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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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門前支了張圓桌,蓋着一墊涼席,上面鋪滿了從無量山采回來的普洱鮮葉。四月的陽光溫暖和煦,甘醇的茶香被柔軟的春風輕輕一帶,陸小昭指尖撚起一片,簡單嘗味,選一些放進巴掌大的銅壺,拔了些幹草往灰青色磚塊壘砌起來的爐子裏一壓,火柴擦星,沒多久,普洱的味道越來越濃。

肖老爺子躺在搖椅裏曬着太陽,鳥籠內的“紅子”在和雪貂玩鬧,朱紅色的大門朝內推開,是肖谔和文祺回來了。

“小北方!”陸小昭沖文祺招招手。

文祺摘掉帽子,走過去,看看銅壺,又看了看旁邊幾個碗裏盛放的各色藥材,陸小昭解釋道:“這是張大爺給你開的中藥,待會兒我用紫砂鍋給你熬好,每天喝三碗,總共喝三年。”

三年?文祺瞪了下眼,手往旁邊一伸,抓住了肖谔的袖子。

“多熬點。”肖谔俯身聞了聞其中的一味,金錢草,一眼掃過旁邊幾類,牛膝,薏苡仁,茯苓,白術,全是大補。他淡定道,“我也一起喝。”

陸小昭用抹布擦淨紫砂鍋底部的水漬,把藥材按比例倒入,加水,壓蓋,上爐,拿起蒲扇揮了揮:“肖爺,我怕你喝完流鼻血。”

肖谔低頭看了眼文祺還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心道,不喝估計也得流。

“爺。”肖谔轉身沖肖老爺子眯眼笑,老爺子熟稔的從鼻腔裏“哼”出一聲,“這麽半天才想起我來?”

“您不是吧。”肖谔搬把椅凳坐到爺爺身旁,“別告訴我您吃醋了。”

老爺子抓起拐杖狠狠的撣兩下肖谔的腿:“小兔崽子,敢拿你爺打趣!”

文祺接過陸小昭手裏的茶,雙手端平,送到老爺子面前。肖老爺子欣慰的笑着,抿一口,亮堂嗓一揚:“嫩綠邀春焙,餘甘浃齒牙。神清非澡雪,普洱譽仙家。”

肖谔隔着衣料握住文祺的手腕,對方顯然早已習慣,順着他的勁兒坐在他身邊,“聽得懂嗎?”

文祺搖搖頭,陸小昭又給兩人各端來一杯。

“爺爺在誇這茶好喝。”肖谔飲茶如飲酒,一口悶肚,等着回甘。文祺想學他的動作,可這茶實在太苦,嘗兩口,原地呆愣的開始懷疑人生。

肖老爺子逗趣的問:“怎麽樣,小北方,好喝嗎?”

文祺苦着臉,豎起一個大拇指。

“瞧瞧。”肖谔扭頭沖老爺子一挑眉,“我們這贊譽多通俗易懂,您那舞文弄墨的,誰能聽得明白。”

“嘿?敢嫌棄你爺。”老爺子麻溜兒的從搖椅上蹿起來,掄起拐杖,“三天不打,皮癢癢是吧,給我裝茶去,我要回趟茶樓。”

肖谔捂着屁股“嘿嘿”笑:“行嘞,我送您去。”

“指望不上你。”老爺子朝剛進門的陸然揚了下頭,“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孫子,哼。”

中午的氣溫高了,陸然脫掉風衣,露出裏面裁剪合身的紫色襯衫,袖口上翻三折。他站在陽光下,整個人熠熠耀眼,看的陸小昭不自覺流露出一副癡态,蒲扇掉了,手還機械的揮着,“啊”的一聲痛叫,燙着了。

陸然吓得面色發青,慌忙從屋裏抱出醫藥箱,棉簽碘酒繃帶一水兒全招呼上,又是吹又是哄的。肖谔指指那對兒兄弟,問他爺:“您确定您指望的上?”

肖老爺子唉聲嘆氣道:“那我找隔壁老王頭,搭伴兒上茶樓聽戲去!”

