地位和眼力的神明都能看得出來這位異族神是何等地位的神明,而寧芙仙子們,一些小神明們又好奇他的身份、驚嘆于他的美貌——雖然膚色深了一些,卻是個非常美貌溫柔的神明。

一邊的波塞冬并不太高興看到這位“庫柏勒殿下的異族情人”,他還記得當初自己追求庫柏勒的時候是怎樣被這位女神狠狠地、不講情面的拒絕的——如今看到奎師那作為一個有着神力的人類——他對“奎師那”這個個體的定義其實比諸多女神都要精準——看着他同庫柏勒*,十分親密,心裏又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嫉妒來。

奎師那敏銳的感受到了這份微妙的惡意,他微微一笑,湊到正在喝奶茶的庫柏勒身邊,“女神,有人要給我點厲害瞧瞧呢,可否允許我拉着您的手,走在您的身邊,好免受無妄之災?”

庫柏勒白了他一眼,“無妄之災?”這嘴甜的都快把人給齁到了,她稍微看了看四周,擡起頭就看着黑着臉的波塞冬,“哼。”美麗而暴戾的女神冷哼了一聲,“收拾個波塞冬你還需要我?”

奎師那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的笑容依舊甜如蜜糖,“那就這麽說吧,我親愛的戴維,讓我握住您的手吧,好讓人知道我與您的甜蜜情誼。”

庫柏勒看着他那雙含情的蓮花眼,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我的坎哈,你是想氣死心懷不軌的挑釁者麽?”她伸出手來握住奎師那的手,“許你。”

這一次,別說一邊的波塞冬,就連跟迦爾納聊天聊得挺開心的宙斯随意往這邊看了一眼,都立刻被閃瞎了倉鼠眼。

我的媽,你不要這樣。宙斯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哭喪着一張臉轉過頭去對迦爾納說道,“迦爾納,那家夥經常這樣(調戲我媽)嗎?”

迦爾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家夥”指的是誰,然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又一臉淡定的轉過臉來,“嗯,您是說瓦蘇戴夫嗎?他經常這樣,母神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只是他們從來不提這些事情。”

他已經習慣了,不至于看一眼就被閃瞎掉。

宙斯幹咳了一聲,又恢複了威嚴的大神模樣,幸災樂禍的掃了一眼一邊的波塞冬,有愉快的開始追問自己這個來自異族的半神小弟弟有沒有娶老婆這個嚴肅的問題了。

迦爾納看着這個奧林匹斯第一婚介所扛把子紅娘,默默地擦了一下冷汗。

母神啊,你說的這個大哥,好像非常熱衷于給人介紹對象啊?

婚宴到了最後,宙斯終于找到機會,單獨擠到了庫柏勒的身邊,此時的庫柏勒正搖晃着手裏的金杯等待着自己這個長子的到來,見到他來到自己的跟前,她便笑着說道,“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回來找我呢。”

宙斯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奎師那,嘆了一口氣,“母神,尊敬的柏瑞肯提亞,一切的女主人——我的來意您一定能洞悉。”他不太想當着異族神的面把事情說的太明顯,但是對方雖然化身為人類,力量卻是貨真價實的。

庫柏勒點了點頭,“你說的是阿芙洛狄忒那件事情吧?”她微笑着,“讓雅典娜去完成最後的史詩吧,然後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她這話說的很玄妙,但是在一邊的奎師那卻抿起了一個微笑,他全然都能聽懂。

宙斯嘆了一口氣,他也能聽懂——好歹也是全知全能之神不是嗎?“是的,母神。”

等到宙斯轉身離開,瓦蘇戴夫卻湊到了庫柏勒的身邊,“女神,時間快到了?”

“史詩時代,也該結束了。”萬物的女主人眯起眼,笑看着奎師那,“所以,你那邊,也快了。”

“時間不多了。”奎師那握住庫柏勒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邊,“我尊敬的女神,奎師那将在未來的十年裏離你而去,但是我們總有再重逢的歲月。”

庫柏勒笑而不語。

待到婚禮結束之後,庫柏勒也沒有在奧林匹斯山上逗留,轉而帶着迦爾納,跟着奎師那一起又回到了女神城——對此波塞冬氣的幾乎要暴跳如雷,但是他也不能追到異族神的地盤上去做些什麽,何況即使不是異族神的地盤他也做不了什麽。

