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手機掉到地上的時候,肖谔已經轉身往回跑了。雙腿戰栗發軟,四肢提不起力量,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可他不敢停下來,一刻也不能。面前這棟淡藍色的建築離他越來越近,肖谔手腳并用爬上臺階,踉跄着,沖進會所大門。

陸然和老宋慢他一步,兩個人撐着膝蓋站在樓梯口氣喘籲籲。

二樓走廊右側的廳房內,陳老板一臉莫名其妙的望向門口,肖谔渾身噴張着怒意,整個人像頭剛被釋放沒多久的困獸,眼白赤紅,撲過來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将人從沙發上拽起來,唇角抽搐着問道:“文祺在哪兒。”

服務生立即摁下座機上的紅色按鈕:“快!上來兩個保安!”

一屋子人朝肖谔圍攏過來,臉上帶着戲谑與不屑。陳老板無辜的舉起雙手,神色隐忍,表情還算溫和:“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肖爺。”

陸然把背包扔到老宋懷裏,上前扣住肖谔的肩膀,在他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話:“肖谔,你給我正常點。”

肖谔權當耳旁風,手上猛一發狠,将人拉的更近:“把你這裏十八十九歲的男孩都給我找出來。”

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手持鐵棍,警惕着從肖谔後方包抄過來。陳老板擡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縱橫黑白兩道的生意場這麽多年,什麽人沒見過,凡是能用錢解決和擺平的事,都無關痛癢。但財力和權利再大,也收買不了一種人,陳老板在這種人手裏,擁有的一切都被視作糞土,毫無價值。

不要命的。

此時此刻從肖谔身上散播出來的危險信號,已經通過手上的動作、眉宇間的氣勢以及尖銳刻薄的口吻,傳遞到了陳老板身旁——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同歸于盡。

“我這兒十八/九歲的男孩。”陳老板想了想,笑的随和,“好像只有一個。”

主樓與副樓之間連有一條漆黑的甬道,從二樓靠近儲藏室那扇不起眼的小門進入,四周裝潢變得單一普通。頭頂一片黯沉到發黃的破舊燈管,牆體內的屋門每隔三四米一扇,緊閉着,聽不見裏面任何聲響。

肖谔跟在陳老板身後,頭皮發麻的将這幾扇木門一遍遍細致過眼。腳步停下,陳老板轉身面向其中一間,暗啞開口:“肖谔,我不知道你要找誰,也不知道你無緣無故發什麽瘋,但在我的地盤上,我希望你能收斂點。”

微擡的眼皮從上到下掃一遍陸然與老宋,陳老板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碰了我的底線,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償還。”

老宋繃直脖頸貼牆而立,瞥了瞥身側的保安,覺得自己應該沒看走眼,裁剪伏貼的黑色制服下面,配着一把已經上了膛的手/槍。

肖谔紋絲不動的杵在原地,沒有表情,沒有言語。

過了很久,靜谧的空間逐漸緩和下來僵持的氣氛,陳老板嘆口氣道:“我讓人去拿鑰匙。”

“不必了。”

尾音未落,肖谔側身擡起腿來,腳底發力,動作猛烈而又兇殘。

一下接着一下,巨大的噪音震懾耳膜,撞在心上,伴随着木料斷裂的細碎聲。陳老板攔下保安,越發好奇肖谔究竟因為什麽,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多時,殘破的木門被踹的七零八碎,最後一下,屋內昏暗的光線鋪到肖谔腳邊,一同落入眼中的,還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坐在一張簡易的單人床板上,曲着腿,腳镯上的銀鈴藏在衣擺後面若隐若現,他側歪身子靠着牆,手臂脫力的垂在身側,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

肖谔無意識的邁開腿,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膝蓋傳來綿密的疼痛,他加快步伐,一個踉跄,跪在了少年面前。

肖谔擡眸看向他,眼裏是闊別六年的相思與深情,就算床上的人始終微阖眼簾,無動于衷,就算光線再微弱,視野再模糊,能看見的只有半邊光潔的側臉,肖谔依然能夠确定,眼前的少年就是文祺。

不知道此刻是哭了還是笑了,情緒一概淡薄,肖谔挺直背脊,小心翼翼伸過去手,帶幾分試探的想要接近文祺,對方似有所覺,修長的五指微微蜷縮,往裏收了收。

肖谔停住動作,文祺的任何反應都會在他眼裏無限放大,這個細節顯然表明,他反感被人觸碰。

老宋本以為自己和陸然應該是二臉懵逼,誰知一扭頭,陸然的臉色比起肖谔也沒好到哪兒去。

陸然猶豫半晌,終于開了口:“真的是……文祺嗎?”

“誰?”陳老板冷眼旁觀道,“什麽文祺?”

肖谔整個人變得悄無聲息,任何外界的波動都影響不到他的情緒,從找回文祺的這一刻起,他的眼睛、心髒,身上由內向外的每一處,不再屬于自己,全部虔誠的交到了對方手上。

陸然坦白:“這孩子的名字,叫文祺,我們找了他六年。”

“哦?是嘛。”陳老板饒有興趣的挑起半邊眉毛,同樣坦言,“三年前,他發着燒倒在會所門口,是被我秘書救回來的。害怕打針吃藥,不願意去醫院,躲在房間裏連燒了好幾天,醒來後神志不清,記憶全無,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只知道是從北方來的,所以我們都叫他‘小北方’。”

文祺眼底微動,銀鈴輕響。

“您知道呂氏制藥廠嗎?”陸然轉身面向陳老板。

“能不知道嗎?”陳老板哼笑一聲,“當年那場火燒的,把我這樓都熏黑了,翻修花了我一個億,藥廠那麽多人沒一個活着的,我他媽上哪兒說理去。”

陸然點了點頭,心下明朗,文祺應該是趕在藥廠爆炸前逃了出來,由于身體虛弱無處可去,才就近選了這裏當成臨時避難所。

或許是肖谔的目光太過真摯,太過溫柔,讓文祺避無可避,他動了動眼皮,眸光掃至眼尾,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有太多東西被這一眼對視悄然喚起。

肖谔紅着眼睛,那股心慌終于在四目相對中被緩慢撫平,他讀懂了文祺眼裏的話,又或者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可他必須義無反顧,因為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我們回家吧。”

說完這句,肖谔脫下身上的沖鋒衣,裹住文祺清瘦的肩膀,在盡量不碰到對方的前提下,動作虔誠的為他穿好,輕慢的将人打橫抱起。

六年前的春天,他弄丢了自己最心愛的少年。

六年後的今天,滿院春色皆以盛放,等待一雙人歸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