肖谔再補一刀:“老王頭和趙奶奶拍‘金婚’藝術照去了。”

一口氣卡在胸腔,老爺子望天感慨世态炎涼,又聽院門開合,方銘禮和尹月芳來了。芳姐放下讓劇團小輩兒們做的春餅鹵肉,招呼文祺和陸小昭來吃。肖谔走過去拿胳膊肘杵方銘禮肋骨,小聲問:“合好了?”

“沒。”方銘禮抱臂踢玩腳下的石子,“就是一起來看看文祺。”

“少拿文祺當借口。”肖谔話是沖方銘禮說的,目光卻一直追着文祺的身影,見他跑進東廂房,站在木窗前,翻包掏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罐,裏面收藏的是在俞春園挑揀的那些粉色花瓣,“小時候沒拿我玩兒夠過家家?這麽多年,芳姐沒找過別人,一門心思把青春全撲你身上,明眼人誰瞧不出來?你多大了?非得老來得子?矯情啥呢?”

一連串的問句跟機/關/槍似的突突,方銘禮擡頭揚起震驚臉,不可置信的用眼刀上下刮一遍肖谔,“你吃錯藥了?”

“嗯?”肖谔漫不經心的應着,視野裏,文祺橫起左胳膊,放在窗臺上枕着腦袋,右手食指輕敲瓶身,眼神如水,發絲被風缱绻至耳後。

“你的人設不應該是沉默寡言、憂郁悲情小王子嗎?”方銘禮摸摸心口,吓死他了,“突然這麽健談,還跟個老媽子似的,我有點不适應。”

文祺擡眼尋找肖谔,看見了,繼續歪頭摸瓶子。肖谔心裏美滋滋,嘴上打哈哈:“是嗎?我以前是這樣的嗎?”

“你能別笑的這麽瘆人嗎?”方銘禮離遠幾步,“頂個板寸,穿一身黑,面相淩厲,笑成這個亞子,真沒眼看。”

“再說了。”方銘禮又離得近了些,“我跟你什麽關系,你怎麽老是替尹月芳說話,我也就她一個,我的青春就不是青春了?她那脾氣一起來,我完全是個受害者,你到底哪邊的啊?”

“茶樓裏的人都一條心,除非你‘嫁’進來,我肯定站你隊。”肖谔變着向的做媒,為他“爹媽”操碎了心,“喜歡孩子自己生,別成天盯着我和文祺。”

“你倆說啥悄悄話呢?”芳姐腳下生風,踩出一排的碎高跟音,一身的紅,凸/挺的線條婀娜娴雅,身材壓根兒不輸小姑娘。她指着方銘禮:“罵我呢吧?”

方銘禮扶額:“誇你呢,都快給你捧天上去了。”

芳姐給他倆一人卷一張春餅,嗤一嘴道:“那也是肖谔誇的我。”

圍牆邊的月季開的正旺,海棠垂柳,池塘裏又多養了三五條游魚,其中那條碩大的白色錦鯉,縱身一躍,撲騰出幾朵晶瑩的水花。

肖谔撞了下尹月芳的肩,落低聲音:“還記得我那堆寶貝裏,有一件你最想要的東西嗎?”

“……是那枚羊脂玉的發簪?”尹月芳眼眸聚光,捂住嘴,臉一紅,模樣就是個小姑娘,“什麽意思?你終于肯賣給我了?”

“你買不起。”肖谔故意說,“整支玉簪通體打光無結構,表層帶天然金黃皮,雕的是镂空祥雲紋,蘇工,有大師紅印,絕無僅有,天價。”

芳姐沒多少存款,她花錢如流水,又是劇團當家,照顧老的打點小的,日常吃喝都是精打細算着過,茶樓的賬上還有她的借款呢。

尹月芳咽下口水,哪個女人不愛珠寶,肖谔每一句描述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買不起還勾/搭我,讨不讨厭。”

肖谔得瑟的走到窗邊,同文祺附耳嘀咕兩句,文祺瞧一眼尹月芳和方銘禮,點點頭,繼續趴着。肖谔雙手插兜踱回步來,迎着光,沖芳姐笑的沒心沒肺:“我家領導批準了,可以送給你。”

“啊?”這一聲着實拿出了唱戲的氣勢,還得是刀馬旦的角兒,高亢洪亮。尹月芳驚喜的合不攏嘴,“真的假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真的。”肖谔仰起頭,深吸一口庭院裏的清新空氣,平靜的說,“作為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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