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北方的夏天,有風時,幹熱氣爽,無風,像個倒扣的蒸籠,甫一出門,裸/露在外的皮膚就能沾一層密汗,濕抹布一樣糊在表面。文祺在雲南生活六年,雖足不出戶,四季如春氣候溫和,屋裏總是開着窗的,但現在,他坐在茶樓正堂,和一幫叔叔伯伯們抱着碗,咕嘟咕嘟往肚裏灌着綠豆湯。
“這空調壞的可真不是時候,大熱天的。”尹月芳翹着二郎腿,刀馬旦的飒爽身姿,手裏的帕子扇在耳側,穿堂風都是熱的,“耽誤多少事兒呢。”
“已經找人來修了。”陸小昭抹把臉,用幹淨紙巾幫文祺擦汗,“肖爺說,這房子有些年頭了,不僅漏水漏電,還有一堆小毛病,完全修好,少說也得一個月。”
“停工停工。”尹月芳盤起長發,沖小璟和謝瑩瑩招手,“走,姐帶你們游泳去。”
聽見這話,臉埋碗裏的文祺擡起頭,他不會游,但喜歡水,尤其喜歡夏天泡在水裏的惬意感。陸小昭小時候在海邊玩沙子,被漲潮的浪卷走過一次,陸然廢了半條命把他救回來,再也不鬧騰着要玩水,十幾年了,突然提起,又有點勾心。
劇團全體放假,小璟臂彎套着泳圈,機器貓的,問文祺:“小北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公共泳池,人多物雜,文祺的目光搜索肖谔的身影,那人正挂在梯子上,給吊在空中的維修人員遞改錐,想了想,搖搖頭,指甲摳着碗沿兒。
忙活完,汗透了衣衫,肖谔揪起下擺撩掉身上的短袖,端杯涼茶一口悶。正堂裏安安靜靜,他沖陸小昭挑眉:“人都去哪兒了?”
“游泳。”陸小昭下巴颏往桌上一戳,沒精打采,肖谔餘光瞥見文祺的表情,笑了,擡手揩掉額角的汗,“走,回家。”
正午,陽光濃烈,知了不遠不近的叫着,一束光線從窗邊溜進來,投在透明的玻璃碗上,桌面有一道斑斓的彩影。文祺的臉枕着胳膊,歪頭看過去,瞳仁裏映着零星幾點亮,一頭棕發染成了金黃。
陸小昭提前離開,去陸然公司等他下班。肖谔收拾好兩人的東西,換件幹淨衣服,拎起行李箱,抱着雪貂下樓,跟維修隊管事兒的囑咐幾句,又給芳姐打了個電話,踏實的帶文祺回四合院避暑。
上了出租,鑽進冷氣裏,文祺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一路樹陰,茂盛的枝桠在頭頂交錯,透過車窗,他看向繁榮的街區,有風馳電掣的車流,也有慢慢悠游的行人。
肖谔一直在摁手機,文祺時而看景,時而看他,在快要瞌睡,意識越漸朦胧時,盛陽胡同到了。
從後備箱取出行李,肖谔拽出拉杆,一手拉箱,一手仍不停的敲着鍵盤。走到拐角處的那棵白色泡桐,文祺見肖谔還是空不出一只手給他,便握住拉杆一側,和他一起拉着箱子。
肖老爺子無懼酷暑,光天化日在池塘邊紮了個馬步,練起太極。陸然心靜,時常陪着老爺子一道,陸小昭不行,花拳繡腿在空中比劃兩下,呼哧帶喘趴在石榴樹旁的石椅上偷懶。
Advertisement
進了院兒,肖谔終于收起手機,去廚房盛碗酸梅湯給文祺,還偷來兩塊陸小昭給老爺子做的杏仁豆腐。冰鎮過的豆腐澆幾滴桂花糖汁,點綴葡萄幹和話梅櫻桃,文祺吃完,酸酸甜甜,是北方盛夏獨有的味道。
陽光再烈一些,肖老爺子扛不住了,古銅色的肌膚沁出大片緋紅,躲回空調房裏聽戲逗鳥。陸然走到東廂房卧室窗邊,食指敲着窗框:“小昭說想去游泳,有些年沒游了,帶上文祺一起吧?”
