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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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兒清晨,肖谔被一串刺耳擾人的炮竹聲驚醒,睜開眼,瞪着天花板愣了會兒神,拿起手機摁亮屏幕,五點半,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胸口間的悸動,滿心燥熱,夢裏的人反複叫喊自己的名字,有時是輕昵,有時是哀吼,肖谔開始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時常醒來,覺得文祺就在身邊,看見他的臉,又一晃,面前只有一堵白花花的牆。

整個人從悄無聲息,到極細微的發出一點動靜,肖谔坐在床邊,彎着赤/裸的上身,肩背,腰線,緊實的肌肉誇張的凸顯,他悶着頭,無力的撐着渾渾噩噩的意識,直到覺得冷了,才想起來披件外套,起身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陸小昭從外面推開東廂房卧室的窗戶,扒着窗沿兒探頭往裏瞧瞧,沒瞅見人,放下手裏的托盤,一碟芹菜花生,一碗紫米粥,油餅和茶葉蛋,都是肖谔最愛吃的。

濕毛巾抹兩把臉,身上散着水汽,聞見香味,肖谔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還是沒什麽食欲,喝點粥,剝了個雞蛋,胃裏也就差不多了。

內衣換件黑帽衫,外層套件軍綠色的複古夾克,直筒休閑褲,穿雙高幫匡威鞋,肖谔拿好鑰匙拎盒茶葉,朝庭院門口走去。

唯一能在冬天的胡同裏看到生長茂盛的小花,是一排挂在屋檐下,又或者密匝堆簇在路邊的“京久紅”,風一起,散着撩人的香氣。經過第三個岔路口,肖谔踱進一條更深的巷子,沒走多遠,就能看見一間風格古樸的中草藥鋪。

掀開厚重的門簾,邁進暖氣中,肖谔與櫃臺後面的藥劑師打了個照面,放下茶葉,坐在木椅上安靜的等。裏屋張大爺清朗的聲音逐漸離近,他笑盈盈的送病人出診室,瞧見肖谔,一撇胡子:“小肖爺來啦?”

肖谔點頭,摸摸腦袋頂,“過年還這麽忙?”

張大爺謝過茶葉,拿給身邊的徒弟:“我每天都在期望來這間鋪子的人能夠少一點,越少越好。”他轉臉看向肖谔,笑道,“老爺子身體挺健康的吧?”

“昨兒還跟隔壁老王頭爬了趟百望山,用時比我都快。”肖谔眯起眼,精神不佳,從冷到暖,有點想打瞌睡。

“盛陽胡同裏我還就沒給肖老爺子看過病,讓我們這些老骨頭好生羨慕啊。”張大爺把剛沏好的新茶往肖谔手邊推推,換了副口吻,“是來問文祺的吧?”

肖谔沉下眼睫,極輕的“嗯”一聲。

張大爺抿口茶,如實彙報:“藥都按時按量熬好送過去了,每周一次,你交代的事,我都記着呢。”

“麻煩您了。”肖谔說完,抓了抓喉結,是個略顯焦慮的動作,很長一段空白過後,他問,“文祺……有提起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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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杯蓋,張大爺将茶杯放回原處,答非所問,望着透窗的光線投了一地的金燦燦:“文祺很健康。”

中草藥的味道溫和不烈,牆角方桌上的小砂鍋裏傳來清淡的金銀花香,肖谔突然松了口氣,兀自笑了會兒,語氣裏帶着感激:“老伯,謝謝,真的。”

回四合院的路上,肖谔去老字號買了袋爺爺最愛吃的牛舌餅,給陸然和陸小昭挑了兩件相同款式的禮物,倒也不算空着手過年。坐在紅梅樹旁的石椅上看向正房門柱下的兩盞紅燈籠,肖谔順兩把雪貂的毛,低着頭,喃喃自語。

文祺如今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這一年經歷了太多,但此時圍坐在餐桌前的,依然是肖谔最親近的三個家人。老爺子吃飯一向沉默,一只耳朵給電視機,一只留給他的孫輩們,陸小昭最後上桌,陸然等他一齊動筷,肖谔還是專挑爛糊的青菜葉子吃,和着米飯扒拉進嘴,什麽都沒變,家裏的一切依舊溫馨,平淡。

八點一過,吃了一鼻尖兒汗的陸小昭盯着電視機,晚會舞臺上一水兒身着豔麗裙擺的小姐姐,他夾一塊梅菜扣肉,看的正來勁,餘光中的陸然眯縫了下眼,果不其然,又是那句耳熟的問話:“小姐姐們是不是很漂亮啊?”

去年的今天,陸小昭用臉紅和支吾不清的措辭回答陸然,然而此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茶樓的漂亮姐姐我看太多了,也就一般般吧。”

肖谔瞄一眼陸然的臉色,嗯,還是有些變化的。

酒足飯飽,電視機還開着,人已經散了。肖老爺子拎着鳥籠回正房休息,陸小昭在廚房鍋碗瓢盆的忙活,院子裏只剩陸然,肖谔把買好的禮物扔到他懷裏,大方的擺擺手說:“甭客氣。”

陸然打開一瞧,兩條純紅色的棉褲,均碼。

“你也應該來一條!”陸然握拳沖肖谔的背影喊,“紅棉褲配皮猴,你一定是栅欄街裏最靓的仔!”

