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星火在墨藍色的天空上閃爍,像是隐秘的心神,神秘又孤獨。
傅晴安開車送尤小悠回家,沿途的霓虹漸漸擴散出一片如海明晝。
車子很快停在樓下,尤小悠下了車,傅晴安也跟了出來。
女孩單薄瘦削的身體在風中搖曳,眼睛裏滿是疲色,心疼更酸澀湧上心口,傅晴安脫口而出,“小悠,如果我剛才是認真的呢?”
尤小悠一愣,手指驟然收緊,眼睛裏的驚慌一閃而過,片刻後冷靜下來,她将飛舞的發絲勾向耳後,說:“別鬧了,晴安。”
傅晴安心口一疼,眼眶驟然酸澀起來。
那一年,他十四,尤小悠十一歲,他已經是個男子漢,而她還是個孩子,單薄、脆弱、無助,沒辦法自己生活,也沒辦法跟尤景臨和尤景瞳一起生活,她總是紅着眼睛,微微低着頭,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唯有他來的時候,那雙大眼睛才綻放出光彩,拉着他的衣袖,叫他晴安哥哥。
他默默的陪着她,保護她,可惜好景不長,老爺子好賭,家裏的財産幾乎都賠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每天都有無數債主上門要錢,他不過是個孩子,以往老爺子剛愎自用,壓根沒有教過他生意場上的事兒。
傅晴明比尤小悠還小兩歲,正是上學的年級,他不敢讓傅晴明在這裏上學,首先不說流言蜚語,就說那些讨債無門瘋狂的人,說不定也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兒來。他求了定居法國的親戚許久,人家終于松口說可以接納傅晴明,好不容易把傅晴明扔出去,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那天他坐在別墅的臺階上,看昏黃的路燈,原本青翠的草坪由于長久疏于管理而變得雜草從生,栅欄上牆壁上也滿是紅漆噴塗的恐怖痕跡,家裏的傭人都走光了,老爺子住進了醫院,偌大的別墅只他一人,他不知何去何從,在門外坐了一夜。
更深露重的時候,他扭頭看向隔壁的窗戶,黑黑小小的窗戶裏住着一個小女孩,她總是擔驚受怕,卻又充滿着希望,她還在等他,可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傅晴安覺得很難過,可他終究沒有允許自己哭出來。
第二天公司老員工打來電話,說公司搖搖欲墜,很快就要走破産清算程序了,但出現了一位大股東有意資助,如果能說服這位大股東,也許公司還有救,老爺子曾經的心血還能保住。
傅晴安問了名字,頓時如墜冰窖,尤景臨。
但他別無選擇,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帶着滿身的露水去找他,尤景臨剛起床,在花園裏喝茶,他比傅晴安年長幾歲,由于尤爸爸喪妻之痛,他已經全權接手了家中的公司。
尤景臨看見衣衫淩亂的少年,擱下手中茶杯,傲慢的揚起尖削的下巴,等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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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晴安因為小悠曾與他起過許多紛争,知道他要看自己好戲,但此時此刻,要那驕傲又有何用?
他握緊了拳頭,壓低了聲音,說:“我求你……”
尤景臨滿意的看着他屈辱的神色,并沒有過多的折磨他,很快就給了答複:“我只有一個條件。”
傅晴安擡起頭。
尤景臨豎起一根手指,笑着說:“今晚無論聽見什麽不要來多管閑事,在你那破廟裏好好待着。”
傅晴安咬着嘴唇,心亂如麻,他知道尤景臨肯定要欺負小悠,可是他的全部家業又只剩這一線生機,生病的父親,年幼的弟弟,還有凝聚了心血的公司。
他沉默了許久,仍然沒辦法同意。
尤景臨笑起來:“怕什麽,我又不會傷害她,只是不希望你來打擾我們的家務事。”
傅晴安根本不會信,他掙紮良久,說:“就今晚麽?”
“對,就今晚,再多你就不會答應了,你想想,不過幾個小時,孰輕孰重,有這麽難分辨麽?”
傅晴安看着逐漸升起的太陽,終于點了點頭。
尤景臨端起茶杯,輕輕啄了一口,笑:“合作愉快。”
夜幕降臨的時候,傅晴安坐在自家別墅的臺階上,酸澀又痛苦的情緒幾乎要淹沒了他,他望着對面的小窗子,手指不知不覺緊握。
那屋子的燈亮了又滅,隐約聽見哭泣與隐忍的叫聲,偶爾還能聽見衣櫃翻到的聲音,他站起來又坐下,擡手砸向泥土。
哭聲持續了很久,星子依舊在閃爍。
忽然對面的窗簾被猛的拉開,裏面傳來尤景臨淡漠的聲音:“你看,他就在那裏。”
“所有人都會抛棄你,因為你不值得被愛啊。”尤景臨低低的笑。
“不會的,晴安哥哥永遠都不會丢下我的。”女孩微弱的聲音随着風飄出來,像一把軟綿綿的刀子。
尤景臨一彎腰,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來,“你自己看啊。”
“你看啊,他就站在那裏,你叫叫看,你看他會不會來救你。”
少年茫然無措的站在風裏,牆壁上的紅漆尚在流淚,他不知是該上前還是要停留,他看着女孩絕望的眼睛,覺得一切都被自己毀掉了。
傅晴安在門口站了一夜,他想知道尤小悠好不好,卻沒有前去看望的膽量,他怕看見她的憎恨和絕望,更怕看見自己的退縮和無能無力。
中午的時候,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別墅的外面。
傅晴安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天氣微寒,她卻只着單衣,嘴唇凍的發白,一路走來腳步蹒跚。
傅晴安甚至不敢去迎她。
尤小悠眼睛紅腫,嘴角也殷紅,像是一朵被連根拔起的小花,她緩緩走到傅晴安面前,拉起他的手,緊接着從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她睜着大眼睛,笑着說:“晴安哥哥,我知道你家狀況不好,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錢,我都給你,你拿去給晴明上學好不好?”