“周圍的游泳館哪個不跟下餃子一樣?”肖谔嫌棄的擺手,“不去。”
雪貂吐了下舌頭,蜷在枕邊,文祺躺在涼席上,立在牆邊的電風扇轉着腦袋,從腳底方向吹來熱哄哄的風,吹亂劉海,額間又挂了一層濕噠噠的汗。
院子裏安靜了,文祺和陸小昭在房間午睡,肖谔和陸然偷摸躲在衛生間抽煙。忽聽窄巷裏傳來一聲吆喝,肖谔着急的嘬了一大口,掐滅煙頭,拍拍陸然肩膀:“出來幹活。”
陸然滿頭霧水的跟在肖谔身後,跨出院門,瞧見半人高的兩個紙箱,擡了擡,還挺沉。簽收完,他倆一人拽起一個拖回了院裏,開始折騰。
肖谔拿把剪刀拆箱,陸然湊近一瞧,眼睛都直了:“可真有你的。”
“你舍得小昭跟陌生人頭碰頭,胳膊貼胳膊的。”肖谔搬出箱子裏的東西,展開,鋪平,扔給陸然充氣泵,“文祺不行,我可舍不得。”
陸然接上電,眼見平地立起兩個龐然大物,通體透明,把光線折射成七彩的顏色。再一瞅紙箱裏,海洋球、滋水槍、小黃鴨……應有盡有。
肖谔拎着水管,注好兩池子水,沖陸然揚臉:“叫你弟起來游泳。”
文祺醒來時,肖谔正在衣櫃裏搜羅自己的泳褲。依稀有玩鬧聲傳進房間,文祺下床,趿着拖鞋挪到窗前,充氣泳池把院落填的滿滿當當,陸小昭舒服的浮在水面,仰泳幾米,觸壁,換成狗刨。
“去試試。”肖谔抻抻褲腰,肥了,好在有腰繩可以調節松緊。文祺接過來坐在床邊,大拇指杵進睡褲裏,肖谔立馬低頭,瞅着鞋面,尴尬的用右手捏了捏後頸。
再一擡眼,文祺彎腰整理過長的褲腿,光潔的後背露給肖谔,窄而嶙峋。皮肉都是緊的,膚色雪亮,凸起的脊柱聳成一線,最後入眼的是一對兒工筆畫般,筆力遒勁的蝴蝶骨。
站起身,系好的泳褲還是松垮的搭在胯上,胸口較後背更顯單薄,肖谔艱難的轉移目光,展開浴巾攏住文祺,推着他的腰邁過門檻。
八月炎夏,是隐隐約約的戲曲兒和鳥鳴,是随紛揚飄零的落葉散滿庭院的花香,是倒影在池水中的海棠樹影,是一隅天地間的歡鬧,是心上人肆意純粹的笑。
肖谔和陸然蹲在陰涼處,臉對臉,唇間呷根草莖。久了,小腿肚子打顫,肖谔抹把腦頂上的汗,盯一排成群的螞蟻鑽進石縫,忽然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了。”
陸然眼角始終圈着陸小昭,兩個孩子拿海洋球玩兒起了“投沙包”。他知道肖谔的顧慮,也不拐彎抹角,直白了問:“打算什麽時候送文祺回家?”
掌心搓臉,看上去稍顯疲憊,好半天,肖谔才緩緩嘆出口氣:“元旦吧。”
陸然詫異,他是為肖谔,語氣有些急:“你認真的?為什麽這麽快?萬一蘭姨還怨你,不準文祺再回來,到時候你後悔都……”
“陸然,我不是他的家人。”肖谔沉着腦袋,壓低脖頸,“他有家,有父母,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已經夠自私的了。”肖谔自嘲的笑道,“所有人都在縱容我的自私,包括文祺。”
陸然沒有接話,只是沉默。眼前的人已經失去過一次,失而複得讓他重生,再一次面臨失去,陸然沒有把握,肖谔能完整的扛下來。
“肖谔。”有人喊他。
肖谔轉頭,看見文祺撐着池邊立起身子,朝他的方向踮腳前傾。過重的壓力導致氣嘴崩開,充氣泳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水花四濺,腳底一滑,文祺直挺挺的砸向地面,肖谔臉色發青的撲過去,接穩,摟緊,心髒被攫住了,懷裏的重量還是輕的就那麽一小捧。
身體倏然騰空,文祺弄濕了肖谔,他問:“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肖谔把有些發熱的眼睛壓在文祺冰涼的肩上,“吓壞我了。”
緩過勁兒,別樣的情緒才從心裏一點點冒頭,文祺身上滑溜溜的,赤/裸又幹淨。肖谔的手臂松了,想要後退一步,文祺卻擡起胳膊環上他的脖子,拉着他貼近。
“我有點冷。”文祺的聲音輕輕淡淡,“你再抱會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