接下來的十多年裏,奎師那一直在多門城安心的養育自己的侄子——阿周那和妙賢的兒子激昂,這是個聰慧又勇武的孩子,無論是作為瓦蘇戴夫-奎師那,還是作為這個孩子的舅舅,奎師那都十分的喜歡他。

這天他正在教導激昂戰法破陣的時候,卻看到了一位意外的來客——雖然他在十多年前說過,他在未來的十年将要遠離庫柏勒,可是卻不代表這位女神不能來拜訪他,庫柏勒穿着白色的沙麗,一臉笑容可掬的看着奎師那身邊的激昂,後者看了看自己的舅舅,又看了看那位踏浪而來的女神,對着女神雙手合十道:“您好,尊敬的女神。”

庫柏勒略一歪頭,“我很好奇,孩子,你為什麽如此确定我是一位女神。”她喜歡聰慧懂事的孩子,總是忍不住要逗逗他們,激昂的年紀還不算大,卻生的俊俏而氣宇軒昂,自然第一眼就讓庫柏勒很喜歡。

激昂擡起頭來又看了一眼奎師那,随後才回答道,“因為我敬愛的舅舅,将您的一切刻在他的心上了。”奎師那咳嗽了一聲,反而惹得庫柏勒笑出了聲,擡起手送了激昂一面寶盾,讓他拿着到一邊玩着去了。

“女神,我從未想過您會在此時來到我的身邊。”奎師那往前走到了庫柏勒的身邊,庫柏勒淺笑着和他一前一後在沙灘上走起來,在那被海浪蹭蹭沖刷的沙灘上留下一個個的足跡,“我總是想來看看,想着我同你約定的時間,卻發現我沒法真的去恪守這個約定。”她的腳踝上戴了一串鈴铛,走路的時候發出涔涔的鈴音,同海浪交織在一起。

奎師那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凝視着庫柏勒的雙眼,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微笑着。

天地間安靜的只有浪濤的聲音,以及那染紅了大片海水的夕陽。

“抱歉。”庫柏勒最終扭過了頭去,“我知道一切都是必須的,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去改變這一切的想法。”

奎師那長久的沉默着,最終卻伸手撫摸了庫柏勒的臉頰,“正因為如此,女神,您才如此美麗。”他微笑着,神情卻像是帶着淚一般。

庫柏勒可以不顧一切的去改變自己所愛的人,所愛的事物所既定的一切——而他卻不能。

養大激昂,卻從頭至尾都知道一切會怎麽發展,會怎麽變化,每當想起這些的時候,瓦蘇戴夫奎師那總是會這樣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這世間的形體總有一日會消散——為了更大的利益,犧牲是必須的。

然而當他看到激昂那張天真卻志氣滿滿的笑臉的時候,心裏卻總有那麽一處地方,疼得讓他想流眼淚。

命運靠的越近,這處地方也就越疼,可偏偏不知道為什麽,他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庫柏勒擡起手,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眼睑,“你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坎哈。”她收回手,“奎師那會離開,而我們會再重逢。”

她轉身向遠處走去,卻聽見奎師那說了一句,“我記得。”

“什麽?”女神回過身。

“每一個都記得。”他卻不像是說給女神聽的,喃喃自語道,随後他卻笑了,“也許健忘一些會更好。”

庫柏勒安靜的看着他,正如他先前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奎師那卻雙手合十,對着庫柏勒道,“您離去吧,女神,等到一切的結尾,我期待再次見到您。你可千萬要記得來接我啊。”他笑了起來,卻讓人看着覺得很悲傷。

“我會記得的,我會記得。”庫柏勒也笑了。

他們只是相對笑着,像是兩個相互逗樂的孩童一樣。

迦爾納在五年前娶了一個少女做妻子——雖然他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但是出于庫柏勒的寵愛,他有着青春不老的軀體,他的妻子也被賜予這個殊榮,她是個溫順而賢惠的王後,這天卻傳來了堅戰王複位,回歸打算向象城報複的消息。

迦爾納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卻想起了那個面善而溫柔的婦人,那位還留在象城的人質貢蒂太後,心裏不由的有些可憐她。

然而庫柏勒從來不讓他跟象城有什麽聯系——作為一個強大國家的國王,一個出色的勇士,迦爾納自然是兩邊争搶作為同盟的對象,迦爾納一律以孩子年紀還小回絕了回去。

最讓他頭疼的其實是女神城同周圍一些國家都有貿易往來,而這些國家大多數都會參與這場龐大的雅利安之戰,不想參與戰争,又不想斷掉貿易往來,這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他在母神去多門城的時候已經推掉了三波說客,好脾氣的迦爾納都要有點炸毛了。

