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葉多轉過頭, 那一瞬間的感覺難以形容,就好像一顆心飛到了高空,又猛然掉了下來, 說不上疼,但是很難受。
這個張偉,是他們班另一個張偉。
張偉走過來, 跟他們打招呼, 幾人聊起來。
大概太過失落, 葉多腦子裏嗡嗡的,聽不見他們聊什麽。歡樂的聚會場上, 只有她是單獨的一個。
她叫了宋銳一聲,然後說:“我去那邊休息一下。”
宋銳低頭看她, 摸了摸她的額頭, 低聲問:“臉色不好, 沒事吧?”
“沒事。”葉多輕輕說了一句,然後去了休息區。
休息區是開放式的, 能看見整個聚會廳。
宋銳回頭, 對她笑了一下, 似乎在确定她有沒有去休息區。葉多坐在沙發上, 隔着喧鬧的人群, 也對着他笑了一下。
宋銳似乎安心了,回過頭繼續跟同學們聊天。
沒多久,幾個女人也加入了聊天的隊伍中,幾人靠着吧臺邊喝邊聊。沒多久, 一個穿黑裙子的女人大概想去洗手間,宋銳特別貼心地伸出手,幫她拿酒杯和包包。
沒多久女人回來了,應該是在跟宋銳道謝,沖着他甜甜地笑了,宋銳也對着她露出笑容,眼裏閃爍着葉多常見的那種耀目光芒。
女人微微側臉一下頭,這個角度能讓宋銳看見她的臉,但是其他聊天的人看不見。她沖着宋銳暧昧地眨了一下眼,宋銳對她笑了笑。
這一幕完全落在葉多眼裏,她靜靜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發呆。
突然,靠近門口的人開始起哄。葉多循着聲音看過去,是蔣佳來了,她猜都能猜到。
蔣佳是他們班花,也是引無數男同學競折腰的校花。
她還跟當年一樣漂亮,雖然少了清純,但有了這個年紀的女人該有的性感、妩媚、誘惑。她就是那種穿個破麻袋往場上一站,都能成為焦點的女人,更何況她滿身名牌珠寶。
宋銳一夥人迎了過去,大家大鬧嬉笑。其他人似乎是在拿宋銳和蔣佳開玩笑,兩人被圍在中間,笑得異常開心。
從讀書的時候開始,他們兩人就總是被扯到一塊兒,但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葉多一人坐在休息區,那邊的熱鬧将她這裏襯托得更冷清。
她看着風情妖嬈的蔣佳,想起來張偉曾經還追過這個校花。張偉簡直是個笑話,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可能是玉皇大帝托夢給了他勇氣,他居然跑去跟蔣佳告白!他是什麽樣的,蔣佳是什麽樣的,他心裏沒點13數?結果當然是被蔣佳當着衆人羞辱一頓,張偉從此淪為全校笑柄,成為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領軍式人物。
雖然過去十年了,但是葉多一想起來就氣得肝疼。因為被同學群嘲,張偉好一段時間沒去上學,葉多為了哄他,省下四天午飯錢,買了一箱牛奶給他,讓他喝了長高,開心點。誰知道張偉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後來居然不告而別!
想起張偉,葉多的目光又在人群中尋找了一番,依舊沒見記憶中的那個身影。
她是來找張偉的,既然張偉沒來,她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了。
葉多想了想,準備去找宋銳打個招呼再走。她站起來發現宋銳不在大廳了。
葉多找了一會兒,剛才告訴他們張偉會來的那個男人過來了,“嗨,小學妹,找宋銳呢?”
