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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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祺睡醒睜眼,手往旁邊一摸,空的,肖谔已經起來了。衛生間裏傳來水聲,文祺趿着拖鞋去瞧,肖谔只穿一件黑背心,對着鏡子正用濕毛巾抹臉,嘴唇一圈清爽光潔,顯然是剛刮完胡子。

文祺站在他身後,踮起腳,下巴墊上肖谔肩膀,整個身子慵懶的貼着他。鏡子裏多了個小腦袋,肖谔笑着轉過來,潦草的給文祺擦了把臉。

劉海支楞着,文祺仰頭眼巴巴的看着肖谔:“下午要回茶樓嗎?”

聽這口氣,有點沮喪的意味,是不想這麽快結束二人世界,肖谔幫他把額發捋順,和給雪貂順毛的動作如出一轍:“去見你父母。”

文祺欲言又止,而後抿嘴道:“爸媽……正在氣頭上,不再等兩天嗎?”

“不能等了。”肖谔把文祺的胳膊舉起來,搭在肩上,抱着人回到卧室,打開衣櫃找成人禮時穿的那套西裝,“你這麽大張旗鼓的跑過來見我,我要還能心安理得的留你在家過夜,文叔和蘭姨該怎麽想我?”

纖薄的衣料被緊實的肩背充填滿當,文祺還是第一次看見肖谔穿襯衫,不同以往的那種痞帥,眼前的人變得成熟,穩重,俊朗,甚至還有幾分惑人。

随着一顆顆系好的衣扣,淺淡的胸線在半開的領口下若隐若現,目光肆意的溜進衣襟內粘在肖谔的鎖骨上,文祺垂着眼睫,摸了摸熨燙平整的衣擺,問:“你什麽時候買的這套衣服?”

“高三成人禮,學校要求穿正裝出席。”肖谔低頭解腕扣,挽袖口,沒聽出文祺語氣裏的小情緒。

文祺擡眼望向肖谔微凸的肩線,遺憾的說:“我錯過了太多你人生中有意義的事。”

扣皮帶的手停住了,肖谔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笑了。長腿挺拔,腰跨精窄,他抻平袖筒,傾身湊到文祺耳邊:“我還沒‘成人’呢,走個形式而已,哪兒能算得上有意義?”

熱氣鑽進耳朵裏,癢癢的,文祺沒躲,仰臉送上一雙漂亮含光的眼睛:“那不知肖爺認為‘有意義的事’,可否讓我參與一下?”

這話說的隐晦,意思卻露/骨,肖谔敗下陣來,眼底的膚色漸紅,用繞領帶的動作掩蓋狂躁的心跳。

肖谔很少有周正模樣的時候,平日大多都是一身休閑裝,姿态懶散,像個地主家的闊少爺。拎着茶葉和補品,大大小小五六樣東西,沒幾步路,還是打了輛出租,一晃,兩人就到了文祺家所在的小區門口。

随着距離的縮短,肖谔越來越緊張,走進舊小區裏,适才街邊熱鬧的喧嚣聽不見了,只剩冰冷的冬風“嗚嗚”擦過耳畔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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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上的絨毛在文祺臉上裹了一圈,他在刺骨的寒意中瑟瑟發抖,一扭頭,肖谔額前居然還能看見一層亮晶晶的汗珠,東西不沉,也不怎麽費力,他卻跟跑了趟馬拉松似的,不停做着深呼吸。

再次站在文家門前,比起年初時送文祺回來,肖谔又是另一番心情,心裏依然有愧,但眼下更多的是局促和惶惶不安。門沒有鎖,似乎已經預料到他們會來,文祺輕輕将門推開,逐漸敞亮的視野內,文叔和蘭姨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電視機裏重播的春節晚會。

聽見動靜,文叔沒有看向門口,只是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摘下老花鏡。

肖谔跨進文家大門,小腿像灌了鉛,邁不動了,杵在鞋櫃旁邊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文祺從沒見過肖谔這麽淩亂茫然的樣子,有些想笑,也有點心疼。

他接過東西放在茶幾側面,搬了把椅子,背沖電視機放在沙發前,示意肖谔過來坐。等真的屁股挨上了椅面,肖谔反而釋懷了,砍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橫豎一閉眼,死就死吧。

一陣熬人的安靜過後,文叔拿出一張寫滿狗爬字的A4紙,放在茶幾上,食指點着推到肖谔眼前:“這寫的什麽?”

肖谔剛想答話,殘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張口,白紙黑字,是元旦前一天,趁文祺午睡時寫的。整頁紙,細致的列出一二三四,文祺什麽時間該吃什麽藥,中藥多久喝一次,吃飯有什麽忌口,不愛吃什麽,喜歡做的事,多長時間去口腔醫院檢查一次牙齒……

“肖谔,我用你教我怎麽做父母嗎?”文叔顫聲道,能聽得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憤怒,“我兒子有什麽喜好,該怎麽照顧他,我會不知道嗎?”