迦爾納原本秉持的方針是不管是誰來,只要是做說客,都要被擋在城門外不許進來,可是這一次從象城來的人卻不是別人,而是他頗有好感的阿周那的母親貢帝太後。

這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前來拜訪,好心的迦爾納也沒有辦法拒絕,只好把她和象城的使者一起放了進來,他打算拒絕掉所有邀請他參加戰鬥的人,只是表達一下對于他們的關心和同情。

貢蒂比他之前見到她時還要老了很多,臉上生出了皺紋,頭發也花白了,只是那一身沙麗穿着依舊得體大方。

而貢蒂看着他卻一陣心酸——面前威嚴而體面的青年,就如同十多年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被神寵愛的勇士青春永駐——這也是她的兒子,她在他還小的時候,就把他親手送給了一位女神撫養,從此這孩子遠離了自己的懷抱,也遠離了命運帶給他的痛苦。

而她現在要為了另一個兒子,打破自己曾經的誓言。

她要告訴面前這個青年,他是自己的兒子,懇求他去幫助自己的弟弟們。

迦爾納熱情的款待了來自象城的使者和貢蒂太後,年老的婦人看着依舊年輕貌美的兒子,不由得開口道,“迦爾納王,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再見到你。”她依舊稱呼他為王,那雙黝黑的眼睛盯着他,眼裏滿是悲傷。

“您為何這般看着我尊敬的貢帝太後?”迦爾納不知道為什麽對着面前這個婦人極有好感,看着她面露悲傷心裏也覺得不太舒服,只是在貢蒂開口之前,象城的使者卻先開了口:“尊敬的迦爾納王,我前來是為了邀請您……”

“請您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參與象城的戰争的。”迦爾納是個好脾氣的英雄,但是他卻打斷了這位使者的話,“我可以款待來自象城的使者,但是我曾經親眼看到過如今這場戰争的起因,知道這場戰争的目的,恕我不能讓寵愛我的母神的眼黛染上悲傷,尊敬的使者,我不能參加這場戰争。”他回絕得十分堅定,打定主意無論誰來勸說,他都不會去參戰的。“您的來意也一定是一樣的吧,貢蒂太後。”迦爾納轉過頭去對着一邊的婦人說道,“我尊敬您,但是恕我不能聽從您。”

貢蒂垂下眼,面容哀傷,雙眼裏蓄滿了淚水,“不,迦爾納,我來到這裏,是來給你講述一個故事的。”她站起來,看着自己長大成人的兒子,“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女,她苦心侍奉婆羅門仙人,仙人滿意于她的侍奉,送給了她一條可以招來衆神的咒語,那個時候,少女并不知道這條咒語意味着什麽,她很高興,出于好奇和愚蠢,她使用了這條恩賜。”

哀傷的女人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青年,“結果,她得到了一個孩子,一個來自天神的孩子。”

迦爾納一臉迷茫的看着面前的婦人,不懂她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個故事,“尊敬的貢帝太後,我并不懂您的意思……”他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從口中吐出這樣的言語。

“彼時少女尚未成婚,”貢蒂卻繼續說了下去,“她驚慌又害怕,害怕自己給父族蒙羞,害怕自己未來的丈夫會厭棄自己,在這樣的感情下,她做了這輩子讓她最後悔的一件事情。”

“什麽……?”迦爾納看着她的表情,心裏微微有些不安。

“她抛棄了自己的頭生子,原本她是打算将這個孩子放在恒河之中,讓他随波逐流,可是也許是上天垂憐這個孩子,在少女還未曾犯下這樣罪孽之前,一位尊貴的女神出現在了少女的面前。”

迦爾納心裏的不安更甚了,他隐隐約約似乎猜到了些什麽,卻并不太想真的聽到。

“我就是那個無知又愚蠢的少女。”貢蒂看着迦爾納有些慌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緩緩垂淚道,“而那個孩子,就是你,迦爾納。”

“您一定是……哪裏搞錯了。”迦爾納向後踉跄了兩步,他張着嘴,疑惑又迷茫,但是他又不覺得貢蒂是會為了讓他幫助般度五子而向自己撒謊的人,他對着這位夫人總是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尊敬——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迦爾納也能理解自己對她的這種微妙的親近和尊敬是怎麽一回事了。

貢蒂看着迦爾納道,“我不是作為我兒子的說客來的,迦爾納我的孩子,我只是……我只是……”她流下了淚水,“我只是希望,在我還活着的時候,你能認回你的五個弟弟們。”

“然後,因為他是哥哥,所以庇護自己的弟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嗎?”