葉多微笑着打招呼,點了一下頭。
男人眼裏閃着一種八卦的光芒,笑着說:“我剛看見他去露臺了。”
葉多愣一下,隐約知道有什麽,但還是走過去了。
露臺與大廳隔着垂簾和玻璃門,玻璃門打開了,微風灌進來,垂簾輕輕晃動着,縫隙若隐若現。
葉多沒打算偷看,但垂簾被風吹起了一條小縫,宋銳和蔣佳相擁的畫面剛好落入她的眼中。
葉多愣一下,準備垂簾的手收了回來。
她的心猛縮一下,算不上疼,更多是惡心。她能理解宋銳跟別人談戀愛、結婚甚至生子,但對方是個有夫之婦,她就接受不了。
葉多深吸了兩口氣,平複心情。想到蔣佳是這樣一個女人,突然替自己當年的那箱牛奶和張偉感到不值。想起來有些生氣,要是張偉出現了,為了十年前這件事,她都要揍他一頓。葉多胡思亂想着走到吧臺要了一杯雞尾酒,然後去休息區坐着慢慢喝。
沒多久,宋銳走了過來。葉多愣一下,放下酒杯沖他笑。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笑得出來,但很奇怪,看着宋銳跟別的女人抱在一起,她并沒有怒火攻心的感覺。失落、驚詫、惡心甚至覺得信仰崩塌,但就是沒有憤怒。
“是不是覺得無聊?”宋銳坐下,笑着看她,目光一如往常的溫柔,透徹。
葉多看他一眼,覺得人這種東西,真不是從外表就能看透的。
宋銳見她不說話,伸手拿過放在桌上的雞尾酒,道:“小朋友還會自己躲着喝酒了?”
葉多笑了笑,說:“我二十六了,不是小朋友了。”
宋銳挑挑眉,“真是長大了,會頂嘴了。”
葉多沒有接茬,換了一個話題,“張偉沒來,我還是先走吧。你們同學我也不認識,怪尴尬的。”
葉多站了起來,宋銳跟着站了起來。他還是那麽體貼,理解葉多的尴尬,沒有留她,只是說:“天黑了,我送你。”
他說着,跟着她往外走。
“別,你們同學聚會呢,這樣不合适。你不用擔心,我給陸萌打個電話,她就住附近,我去她那兒。”葉多看了眼手機,“剛九點,不算太晚。”
宋銳沒有多說,但一直等着葉多打完電話,跟陸萌說好在樓下見,他才回大廳。
屬于一部分人的夜生活剛開始,跑車在馬路上呼嘯來去。
葉多看着那些快速消失的車影發呆,連陸萌走到身邊都沒發覺。
“喲,十夕大大,醞釀詩意呢?”
“滾!”葉多拍她一下,笑了。陸萌的嬉皮笑臉讓她一下就覺得暖了起來。
陸萌看一眼她身後的大酒店,暧昧道:“半夜不碼字,跑酒店來幹什麽?”
葉多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陸專家,我有點感情問題想咨詢,關于宋銳的。”
陸萌跟見了鬼似的張大嘴,片刻後喊道:“我是不是聽錯了!封了十年的禁地,今天居然要為我解禁!你是不是太愛我了?”
葉多無力地翻個白眼,“找個地方聊,別在大街上給我丢臉,畢竟我也是有十個粉絲的寫手。”
兩人找了一個清吧,人不少,但并不吵鬧。她們要了一個卡座,點了些低度數雞尾酒。
清吧裏燈光昏暗,音樂輕緩,很适合放松。葉多靠在沙發背上,喝了兩口酒,整個人完全放松了下來。
她把今晚的事全盤告訴了陸萌,最後她補充:“他對我還是挺好的,等我給你打完電話,才離開。”
陸萌愣半天,狠狠吐出一句:“簡直是槽多無口!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絕對不愛你,愛你的男人,根本不會管什麽狗屁同學聚會,他會秉着打死不退的精神,一直賴着你。”
葉多沒說話,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可能真的對你挺好,但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很好很好,好到超出一般朋友的界限。這點我跟葉少都提醒過你,可以總是假裝聽不見。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實話,我覺得他就是傳說中的中央空調。”
葉多突然用手捂住臉,甕聲道:“你們都以為我傻,其實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對誰都好,但我寧願相信他是性格好,他對誰都不主動不拒絕,我騙自己他是沒有遇上真愛。”
“你什麽都知道,那你還在火坑裏待着幹什麽?!他現在不僅僅是中央空調了,他跟別人老婆有暧昧,這已經是道德有問題了!你別給他找什麽真愛的說辭,鬼都不信,你自己都覺得惡心。葉多,你喜歡這樣一個人,你是不是也有毛病?!你才是真正的渣男收割機!”