傅晴安一愣,隐忍了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他一把摟過女孩,眼淚全都流進了她的頭發裏。
“晴安哥哥?”往常都只有她哭的份,她從來沒見過流淚的傅晴安,仿佛天都塌了,慌亂的輕輕拍他的背部,“你別難過,我不疼,我都習慣了,沒事的。”
傅晴安哭的停不下來,這些日子以來的心酸痛苦自責內疚,全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
“晴安哥哥,你別難過,我根本不會相信尤景臨,你才不可能知道他要欺負我還丢下我不管的。”
“晴安哥哥,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永遠不會抛棄我,那一定是你。”
女孩的聲音柔柔弱弱,卻那般的堅信篤定,讓十四歲的男子漢傅晴安痛哭失聲。
“是我抛下了你。”他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小悠,對不起。”
十一歲的尤小悠面容蒼白,卻仍舊咬牙沒讓自己哭出來。
如果世間只剩我一人,哭還有什麽意義?
傅晴安點亮一根煙,靠在小蘭上看尤小悠,那時候她把她媽媽留給她的錢全部給了自己,他收下了,卻從來沒動過,他會用一生慢慢償還。
“小悠,我跟你開玩笑的。”他笑眯眯的,蒼藍色的煙霧缭繞,熏紅了他的眼睛。
尤小悠上樓的腳步一頓,回頭笑:“你看看你,正經一點兒好不好。”
之後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尤小悠給自己放了一個假,沒人找沒人煩沒人挑事的日子讓她精神大好。
早就該回歸這樣簡單的日子了,她休息了好幾天之後才終于精神飽滿的出了門,沒想到出門沒多久就碰上了一個熟人。
“尤小悠?”那人理了理頭發,摘下了墨鏡,面容早失了曾經的美豔,如今看上去份外憔悴。
“周靜然?”尤小悠驚訝不已,難以相信這就是曾經那個風韻萬千的bitch。
“算了,既然都碰到你,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一件事。”周靜然警惕的四處看了看,說,“你的那份設計圖紙,其實是那位李夫人自己給我的。”
“什麽?”尤小悠反應不過來,李夫人給了周靜然圖紙,讓周靜然去仿造,然後又自己跑過來揭發?為什麽?
“就這事兒就她自己導演的,我嘛,本來就看你不順眼,給你找點麻煩自然是樂意的。”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尤小悠不明白。
“如果你肯替我支會一下陳不倫,叫他老婆不要再找人搞我了,我就告訴你。”
“額……”尤小悠無語,她哪有那本事。
“我就當你答應了。”周靜然顯然是這幾天被跟怕了,病急亂投醫,說,“李夫人說,她有個好朋友,叫尹西,男朋友被小三搶了。”說到一半,眼睛往尤小悠身上亂掃,說,“尹西告訴她,小三在千珏店裏工作,好像叫尤小悠呢,她似乎不知道你是老板。”
“……”
“李夫人這是給好朋友報仇呢。”周靜然戴上墨鏡,又說,“我可什麽都告訴你了,記得找一下傅晴安,讓他跟陳不倫說說啊,最近晚上覺都不能睡了,真操蛋,我走了。”
目送周靜然遠去的尤小悠目瞪口呆。
還好尹西只知道她在千珏工作,并不知道自己是老板,不然她告訴了尤景臨,他肯定又來找自己麻煩。看來最近店裏不能去了。不過,尹西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尤景臨的妹妹呢?尹西幾次三番試探過她,但尤景臨一向是連提她的名字都不屑的,應該不會主動跟尹西提起,那麽,尹西是不是自己的猜測?
還有,她是怎麽知道自己在千珏工作呢?她沒有跟EMIL的任何人提及過,連慕久都沒說過。興許是她來店裏下訂單的時候知道的,尤小悠想起她下的那枚袖扣訂單,也許本意只是為了讨好慕久,卻無意間看到了她。
算了,這總比店裏有內鬼強的多,反正她現在跟慕久也結束了,尹西應該忙着追慕久去了,在她這裏的心思要小的多了。
晚上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尤小悠轉身一看,大魔王三個字亮在屏幕中央。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下樓一下好麽,幾分鐘就好。”男人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過來,帶着淺淺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