在迦爾納正在為貢蒂所說的話,所講述的故事趕到迷茫的時候,庫柏勒的聲音卻像是驚雷一樣想起,她的身後還跟着閉着眼睛搖頭不語的奎師那,後者看了一眼貢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尊敬的女神,我沒有這樣的意思……”貢蒂雙手合十,對着庫柏勒行禮。

“違背自己對神的誓言,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你将我最寵愛的幼子,我的迦爾納送到我的懷中的時候,又是怎麽樣說的?”庫柏勒冷冷的掃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她原本是在同奎師那行走在沙灘上,這個時候,作為女神她卻感應到了對自己立下誓言的凡人打破自己誓言而産生的命運的波動,于是立刻同瓦蘇戴夫一起回到了女神之城,然後便聽到了貢蒂最後幾句話。

迦爾納深知自己的這位母神雖然對着孩子十分寵愛,也司掌着在戰争中庇護普通人的神職——但是這些特性并沒有使她成為一個足夠溫柔仁慈的女神,相反的,她暴戾而無情,毫不留情的懲罰任何一個得罪她的凡人。

“因你違背了對我的誓言,”庫柏勒舉起手,對着貢蒂詛咒道,“你為了你寵愛的兒子前來将我所寵愛的幼子拖入命運的洪流,那麽我也将賜予你相同的懲罰——你丈夫般度的兒子,你為之盡心盡力的孩子們,他們都要在戰争中死去,般度所有存世的子嗣将消失于世間,一個不留。”

貢蒂捂住了自己的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這位女神——她對庫柏勒的無情和冷酷并沒有太深的了解,只是在這之前奎師那曾經勸說過她不要試圖認會迦爾納——只是她将這勸告抛在了腦後,未曾聽從。

迦爾納連忙往前,蹲下身子抱住了燃燒着怒火的庫柏勒的膝蓋,“我最最敬愛的母神啊,我并沒有應允貢蒂太後的要求,親您不要降罪于在這件事上無辜的般度五子。”

“迦爾納我的孩子,神的話說出口就不會再收回。”庫柏勒低下頭看着抱着自己膝蓋求情的幼子,“即使你求情,這詛咒也無法再收回了。”她很少詛咒別人,但是一旦出口便是不會收回的。

奎師那搖着頭看着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姑母,他最後只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尊敬的女神,你這樣……”他湊到庫柏勒的耳邊低聲細語道,“您這樣可是會打亂我的計劃的。”先不提堅戰阿周那他們,将來激昂可是要和至上公主結合,生下新的尊王的。

這麽一詛咒,雅利安的未來都要被詛咒湮滅了。

庫柏勒掃了他一眼,“以前諸神可勁得捅婁子的時候,你怎麽沒說過這種話?”

奎師那臉皮厚,他走上前去扶起了迦爾納,又回到庫柏勒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激昂也是般度的後裔啊。”他毫無脾氣,對着庫柏勒輕聲細語道,“您看他這般可愛,怎麽能詛咒他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後裔呢?”

庫柏勒被他的偏心之力給驚吓到了,愣了好一會才低下頭思忖片刻,道,“我的詛咒是不會被收回的,但是……”她掃了貢蒂一眼,徑自走到了王座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我的詛咒,對還未出生的孩子是無效的。”

激昂的孩子,并沒有在詛咒之列。

奎師那雙手合十,對着面前的女神道,“感謝您,仁慈的執掌者。”随後他便攙扶着貢蒂離開了王宮,迦爾納擡起頭來看着坐在王座上扶額嘆氣的庫柏勒,試探性的叫了一聲,“母神?”