葉多擡起頭,并沒有哭,只是眼眶泛紅。
“我就是有病,我特別怕黑。高中那次的事對我心理造成不小影響,你應該知道。”
陸萌的聲音柔了下來,“我知道,葉少說過。我跟葉少為什麽沒有強行要求你離開宋銳,就是因為這個。倒是葉多,就算他救過你,你也不能讓他一次次渣你,這個邏輯是不對的。你可以感謝他,甚至可以一輩子将他記在心底,但不能讓他踐踏你。殺人犯因為以前救過人,那他殺人就不犯法了?這就是你的邏輯?”
“我知道這個邏輯有問題,但是不關邏輯的事,是一種感覺,他曾經讓我覺得他非常可靠,甚至是可以依靠一輩子。”
“你瘋了?你還想依靠他一輩子?我求你醒醒,感覺這個東西最不靠譜。你寫書寫多了,入魔了。他有多靠不住,你看不出來?這麽多事實還不能打敗你的感覺?我倒想知道他做了什麽讓你覺得他可靠。別說十年前的事,他也許只是湊巧經過。”
“他抱我那次,我睜不開眼了,意識已經模糊,但我能感覺他抱着我,我就覺得安心。”
“你真的瘋了,十年,什麽人事都變了,何況感覺?”
葉多苦笑了一下,也覺得自己抽風。她沒再多說,只是大杯灌酒。
回家時,已經接近淩晨。葉多喝了不少低度數的酒,不至于醉,但也有些暈乎了。
她進家先泡了個熱水澡,熱水一泡,更加犯迷糊。從衛生間出來,她随手圍了一條浴巾,站在鏡子前,邊擦頭發邊想今晚的事。
胸口像壓着石頭堵得難受,快十年了,很多事她都知道,只是假裝視而不見。她在心底有一個自私而隐秘的期盼,期盼時光荏苒,時移勢遷,宋銳還是當年那個破門而入的少年,帶着滿身的光芒撞進黑暗中,刺破她的無助和絕望。
十年,漫長的歲月,她的喜怒苦樂都編織了進去,随着時光一寸寸長入血肉裏,哪裏是輕描淡寫可以帶過的。
她自欺欺人,一次次拒絕相信當年那個帶來光芒的男孩兒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男人。葉多翻出過年時剩下的一些酒,就着十年的光陰一點點品咂,酒香和光陰一樣綿長讓人回味。
一杯杯酒灌進胃裏,一把把火在腦子裏燒起,迷迷糊糊的,意識都燒了個幹幹淨淨。
敲門聲突如其來地響起,在夜裏格外突兀。
葉多搖搖晃晃走到門口,從貓眼裏看過去。衛凡站在門外,不耐煩的情緒幾乎能穿過貓眼,鑽進葉多腦裏。
門打開,衛凡站在門口,雙眉緊皺,周身裹着幾乎肉眼可見的怒氣。
“半夜有人敲門,問也不問,就敢開?”
葉多大概真的醉得厲害,勾着嘴角笑了起來,“那你出去。”說完,作勢要關門。
她的動作慢了一點,衛凡早用一只手把住了門。
雖然醉得不輕,但葉多直覺今天的衛先生很不對勁,給她的感覺像是非洲大草原上伺機捕食的獵豹。
“喝酒了?”