肖谔反手掩門,沒忍住,笑了個痛快。

屋子裏空蕩蕩的,微弱的光斑星星點點,肖谔靠門站了半晌,脫掉上衣往衛生間走。按部就班的洗漱完,坐在床上發着呆,直到窗外的光影不停在地面跳動,肖谔向後撐着手臂,揚頭去瞧映在窗扇上的朦胧煙火。

手機上不斷有新消息跳進來,肖谔編輯好拜年短信,全選通訊錄統一發送,而後關機,仰身倒向床鋪,張開雙臂,沉沉的睡去。

初一到初四,整整四天,肖谔幾乎沒有出過房間。他按時按點吃飯睡覺,調整好作息,在初五這天,打算回茶樓準備開業慶典。

清早醒來,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是近兩個月唯一一次,一覺睡到天光大亮。他晃晃腦袋,擠擠發酸的眼皮,活動開僵硬的肩背,洗完澡,精力充沛,收拾出幾件幹淨衣服,拎包邁出東廂房的門。

腳下一頓,肖谔想了想,又跨了回來,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差點兒忘了。放下行李,拉開抽屜取出一沓紅鈔,還沒走到院外,透過未合嚴的門縫,肖谔已經看見拐角處疊羅漢似的幾顆圓溜溜的小腦瓜。

跨過門檻,笑着,扽一下褲子,肖谔彎腰坐在石階上,迎着光,沖那幫小崽子們揚了揚下巴。

有幾個眼熟的,去年來過,其中也夾着幾副新面孔,今年送財神的孩子比以往多一些,肖谔心虛的捏捏紅包的厚度,松口氣,還好,應該夠數。

第一個上前的,仍是那個最年長的女孩,肖谔認識,如今五官已然有了美人的雛形,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面對長相英俊的異性,也會不加掩飾的臉紅,坦率的表達自己的喜歡:“肖爺,我一直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帥的男人,包括我爸。”

“小心你爸聽到回去揍你!”後面有調皮的小男孩插話,排成一列的孩子們捧腹大笑。

肖谔抿着嘴,極力克制住險些失控的表情:“你們是不是以為,誇我能拿到更多的錢啊?”

“能嗎?”一個腦袋尖兒探出隊列。

肖谔點頭:“能。”

插話的男孩兒一聽,立馬改口:“肖爺,你比我爺爺都帥!”

肖谔拼命忍笑,假裝嚴肅道:“男子漢豈能被金錢左右。”

“就是就是,真沒出息。”這次是個女聲,甜膩膩的嗓音,“肖爺,我用手機偷拍過你,還設成了屏保,我爸媽都看見了!”

肖谔手肘支在膝蓋上,托着下颌,眯眼看向她:“你爸媽不揍你啊?”

“哪兒能啊。”女孩洋洋得意道,“他們誇我有前途,知道喜歡家裏有大房子的男人。”

這下實在沒憋住,所有人一齊爆發出一陣狂笑。

“肖爺,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我也喜歡!”

“哎?你是男孩子!”

“哦,那我改改,嗯……肖爺,我喜歡你的錢!”

真是服了這幫小兔崽子。肖谔邊搖頭邊往紅包裏卷票子,出手闊綽,每人都有五百塊,但是玩鬧歸玩鬧,正兒八經的話必須要講,每個孩子伸手去接紅包時,都規規矩矩将編好的“送財神”的詞兒背給肖谔聽,滿意了,才能收獲最想得到的獎勵。

一時的喧鬧,散的也快,肖谔望着幽靜曲折的胡同巷子,盯一處明亮的地方愣了會兒,等陽光把身上照暖,他低頭,閉着眼,擡手揉了揉後頸。

孩子們的笑聲總是很有力量,讓肖谔短暫的找回片刻的安寧,只是這種感覺沒能維持太久,他又開始悵然,印刻在腦海裏的記憶片段不斷閃現,致使他沒能很快擡起頭來。

一個身影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原本濃郁溫和的光線。肖谔手裏的紅包還剩最後一個,他沒動,不知是沒感覺到有人來了,還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風自身前吹來,帶起一股熟悉的味道,肖谔突然睜開眼睛,肩膀微顫的同時,已經在心裏否定了無數遍自己的猜想。他不敢有奢望,害怕承受失望,習慣了漫長的等待,不願讓一瞬虛假的欣喜,将好不容易壘砌起來的勇氣毀于一旦。

但在聽見那抹不論朝夕還是經久,無時無刻日思夜想的聲音時,肖谔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承受只有一個人的生活。

“我也喜歡你。”

肖谔顫抖着呼吸揚起臉,還未看清來人面容,整個身子撞進了一個柔軟舒服的擁抱裏,讓他緊繃的理智終于斷線,心甘情願就此臣服。

他們就這樣一直相擁在一起。

紅包從臂彎下露出一角,肖谔聽見對方笑了笑,貼着自己的耳朵溫聲說:“不過,我可不是來送財神的。”

周遭景色忽然變得鮮亮起來,炙熱、明豔、生機盎然,明明是深冬,肖谔卻仿佛一剎踏進了暖春。

“我把自己送給你,你要不要啊?”

文祺側過頭,蹭着肖谔的唇角,深情而又迷戀的喚了一聲:“小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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