“你如果想去的話,我不會攔着你。”庫柏勒擡起頭來,望着這個幼子,“只是如果他們敢讓你流一滴血,我就會讓血海淹沒整個盧俱。”

“我不會去的,我的母神,我尊敬的,世間最仁慈的女神。”迦爾納跪在庫柏勒的面前,将頭枕在了庫柏勒的膝蓋上,“我會陪伴着您,聽從您的話,不同這些事情攪在一起。”

庫柏勒的鼻子一酸,伸手摸了摸他卷曲的黑發,“好孩子。”

她已經要送走奎師那,再也不能忍受目睹迦爾納的死亡。縱使她知道奎師那是來到這個世界做什麽的,縱使她知道他們還會再有重逢,但是——

她不願意去目睹這個人類的死亡,她不願意看着他的火葬堆被點燃,她不願意就這樣讓這個被自己貫穿了一生的人類就這樣死去——然而她必須這樣做。

這是她答應了奎師那的,作為讓命運的洪流遠離迦爾納的代價。

她會在他終結的那一天,來到他的身邊,合上他的雙眼,如同她的信徒們在贊美詩中所唱的一樣——合上亡者的雙眼,賜予他永恒的安寧。

這一天并不遙遠——沒有等多久便來到了。

當奎師那渾身是血的躺在浸透了他自己的鮮血的沙土上,今天就是他生命的終結之時,就如同當初所決定的一樣,他安靜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他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這場夢裏,他是個謀士。

目睹了很多的死亡,也看到了很多的眼淚,大地以這樣的方式迎來了一場新生——在他的推動之下。

他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參與了它們的實現,無論是喜愛的侄子的死亡,還是摯友黑公主的未來。

現在,這場夢到了結束的時候。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脖頸,他的無力的頭枕在了誰的膝蓋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白紗麗,溫暖的手放在他發冷的臉上輕輕的拂掉他臉上被鮮血沾着的頭發。

“醒了嗎?”女神這樣問他。

“女神啊,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努力想露出一個微笑,然後失敗了,“那個夢裏我坐在千首蛇舍沙的身上,看着這個輪回走向它的終結。”

他咳嗽了兩聲,鮮血從嘴裏湧了出來,庫柏勒伸手幫他擦去,卻聽到他繼續這樣說道,“可是,我又好像做了另外的一個夢,夢裏,我是雅度族的王子,是無憂無慮的牧童,是母親懷中的嬰兒。——女神啊,告訴我,哪個才是我的夢,哪個才是我的真實。”

“睡吧。”女神把手放在他越發沒有神采的眼睛上,輕聲低語道,“睡吧。”

“是的。”奎師那終于又笑了出來,“奎師那只是毗濕奴的一場夢,毗濕奴也只是奎師那的一場夢……該睡了,該睡了。”他閉上了眼睛。

然後再也沒有睜開它們。

“我們會再相遇的,瓦蘇戴夫。”庫柏勒輕輕的在他的眼角吻了一下,“現在,好好休息吧。”

然後,迎接下一個輪回的到來。

65

随着戰争的結束和奎師那的死亡,庫柏勒在漫長的居住在異族地盤的時間終于結束了,她又回到了扁桃林裏,雖然看上去她的心情并沒有非常的好。

庫柏勒已經漸漸對漫長的神明歲月開始感到無聊了,他們永恒、永遠青春、永遠美麗、永遠一成不變、永遠、永遠、永遠——這真是個讨厭的詞。

庫柏勒躺在自己的藤蔓吊床上擡着頭看着碧藍的烏拉諾斯之穹,“好無聊啊。”她長嘆了一口氣,這樣感嘆道。

毗濕奴在奎師那這個化身功德圓滿之後就回到了宇宙之海上,然後立刻陷入了長時間的沉睡之中,這漫長的沉睡要等到他下一個化身出世才會醒過來,這一段時間內,庫柏勒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全知全能也是個非常讨厭的特性,以至于她現在內心都生出了厭世的情緒。

在扁桃林當了三天的宅女之後,她終于再也閑不住了,于是拄着扁桃拐杖打算四處去走走。

“無聊啊。”她這樣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嗯,我也無聊。”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聽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了,庫柏勒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什麽都沒看見。

這聲音很耳熟,她卻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別看了,我沒在你身邊。”那聲音帶着點抱怨說道,“說真的啊,你是不是……連你原來的樣子都忘光了?”她聽上去既沒有帶着不滿,也沒有任何失望,只是簡單的敘述了一個事實。

你把你原來的樣子都遺忘了。

庫柏勒低下頭,努力的開始思考自己到底遺忘了什麽,這個聲音,很久很久以前就聽到過——但是——想不起來了,這記憶太過久遠了,以至于都被她抛在了腦後。

直到最後,她才從記憶的一角挖出了一個古老的,看不清樣貌的身影,“是你?”

“嗯,是我。”那聲音聽上去頗為疲憊,“你已經完成了任務,幾個孩子都養的挺好的,我想也是時候送你回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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