他的聲音又沉又冷,含着不可遏制的怒氣。
女人躲避危險的本能讓葉多心肝亂顫,但酒壯慫人膽,她微挑挑眉,酒意在她臉上暈染,笑出幾分妩媚,“跟衛先生沒關系。”
衛凡輕笑了一下,沒說話,抿着唇看她。突然他微眯起眼,用力把門推開,同時伸手去摸牆上的開關。
突如其來的動靜,把葉多的酒都吓醒了幾分,她反射性後退了幾步。一句“你想幹什麽”還沒問出來,黑暗就籠罩了下來。
葉多打一個激靈,人都軟了。她還來不及喊,就落入了一個懷抱裏。
淡淡的茶香和煙味籠罩了過來,竟神奇地蓋過了熏天的酒氣。葉多鼻間熏人欲吐的酒氣被淡然的茶香取代,好像濃霧中刺出了一道微光,腦中清明了一瞬,周身的黑暗似乎也要被驅散。
他的手臂勒得她有些疼,但葉多不敢掙紮,她緊緊抓住他的衣領。
“衛凡,我害怕。”
她聲音混着酒氣軟軟糯糯的,衛凡突然覺得腦子有些熱。他低下頭,在黑暗中準确捕捉到了她的嘴唇。
葉多微微發抖,黑暗和衛凡都讓她覺得害怕。他濕熱的唇貼了上來,氣息噴在她鼻息間茶香濃郁。葉多抖的更厲害,酒勁似乎也被激發了出來,腦子也開始犯暈,天旋地轉,完全忘了身處何地。
胃裏突然翻江倒海,葉多本能推開身前的人,彎着腰,捂着肚子,迷迷糊糊喊:“宋銳,我難受。”
宋銳!宋銳!!
啪一聲,燈被摁亮了。衛凡黑臉看着葉多,怒氣幾乎能化成利劍釘進她的身體裏。
“你就那麽喜歡他!”衛凡的聲音包含怒氣,音量很高,幾乎有些粗暴。
葉多彎着腰擡頭看他,燈光照得她眼暈,眼前一陣陣黑。
她蒼白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一張嘴,哇一聲吐了出來。
嘔吐物準确無誤地噴了衛凡一褲子。
熏天的酸臭和酒氣彌散開來,将整個房間塞了個滿滿當當。衛凡好似沒有察覺,只盯着她,目光裏情緒翻湧,辨不出喜怒愛憎。
葉多吐完,舒服了不少,覺得眼下狼狽又不堪。滿地的穢物将她的狼狽展現的淋漓盡致,那一聲宋銳,将她心裏的狼狽也赤、裸、裸呈現了出來。
她微彎着腰,靠在牆邊,雙腿發虛,站立不穩。大概為了在一片狼藉中撿回一點點尊嚴,她看也沒看衛凡,說:“這是我的是,跟衛先生沒關系。”
一陣可怕的沉默。
衛凡開了口,幾乎是吼出來:“對,這他媽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他媽有病才管你!”
衛凡吼完,直接摔門出去了。憋了一晚的怒火,這一刻全然爆發。
今天的衛凡真的很不對勁,但葉多頭暈無力,沒精力去管他。大腦似乎在酒海裏沉浮,意識越來越混沌。
葉多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牆邊休息。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葉多頭暈目眩地看一眼防盜門,沒有動。
門外的衛凡別扭了好久,在沒有人問的情況下,邊敲門邊不要臉的自己回答:“是我。”
屋裏還是沒有動靜,向來冷靜的衛凡有些暴躁:“我回來了。”
一想到葉多一個人坐在臭氣熏天的屋裏,他下樓的腳步就挪不動。他站在黑暗的樓道裏,天人交戰了半天,終于覺得心裏難受的時候,尊嚴什麽的也是可以暫時抛一下的。
做好了不要臉的心理建設,衛先生又咚咚跑上樓來找葉多了。
門緩緩打開,葉多染着酒色的小臉出現在門後。
看着她喝醉的模樣,衛先生好不容易做好的不要臉心理建設,此時有一點點崩塌,火氣又一股股往上蹿。
他板着臉,一副折回來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一言不發地彎腰把葉多抱了起來。
葉多真的醉了,剛吵的架也全然忘到腦後,她窩在衛凡懷裏,迷迷糊糊問:“你怎麽來了?”
