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1
六年後——
前城門往東兩公裏,有條商業街,名為“大栅欄”。平日街上沒什麽人,兩側林立的店鋪都是正午營業,傍晚打烊,偶爾來個旅行團,也是在此處歇歇腳,吃頓便餐,不多做停留。
這裏位于古京城的中心地段,随着大都市的飛速發展,日新月異的現代化氛圍逐漸淹沒了原有的陳年舊味,吆喝聲聽不見了,也沒了以往喧嚣的人氣兒。
只有一處景色,始終不沾一絲塵世的味兒,如一的古樸,如一的熱鬧,青磚琉璃瓦,綢布燈籠高高挂,金燦燦紅彤彤的,坐落在商業街的一角。
陸小昭一個頭兩個大,扶正棉麻帽,追着一個女娃兒滿堂繞圈的跑,嘴裏不停嚷着:“小祖宗,快把大刀放下,小心你娘看見又叨叨你,把你關禁閉!”
“小北方哥哥呢!我要讓他教我唱戲!”女娃兒站在樓梯上頗有氣勢的喊出一嗓子,旁人一聽,豎起大拇指,劇團刀馬旦的位置後繼有人了。
陸小昭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小北方在後臺做準備呢,你快下來,祖宗哎,快下來吧,不然可要錯過演出了哦。”
小璟慌慌張張的跑到陸小昭身旁,大辮子一甩:“肖爺呢?”
陸小昭伸長手臂去夠女娃兒的衣角:“小北方在哪兒肖爺就在哪兒,這會兒肯定在後臺。”
“就是因為不在後臺我才問你的。”話語中帶着幾分急促和緊張,小璟湊到陸小昭耳邊:“穆老板又去給小北方送花了。”
“啊?”陸小昭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還不死心啊?不都告訴他小北方是肖爺的人了嗎?”
小璟意味深長的嘆口氣道:“本來是收斂了些,誰知穆老板小時候,他奶奶總給他聽《西廂記》,前兩天小北方唱了一出‘紅娘’的戲,這一下又給他迷上了。”
話音未落,眼角餘光已經将門口進來的人牢牢圈住,小璟一溜煙跑到肖谔面前,急急剎住腳:“肖爺,穆老板去後臺了。”
“嗯。”極輕的一聲從鼻腔裏漫不經心的哼出,肖谔捧着手裏的糖栗,熱騰騰的香氣透出紙袋,很快吸引過來女娃兒的注意力,有了栗子,誰還要大刀,“咣當”扔到地上,朝肖谔猛地一撲。
“小肖哥哥!”女娃兒摟住他的腰,揪了揪自己的小辮子,鼓起胖臉蛋,“我要吃板栗!”
肖谔不冷不熱的觑她一眼:“喊對了稱呼再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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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娃兒仰頭望着他:“肖爺……”可憐兮兮的,“為什麽不能叫哥哥……”
“沒有為什麽。”失策了,只買了一袋回來,肖谔“啧”了一聲,勉為其難的分給她幾顆,邊分邊想,文祺該不夠吃了。
拍拍她的小腦袋,肖谔轉身走去後臺,還沒靠近化妝間,就聽裏面揚起一陣哄鬧聲。他站在門邊往裏瞧着,胭脂水粉們占了一多半的視野,目光躍過各種發簪、水鑽的軟頭面,幾步開外的木椅上,坐着一個身穿雪練,正往兩頰揉紅脂的美人。
穆老板雙手舉花,挺起胸膛:“小北方,只要你願意,我能讓你上大劇院,登上比這裏大百倍的舞臺。”
旁人一聽,紛紛向往,可他們沒有驚鴻的姿色,沒有翩婷的身段兒,更沒有想要往上沖一把的韌勁兒,于是眼巴巴的瞧着座椅上的人,滿心好奇的等着他的答複。
“穆老板。”文祺恭敬的起身,唇角一翹,對方眼睛都直了,“我對自己的能力有數,就算再練幾年,也達不到能唱大戲的本事。”
穆老板圓滑的“哎”了一聲,脖子往後一縮,又伸向前:“現在這個圈子,有點基本功就行,誰還看本事啊,都看門路,只要跟對人,一步登天,那也是有可能實現的。”
文祺悄悄擡了擡眼皮,瞥見門外肖谔鐵青色的臉,忍住笑,下一句話,一點兒情面也沒給穆老板留:“謝謝您的厚愛,很抱歉,我的戲,只唱給一個人聽,他在這裏,我哪兒也不會去。”
穆老板塌下肩膀,面露沮喪,各種法子都用遍了,也沒能打動小北方的心,灰溜溜的把花擱在他懷裏,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烏央一群花衫走出化妝間,為下一出戲做準備,屋內一下空了,露出肖谔半邊身子,文祺沖他一挑眉:“杵那兒幹嗎?還不進來。”
肖谔走進光亮中,反手帶上門,放下栗子,單手環腰把人拎到牆邊,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的欣賞着文祺。
面對肖谔,文祺向來不驚不怵,精致的臉蛋兒大大方方的揚給他看,順便送去個銳利的眼神:“馬上登臺了,你別又折騰人。”
“演完這出,就別再演了吧。”肖谔嗅了嗅文祺脖頸上的浴露香,和自己一樣的味道,昨晚一起洗的澡,“一個穆老板,來來回回好幾個月了,誰知道後面還有沒有趙老板,葉老板,錢老板……”
肖谔早就摸清文祺的癢癢肉在哪兒,邊說邊撩起垂在腰線處的衣擺,肌膚相蹭,靠牆的人乖順的貼到他的胸前:“嘶……別鬧。”
“想把你鎖起來,誰也不給看。”
“肖老板自己沒自信,賴誰啊?”