肖谔斂着眉,來回揉搓交握的拇指,後背全是汗,早已把內裏的襯衫濡濕。面前那張紙,變向成了一種挑釁,更顯得他不尊重文叔和蘭姨為人父母的身份,加重了他把文祺養在身邊的過錯與自私。

緊接着,第二項罪過砸了過來,蘭姨揚起怒聲:“你憑什麽,憑什麽不讓我們見兒子?你不知道這六年我們是怎麽過來的?你一次次來家裏,一次次感受我們的痛苦,你怎麽忍心讓我們等這麽久?”

一連串的話,直接壓彎了肖谔挺直的背脊,他本就有愧,有罪,而這一年的任性妄為,讓他罪上加罪。

文祺的手被蘭姨用力握緊,他是這間屋子裏最矛盾的人,無論再怎麽心疼肖谔,他也沒有立場替他說話,文叔和蘭姨的質問與譴責,肖谔必須一人承擔。

“我永遠……”這三個字一出蘭姨的口,肖谔慌了,有些不敢聽了,臉埋的更深,頭沉的更低,他怕失去文琪。

文叔安撫着情緒激動的蘭姨,接話道:“我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當初選擇丢下文祺,獨自一人逃命。”

又是一場無聲的沉寂,肖谔閉上眼睛,艱難的動了動喉結。

停頓半晌,文叔再開口時,忽然換了種語氣,帶着幾分滄桑與無力:“盡管在那種狀況下,你的選擇……并沒有錯。”

座椅上的人陡然屏住呼吸。

“還望你能體諒我們。”

肖谔哭了。他失措的捂了下臉,飛快的擦去眼角的淚,顫抖的,反複念着“對不起”。文叔和蘭姨紅着眼睛,誰也不敢再回想事發時那種絕望的心情,以及這六年,漫長的折磨與艱辛。

長達十幾分鐘的沉默,文叔緩和好情緒,有了不一樣的口吻:“有些事,我們也必須承認。”

“如果不是你的堅持,文祺不會安然無恙的回到我們身邊,你本可以不用背負這些,過你自己的日子,我曾以為你是因為自責和忏悔,直到文祺向我們坦白你們的關系……”

肖谔的心瞬間揪緊,他擡起頭,撞上文叔和蘭姨的視線,卻發現他們的眼裏并沒有太多的匪夷和詫異。

“無論我們對你的看法是什麽,都是基于文祺。”文叔慢下語速,此時屋內的氛圍,更像是融融溫馨的一家人,“他不怨你,不恨你,不怪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敬你,愛你,願意跟着你,我們就算再有意見,再不情願,也沒有立場去責備,因為文祺選擇了你。”

“只要文祺健康,快樂,我們願意尊重他的選擇,這也是我們作為父母,對他唯一的期望。”

文祺撲進蘭姨懷裏,幫她抹淚,也用衣服蹭着自己的眼睛。文叔寵溺的拍拍兒子的頭,攬着妻兒的肩膀,欣慰的,釋然的笑了出來。

當文叔再次看向肖谔時,發現他早已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深深的,向他和蘭姨鞠了一躬。

天色由靛青換成了橙紅,夕陽斜落,舊小區裏四下靜谧。溫暖的霞光鋪滿了回家的路,肖谔與文祺手牽手,望着地上兩條長長的影子,兩廂無言,卻勝千言萬語。

走到馬路邊,肖谔準備打車,文祺不肯,要求道:“你背我走回去吧。”

肖谔不是不願意,只是礙于這一身繃着皮肉的西裝,随口說:“衣服太緊了。”

文祺“哼”了一聲:“渣男。”

肖谔“啊”了一嗓子:“怎麽、怎麽就渣……”

文祺理直氣壯:“剛得到我父母的認可,扭臉就不聽我的話,你之前對我說過‘不’嗎?拒絕過我的要求嗎?”

肖谔無言以對:“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他急于抹掉文祺給他蓋的“渣男”這個戳,趕忙揪了揪褲腿,彎腰弓背,以實際行動自證:“上來。”

背着走了二裏地,前方是更寬敞明亮的路,肖谔摟緊文祺的腿:“以後每周都要回家看看爸媽。”

文祺點頭,在他肩上打起了瞌睡,迷糊道:“好的,男朋友。”

肖谔笑着,有意放慢了腳步。走到下個路口,轉念一想:“我今天是不是應該請文叔和蘭姨吃個飯?”

文祺沒有回答他,可能是睡着了,過了好半天,才用額頭蹭了蹭肖谔的脖頸:“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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