衛凡咬咬牙,吐出三個字:“我有病。”
葉多嘻嘻笑了起來,帶着酒後的随性和瘋勁,燦若玫瑰。
夜色深沉,寂然無聲。
葉多翻了個身,夢裏驕陽似火。她站在門口,向屋裏張望,突然一股力道把她推進屋裏,她慌忙轉身,鐵門在她眼前關進。
在大門被關上,黑暗籠罩的那一瞬間,葉多的神經繃到極限,随即铮然斷裂。啪一聲脆響,她的思維就陷入了瘋狂和混亂中。
滿眼黑暗,她渾身每一個毛孔每一根汗毛都處于極度警惕中,一顆心好像跟着懸浮進黑暗中,被一點點吞噬。她渾身冰涼發抖,聲嘶力竭地呼救,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無盡黑暗,無助和恐懼海嘯一般吞噬她的理智。每一個細胞都處于極度緊張和恐懼之中,急速消耗她的體力,很快她就四肢發麻站立不穩。
她跌倒在地,立刻拼命尖叫掙紮,黑暗中的地面像是黑沉沉的沼澤,躲着口如血盆的怪獸,要将她一點點拖入黑暗深處。
掙紮中,她碰倒了一些雜物,大概是一根棍子從高處落下,砸在她腦袋上,眩暈潮水般卷過來。
絕望一寸寸吞噬了她,葉多滿手滿背的冷汗,意識越來越模糊。
突然,鐵門打開,陽光争先恐後湧了進來,照得原本就眩暈的她根本睜不開眼。頭上挨了一棍,又從高度緊張中猛然放松下來,她整個人好似脫了力,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葉多猛然睜開眼,大口喘息着感受滿背冷汗。
她坐起身,看着牆上那盞淺淡溫暖的壁燈,一顆心才慢慢安定下來。
她特別怕黑,黑暗裏需要一盞燈點亮她的安全感,在過去十年裏,宋銳就是那盞燈。十年前,那個沖進小屋,把光明帶進來的少年,已經在她心裏生根發芽,長成了一盞長明燈。
因為有葉磊那個二貨一直護着她,葉多在初中部幾乎是橫着走路的,後來她升入高中,去了另外一個校區,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一下難以改變,難免偶爾想橫着走路。終于,她引起了一個小團體的不滿,幾個姑娘裝模作樣跟她結交,然後找機會把她關進了學校角落幾乎無人問津的雜貨間。
今晚葉多跟陸萌喝酒時,告訴陸萌,這是她經歷過的最絕望的事,就像把密集恐懼症患者丢進滿是螞蟻的池子裏,惡寒從心底竄起,生不如死。就在她撐不下去時,大門突然被打開,宋銳裹了一身光明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站在門口,背着光,光線在他身後湧入,好像是跟随着他而來,刺破她的黑暗和恐懼。
她跟陸萌說,從此,少年背光而立的畫面就在她心裏長成了長明燈,在黑暗裏帶給她安定。這盞長明燈不是那麽容易忘掉的,她害怕黑暗,而每天黑暗都會如期而至,那麽她每天都會想一想這盞長明燈,這叫她怎麽能忘呢?
陸萌聽完,狠灌了一杯酒,跟她說,“宋銳即使是盞燈,也不是你家裏那盞安然為你亮着,等你歸家的燈,他是燈光廣場上耀目的大燈,讓所有人都來仰望他。他要你的仰慕,卻給不了你愛和守護。”
深夜寂靜無聲,适合沉溺回憶。
葉多攤開手,看着手掌上的那個疤,回憶高中的生活。這個疤是她被關在雜貨間,慌亂掙紮中被鐵皮割的。當時太過恐懼,她竟渾然不覺。手掌在地上牆上亂摸,傷口裏灌滿了泥土渣滓,導致感染,留下一個疤。
想起這些揪心的血淚史,葉多自然會想到張偉。不得不說,這家夥真是個狼心狗肺的玩意兒,她手上感染,精神受到刺激,在醫院待了兩天。張偉不但不來看她,反倒趁她生病沒工夫管他的時候,像只脫缰的野狗一樣,跑去跟校花蔣佳告白了!
這是什麽騷操作!氣得葉多又多住了一天院。不僅這樣,張偉不知好歹跟校花告白,自然是慘遭拒絕,立刻淪為全校笑柄,走路都得溜牆根低着頭走。他為此覺得很沒有面子,逃課不來上學。身為傷員的葉多,以德報怨,還要提溜着牛奶去哄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慰他,世上美女千千萬,別為一個不吃飯。
十年了,葉多還沒想明白,她怎麽就那麽慣着那個混蛋!