“咱倆都結婚六年了,再過倆月就是七年之癢,萬一哪天你看膩我了,厭煩我了,不理我了,跑了可怎麽辦?”
文祺被肖谔抱的不得不往後仰身,勁兒使大了,彎的脊椎有點痛,他沒好氣的拍了拍肖谔的肩膀:“別撒嬌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又缺零花錢了?”
“嗯。”肖谔誠實的點了點頭,下巴颏一下下戳在文祺的發旋上,“想買塊石頭,不過是用來投資的,最近的行情不錯,等個三四年,能翻倍的賺。”
結了婚,肖谔聽話的讓出財政大權,就連茶樓的賬目也歸給文祺管。肖谔學不會精打細算,有關食品、裝修、外請社團的支出從來不看,大筆一揮,往明細單上簽個名就算完事兒。文祺接手後,将所有訂單系統分類,哪些比較劃算,哪些可以儉省,半年的收入,能敵肖谔管賬時的一整年。
文祺問:“要多少?”
肖谔蚊子聲:“六百萬。”
文祺輕輕推開他,抻平衣袖:“我覺得大劇院挺不錯的。”
肖谔眯了眯眼睛,嘴角向下一撇:“三百萬。”
帶好頭冠,文祺穿上靛青色的綢服:“等我和謝瑩瑩演完這出,你跟我去趟銀行。”
這是同意了,肖谔喜出望外,一路護送着人走出後臺,一如既往的站在正堂右側,安靜的聽,細致的看。
這一場演的是《紅樓二尤》,背景布是鮮亮的百花群芳圖,燈光一照,色彩明豔,卻不如文祺扮唱的“尤二姐”搶眼。
方銘禮踩着悲壯的唱詞走進正堂,一眼尋見正給女娃兒剝板栗的尹月芳,尹月芳似有所覺的擡起頭,舉起閨女的小胖手沖他揮了兩下。
剛想走過去,方銘禮突然步伐一頓,一個身形高大、溫文爾雅的男人擦着他的肩膀,來到一張木桌前坐下,從頭到腳裝扮的一絲不茍,跟在他身邊的年輕人同樣是一副俊朗的外表,兩人都屬于一眼就能過目不忘的類型。
“嘿。”芳姐一嗓門喊回方銘禮的魂兒,“看誰呢?看這麽入迷。”
方銘禮坐下身,倒了杯茶,視線從杯沿兒上望過去:“一個有些面熟的人。”
尹月芳不以為然,随口問:“是同事嗎?”
方銘禮收回目光,咂吧下嘴:“不算是,緝毒的老兵,早退役了,也可能是我看走眼了。”
胡琴悠悠的拉着長調,第三場《酬韻》結束,文祺下臺,稍作休整,等着下一場開演。肖谔在化妝間陪他候場,這時,陸小昭拿着一張對折的白紙,匆匆跑進來:“小北方,有位客人托我轉交給你的。”
文祺疑惑,他的傾慕者不少,但鮮少有人用文字這種委婉含蓄的方式來表明自己的心意。他笑着接過來,打開,明明只有一行字,卻讓他在看到的那一刻,臉色煞白。
肖谔本不想表現的太在意,奈何眼睛不停使喚,一直黏在文祺身上,瞧見他的反應,立刻走上前,低頭一看,皺了皺眉。
飛快的從衣架上扯下披風,文祺口吻急切的問陸小昭:“是幾號桌的客人?”
陸小昭見狀,立即答道:“十三號。”
等文祺心慌意亂的趕回正堂,十三號桌早已空空蕩蕩,他不死心,也顧不上禮節,直接從舞臺正前方穿堂而過,一腳邁出大門,鑽進濃濃的秋意中,衣服穿少了,凍的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目光迅疾的在人群中搜索,後背全是冷汗,西落的陽光融融的籠罩着街口處的木牌樓,文祺忽然松了口氣,喘勻呼吸,溫柔的笑了出來,而後端起手臂,微微向後傾身,靠進了肖谔懷中。
-R,我過得很好。
一對相偎的戀人漸漸走出文祺的視野,他望着遠方火紅一片的夕陽,良久,輕聲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