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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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谔走回卧鋪時,火車已經駛離了市區,開往下一站“新鄉”。
前方無論抵達何處,對于從未離開過茶樓和四合院的陸小昭來說,都是更神秘、更廣闊的遠方,每個人對“遠方”都有向往,他也一樣。
車行三站,實在擠不出睡意,陸小昭跳下床,盤腿坐在餐桌前,認真盯着窗外不斷變換的景色,往嘴裏塞着各種零食。
陸然與陸小昭面對面坐着,轉頭沖肖谔指指剛買回來的盒飯,問:“吃嗎?”
肖谔擺擺手,拉緊自己的沖鋒衣,彎下腰,後背靠着床板,鉚釘靴踩上對鋪床沿,抱起雙臂閉上眼睛。
陸小昭記得他入睡前肖谔就是這個姿勢,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醒來時肖谔仍是低着腦袋,雙目緊閉。
陸小昭瞧一眼他哥,陸然正在閱讀手機新聞。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悄悄摸索下床,想要邁過肖谔的腿去衛生間洗漱。肖谔似有所覺,讓開道兒,陸小昭疑惑的問:“肖爺,你沒睡着啊?”
肖谔晃了晃腦袋,眯起眼睛拿出手機,“六盤水”已經過了,馬上進入雲南市內,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到站“昆明”。老宋剛忙完上一單交易,正從南壩村往火車站趕,屏幕上蹦出一條新信息,“四十分鐘內到,出口處見”。
不知為何,一到雲南地界,肖谔左眼皮跳的厲害。陸然笑他:“可不麽,咱們走的是條‘發財路’,且跳呢。”
“石頭在你手上。”肖谔反駁,“要跳也應該是你跳。”
陸然給洗漱完的陸小昭削了個蘋果遞過去:“鬧呢,我只是個送镖的,肖老板可別說笑。”
肖谔斜睨他一眼,還想調侃,硬是被陸然塞了瓣橘子,酸的他直聳肩。
下了車,十幾度的氣溫,沖鋒衣肯定是穿不了了。往出走的人烏央一片,肖谔幹脆在站臺上換衣服,往黑背心外面套件“猿人頭”衛衣,跟着人流尾巴檢票出站。
一群接站的人圍堵在出口處,肖谔用餘光就能認出老宋,油光滿面大金牙,典型的暴發戶,也是因為早些年屯了些礦石料子,這幾年市場吃香,升值太猛,光是倒手保山南紅就賺出來兩套別墅的錢。
四年前老宋上京去過茶樓聽戲,那時的肖谔十八歲,已經接手了茶樓的生意。倆人能搭上話,是因為肖谔手上戴的那串木那翡翠珠,饒是做了快十年珠寶生意的老宋,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品級的料子,再瞥一眼佩戴這串珠子的人,臉上帶着戾氣,眉間凜冽,整個人卻又頹靡,身上那點活氣完全是靠堂內茶香與玉石的靈性襯托,才算有幾分正常人的神色。
提出想買下那串珠子,肖谔自然是不賣,瞅見老宋胸前挂着的那塊南紅觀音,把人帶到暗室,用一塊“荔枝凍”彌勒佛勾走了他的心,至此年年北上都得去茶樓扒回一兩件寶貝,一來一往也就熟了。
接到人,老宋習慣性就往肖谔手腕上瞟,多年的職業病,見到好東西就走不動道。
因是托人辦事,受人照顧,可對方又不缺錢,肖谔從兜裏拿出個方盒:“行了,別看了,都跟你說了我這串珠子是拿來娶媳婦兒的。”
當年聽見這話,老宋差點沒幫自己女兒說媒。
陸小昭跟在陸然身後,在密集的人流中跌跌撞撞,被陸然一把攬到懷裏,摟住肩膀護在身旁。
“哎喲,難得來一趟雲南,雖說是我給你們當司機,但你們帶我開眼界啊,還帶什麽禮……”後半句話老宋沒說完,在舌尖滾一遍又咽回肚子裏,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錦盒裏裝的是件手工雕刻的松石龍龜,可以把玩的尺寸,喇叭山果凍料,高瓷藍色,表面玉化,看不到一絲鐵線,絕品。
終于能痛快的抽口煙,肖谔猴急的呷起一根,點着火:“不要?那還我。”
老宋合上蓋子直接塞內衣口袋裏,不接話,只讪讪的笑:“需不需要先去酒店開個鐘點房洗個澡放松放松再趕路?”
肖谔沒拒絕,把行李扔上黑色大切,一頭鑽進副駕駛。
老宋得了件絕頂的寶貝,手上也沒收着,五星級酒店直接按天付款,訂了間套房。肖谔讓陸然陸小昭先去洗澡,收拾完去金馬碧雞坊逛逛夜景,自己守着貨,在客廳百無聊賴的摁開電視機,掃兩眼,實在沒什麽可看的。
他跟老宋開了瓶馬代蘇卡曼尼,抿一口酒吸一口煙,惬意得很。肖谔脫掉衛衣,只穿裏面的黑背心,健碩的肌肉線條流暢的收進褲腰,看不見一點多餘的贅肉。
“這腹肌,嘿。”老宋拍拍自己的啤酒肚,“怎麽樣,肖老爺子身體挺好吧?”
肖谔用夾煙的手去端紅酒杯:“能跟你再打五百回合高爾夫。”
老宋比了個大拇指:“牛逼,我估摸着老爺子得奔着兩百去。”
肖谔笑了聲:“巧了,我也跟他這麽說的。”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也不覺得乏味,就在老宋給肖谔斟酒的間隙,肖谔看了眼電視,畫面正好停在新聞頻道,播的是今日頭條,底下的标題欄寫着:山東煙臺某制藥廠發生化學爆炸。
他盯着屏幕上翻滾的黑色濃煙和勢頭漸猛的火焰,忽聽老宋嘆氣道:“又一家,這制藥廠怎麽這麽容易爆炸。”
肖谔挑起半邊眉毛:“又一家?”
老宋把煙碾滅進煙灰缸:“三年前,瑞麗‘呂氏制藥廠’發生爆炸,那煙,那火,都他媽快燒到緬甸去了。”
話頭一起,老宋來了興致,往肖谔那邊傾了傾身子,音量漸小,跟個賊似的,仿佛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這幾年總有藥廠出這種事兒,但都沒‘呂氏’那次鬧得動靜大,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肖谔沒興趣聽,倒也配合着搖了搖頭。
老宋一拍大腿:“聽說‘呂氏’表面上是家正規藥廠,私下裏研發的都是些不能走正規渠道銷售的‘禁藥’,試藥成功後直接流通于黑市,買家全是有錢人,可了不得。”
“試藥?”肖谔把目光從電視機上的火災現場扒下來,看向老宋,“怎麽試?”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不是拿實驗室的小老鼠。”老宋打趣道,“不過民間有傳言,說是跟一個孤兒院有串通,專找小孩兒來試藥,那些‘禁藥’有很多是激素類的兒童藥,适用于十六歲以下的孩子,有時候藥品多,試藥人員不夠數,就從人販子手裏收幾個來。”
聽見“人販子”三個字,肖谔胃部條件反射的收緊,灼燒感翻湧而上,喉嚨裏頓時火辣一片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