一想起那個不告而別的混蛋,葉多就覺得肝火旺盛,但不得不說心頭的陰郁頓時被驅散了。葉多惡狠狠想,那是被一口憋了十年不能出的惡氣驅散的。
雖然胸口裏憋着惡氣,但後半夜葉多意外地睡得香甜,導致第二天周小枝女士如風的敲門聲響了足足兩分鐘,接近爆炸,她才依依不舍的從被窩裏爬出來。
葉多剛從被窩裏爬出來,發現自己什麽都沒穿!!她愣一秒,搖着空空的腦袋,想了片刻,想起來她昨晚喝多了,洗澡就睡了,大概忘了穿衣服。她往床邊一看,見可憐巴巴的粉色浴巾被扔在角落裏,一顆心才緩緩降回原處。
在周小枝逐漸接近爆炸的敲門聲中,葉多随意穿了件衣服,趿着拖鞋,睡意朦胧地去開門。
一開門,周小枝拖着大包小包往屋裏塞,塞完東西,還塞了個老奶奶進來。
“多多!”衛家奶奶神采奕奕地跟她打招呼。
“奶奶?”
一大早,被一堆劣質塑料花砸了頭,葉多看着滿地的花紅柳綠,一時蒙圈了。
周小枝眉飛色舞地解釋,說是十月一她們老年舞團有演出,演《夫妻雙雙把家還》這些都是道具。因為演出點離葉多這裏近,周小枝就當仁不讓地接下了管道具的活兒。
葉多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周小枝相當不服老,向來覺得自己是個美婦女,現在居然自稱老年舞蹈團。廣場舞令人智熄!
周小枝顧不上葉多,一邊眉飛色舞地說,一邊收拾道具。
葉提出質疑,還有兩個多月,怎麽就開始準備了。
周小枝一瞪眼,深為自己閨女的不求上進感到惋惜,她們是要拿冠軍的團隊,當然要提早準備。
葉多無言以對,有她們這點積極性,準能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偏偏為廣場舞傾注了半生熱情
衛家奶奶是跳完舞,跟着周小枝一起過來看看葉多的。大概是覺得占用葉多的地方有點過意不去,衛家奶奶特意帶了早點給她。一點不像周小枝,那随意的态度,一看就是親生的。
葉多一邊咬包子,一邊看周小枝向高彩烈的拿起一件戲服在她面前比劃:“怎麽樣?我演董永,絕對是史上最帥董永!”
葉多:董永表示不同意!
這邊戲服道具齊飛正鬧得歡,那邊沉沉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停水了?”
齊飛的道具戲服應聲都停了下來,三人也呆了一下。
衛家奶奶望着周小枝,眨巴了一下小眼,周小枝轉過頭,望着葉多眨了眨眼。葉多一腦門的問號,轉頭看向衛……衛、衛凡?!
衛凡為什麽會在她家?簡直離奇!
更離奇的是,衛凡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剛才似乎在洗澡,衣服也沒穿,只在下面圍了條粉色浴巾,胸大肌和腹肌就這麽明晃晃的晾在晨光裏。他身上挂着水珠,發尖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葉多:!!!
周小枝:!!!
衛家奶奶:!!!
三人都有如雷劈,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只有久經沙場的衛先生淡定如初,絲毫不在意僵成木乃伊的三人,自己他慢悠悠走過來,對着兩位長輩微笑一笑,然後不緊不慢地回房間了。
對于他的表現,葉多只有八個字形容:舉止端莊,絲毫不慌。
兩位長輩齊刷刷将目光對向葉多。
葉多僵硬地笑了一下,看着關上的房門,內心萬馬奔騰咆哮不止:怎麽一個情況出來解釋解釋啊!!你大爺!你躲了就沒事了!?
大概是聽到了葉多內心的咆哮,不到三十秒,房門打開了,舉止端莊的衛先生又慢悠悠走出來了,他特別禮貌地點一下頭,解釋:“對不起,內褲還在浴室。”
小美女,中美女,老美女一起愣住了。
葉多的火氣憋不住,吼了一聲:“你大爺的,什麽時候了還穿內褲!!”
衛凡挑挑眉,心情挺不錯的樣子,“那我不穿?”
葉多:……
這麽風騷的衛凡,是我認識的那個衛凡嗎??總感覺他可能沒吃藥。
周小枝:“你們兩個!還有長輩在呢!”
葉多吓一哆嗦。
衛奶奶是個真正的巾帼英雄,她不吵不鬧,顫巍巍舉起拐杖就往衛凡身上招呼:“你個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衛凡:……
葉多:!!!
衛凡大概被罵習慣,相當淡定。葉多第一次聽見霸道總裁被罵兔崽子,第一次見人揮拐杖打霸道總裁,她看得津津有味挺來勁,只差來點瓜子啤酒雞爪子了,暗搓搓希望衛家奶奶再罵狠點。
來來來,讓拐杖來得更猛烈一點。
這一仗跟衛奶奶對戰,衛先生打得可謂十分艱辛!老人家年紀大,走起路來都帶震動功能,衛凡哪敢還手,不僅不敢還手,他連躲都不敢躲,以免衛奶奶打空摔地上。他一邊護着衛奶奶,一邊挨打,可以說是十分可憐了。
一大早鬧了個雞飛狗跳。
衛家奶奶再三保證會讓衛凡負責,葉多拒絕的話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周小枝的眼刀逼了回去。
葉多本想抗争一回,但仔細一想,“我就是跟衛凡睡睡,不打算結婚”,這種話怎麽也對自己的媽說不出口。葉多打算忍一時風平浪靜,等冷靜幾天再慢慢解決。
最後,衛凡是被衛家奶奶拎着耳朵帶走的。
周小枝留下,給葉多上了兩個小時的思想教課,讓她周末回家,還要庭審一次,這才帶着對史上最帥董永的憧憬離開了。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葉多耷拉着腦袋自己走回房間。地板上,兩條可憐兮兮的粉色浴巾被扔在地上,葉多看一眼,打了一個哆嗦。
怎麽就這樣了?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啊!
葉多仔細檢查了一下身上,沒看出半點發生什麽事的痕跡。按照她寫小黃、文的邏輯來看,一般這種情況下,第二天女主身上那都是痕跡斑斑,下不了床。葉多想着,跳了兩下,她可是活蹦亂跳好着呢,除了宿醉有點頭暈,其他沒什麽感覺。
她又試着跳了幾下,樓下傳來了咚咚咚的敲牆抗議聲。
這件事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了葉多心口,總悶悶的難受。她想找陸萌聊聊,又怕她大嘴巴讓全世界知道。還有衛家奶奶,說好的要讓衛凡負責,怎麽幾天過去也沒動靜?葉多也不求負責,她也不可能讓衛凡負責,畢竟喝多酒的是她,占了便宜的也是她,但這件事總得有個交代吧,不能跟放個屁似的,不痛不癢就過去了?
葉多習慣瞎想,一想到自己在衛凡那裏像個屁一樣不痛不癢,心裏就憋屈得厲害。不是她太在乎,只是這件事這麽沒頭沒尾的,太吊人胃口。就像那些說話說一半故意吊人胃口的家夥,讓人恨得牙癢癢。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在床上烙了半個小時燒餅,實在憋不住了,抓起手機給衛凡發微信。
葉多:那天的事你就沒什麽要說的?
已經是淩晨兩點多,葉多沒指望能收到回複,誰料衛凡竟然秒回。
衛凡:什麽事?
葉多:你跟我在這兒裝傻呢?!
葉多的肝火又開始旺盛,她正想着怎麽發信息罵衛凡,手機卻響了起來,衛凡打了過來。葉多手一抖,突然有點慫,不敢接。
電話停了,立刻又再度響起來。
“喂!”葉多提高聲音,以此壯膽。
那頭輕笑了起來,葉多都有點懵,不知道衛凡的面癱什麽時候治好了,她感覺自己醉一場醒來,衛凡就不是原來認識的那個衛凡了。
“想跟我說什麽?”
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沒睡醒,低沉的聲音帶着淺淺的鼻音,意外地勾人。
“不許用低音炮跟我說話!”葉多有點無理取鬧。
“嗯?”
他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字,尾音上揚,像把小勾子,勾得人耳朵都發燙。
這樣下去不行,葉多覺得敵人故意用聲音擾亂她的思維,瓦解她堅定的防線。
葉多正經地咳了一下,說:“明天有時間嗎?我有點事想說。”
那邊稍微遲疑了一下,又笑了:“嗯,等我回去。”
葉多挂了電話,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句等我回去相當暧昧。
可憐的助理趙琳,睡得正香甜,被衛凡一個電話挖醒,讓她安排行程立刻回國。
衛凡看着手機,平靜如水的表情化開,漾出一個笑。
※
偌大的咖啡廳,只有葉多和衛凡坐在落地窗前。
衛凡靠在椅背上,端着咖啡,眯眼看她。這氣氛讓葉多有點慫,更不知從何開口。
“想跟我說什麽?”
衛凡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但眼角明顯挂了一絲淺笑。
“就是那天的事,你沒什麽想說的?”葉多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咖啡,感覺底氣不是很足。
衛凡手指從咖啡杯邊緣拂過,嘴角一勾,含了點笑,“奶奶說讓我負責到底。”
葉多驚一下,好像後脖頸背人捏住,背脊都僵了。
“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衛凡挑挑眉,手指停在了杯沿上。
葉多沒察覺,只顧說自己的,“我的意思是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沒有什麽負責不負責的,而且、而且是我……”
喝多了幾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衛凡打斷了:“你的意思是睡了我就跑?”
葉多猛地嗆一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她抓起咖啡猛灌一口,平複一下受到刺激的心情。
“也、也不能這麽說。”被他那麽一問,葉多越發心虛,感覺自己真成了睡完就跑的人渣。
“那要怎麽說?”
衛凡靠在椅背上,閑閑看她,一副閑适的神情,态度卻是不容拒絕的。
那要怎麽說?能怎麽說,就當一場夢呗。這些話在葉多心裏繞了幾圈,始終不敢說出來。她終于品出味兒了,隐約摸到衛凡哪裏不一樣,從前他都是點到即止,不會糾纏不休,不會追根問底,一旦察覺她不想說,他立刻就斷了話題,有禮而體貼。可是現在的衛凡,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一夕之間突然變得強勢主動,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趨勢。那天晚上肯定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讓衛凡轉了性子。
葉多在心裏琢磨了半天,覺得那晚能發生的大事也就是他們睡了一覺。難道衛先生這麽冰清玉潔,被人睡了,就受了刺激?葉多有點震驚,但轉念想到江湖上的傳聞,都說衛先生是個性冷淡,如此看來,他對這種事肯定是相當在乎,說不定是第一次!
這麽一想,葉多心裏就泛起了滔天的罪惡感。她端出一副安慰受害女青年的姿态,對衛凡說:“那天都是我不好,喝多了,跟你沒關系,你別往心裏去。”
衛凡嘴角飛快閃過一絲笑意,随即板着臉,正色道:“說穿了,還是睡完我就跑。”
葉多:你好歹也是堂堂霸道總裁,說話能不能注意點措辭,什麽叫睡完就跑!!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那只是一個意外!”葉多被他逼得有些急,開始口不擇言,“意外發生了能怎麽辦?總不能因為一個意外就結婚吧!”
“為什麽不能?”衛凡挑眉反問。
葉多還沒琢磨過他是什麽意思,接着他的話說:“婚姻是神聖的,不能因為一個意外就玷、污它!”
“那你就能随便玷、污我?”
呸!葉多真想噴他一口鹽汽水。衛先生詭辯起來真是難逢敵手。
葉多又苦口婆心的說了一大堆,衛先生堅定不移地抓住“睡完就跑”這個重點,将她的苦口婆心一一反駁回去。
說到商場談判這件事,衛先生就沒輸過,話不在多,有用就好。
葉多的熊熊士氣已經被他打壓的只剩微末,幾乎被衛先生洗腦,真要把自己當成玷、污衛先生純潔肉、體的禽獸了。
“好吧,那你說怎麽辦?”葉多已經自暴自棄。
衛先生輕輕松松吐出兩個字,“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