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對于葉多和衛凡重修舊好一事, 衛奶奶表現得相當急切,剛過了年,就帶着衛凡大包小包的去葉多家拜年了。之前周小枝再三說過, 應該是他們這些晚輩去給衛奶奶拜年。但衛奶奶是巾帼英雄式的人物,從來不管這些細節,只擔心衛凡單身一輩子, 所以一定要主動上門, 表現出她最大的誠意。

衛凡和衛奶奶這兩份誠意上門的時候, 葉多正躲在屋裏刷動漫。周小枝通知了她一聲,葉多趕緊收拾一下頭發衣服, 去客廳向衛奶奶問好。

衛奶奶還是跟以前一樣,握着她的手, 怎麽都稀罕不夠, 看哪兒哪兒都好。兩個晚輩弄出的假結婚鬧劇, 在她那裏似乎就不存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葉多和衛凡陪着長輩們聊了會兒天, 周小枝就讓他們去屋看電視去, 不過偷偷警告葉多, 不準關門。

葉多滿腦門的汗, 不知道周小枝女士從哪兒來的那麽多新穎思想。

葉多和衛凡開着房門, 在房間裏看動漫,兩人在衆長輩的目光下,像小學生一般規規矩矩地坐着。

衛凡百無聊賴,亂竄的心思只能放在了電腦上, 看着電腦上播出的動漫,漸漸生出了一些興趣。

葉磊坐在客廳一邊吃開心果一邊暗自感嘆,看見衛凡正襟危坐的背影,他就覺得預見了自己以後第一次見丈母娘的場景,生出一點同病相憐的感覺。他有心想解救衛凡,發微信邀他去吃雞。

葉磊:可憐的姐夫,吃雞嗎?

葉磊剛把微信發過去,就在客廳裏眼睜睜看着葉多拿起了衛凡的手機。

衛凡:吃你大爺,少教壞他。

葉磊:我大爺就是你大爺,簡直喪盡天良,凡哥還需要教壞?他那點套路,我估計你一輩子都走不完!

葉磊發完信息,看見房間裏葉多有起身出來的趨勢,他立刻向周小枝女士申請出門買飲料,借此逃之夭夭。

葉多見葉磊走了,這才重新坐下。衛凡看動漫看得挺來勁,開始自己快進倒退的,不知道想看哪兒。葉多也無心管他了,因為她剛才收到了一條微信,瞄了一眼是宋銳發來的。她莫名有些心虛,不敢打開看。

手機又響了一下,表示有新信息來了。葉多驚了一下,滿後背都是汗。

葉多看着衛凡,見他真的看上了瘾,才偷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宋銳:十五過後,我們班有同學聚會,來嗎?

宋銳: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葉多沒有回複他,自己陷入了沉思。出軌的事爆出以後,她跟宋銳就沒見過面了,後來又爆出了假結婚的事,宋銳肯定都知道,但他從來沒問過她,期間偶爾聊幾句微信,也都是很普通的問候,他從不提葉多假結婚的事。他向來這麽體貼,不會讓人感覺有壓力。

葉多還在瞎想,電腦上的動漫完了一集,衛凡伸手越過她,想去拿鼠标點下一集,目光剛好從葉多手機上掃過。她手機還沒關,界面停留在跟宋銳的對話框上。

衛凡目光一沉,雙眼微眯了起來。

葉多察覺異常,回過神,見衛凡正盯着她的手機。

“我……”

衛凡笑了一下,“沒關系。”

葉多還想說什麽,衛凡已經站起來,“我去跟媽說一聲,別做那麽多菜,我已經訂了菜了,一會兒送過來。”

衛凡說完,就走了出去。

“站住!”葉多喊住他。

衛凡停下腳步,老葉卻從廚房那邊繞了過來,“喲,小凡去哪兒?”

“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哪用得上你啊!那個小廚房,轉個身就能撞上牆,你就別去了。”

“我看看葉磊去。”衛凡随便敷衍了一句,就走到隔壁去了。

葉多幹站着,沒機會說話。她想追到葉磊房間去,但手機再次響起來。

宋銳:這麽多年你不是都在找張偉嗎?

葉多沒回他,立刻截了屏發給衛凡,同時發了一條信息。

葉多:我說我喜歡張偉很多年,你信不信?上次,還有這次,我去你們同學的各種聚會,都是為了找一個叫張偉的王八蛋!你從來不會聽聽解釋對不對?你就是個混蛋!

葉多等了很久,也沒收到衛凡的回信,隔壁也沒有什麽動靜。葉多氣得恨不得過去打他,但是當着這麽多家人的面,她只能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午飯時間,衛凡從隔壁出來,也沒顯出什麽異常,倒是葉多有點失魂落魄的。她跟衛凡不一樣,雖然她家庭普通,但二十多年來也沒經歷過大波折,一點點事情就容易擺在臉上。衛凡現在看起來是人生贏家,但他經歷的變數和起落太多,即使內心受到很強沖擊,他也能表現得波瀾不驚。

葉多猜不出他的心思,一頓飯悶悶不樂。衛凡夾給她的菜,她一口也不動。

衛奶奶和周小枝早看出了端倪,衛凡沒表現出什麽,但葉多明顯在跟他生氣。飯後,衛奶奶找了個借口,說治頭疼的藥忘在大宅沒拿。她想在葉多家多跟葉多媽媽聊聊,晚上倆人一起去舞團報道,所以就不願意回去了,讓衛凡和葉多去拿一下藥。

葉多現在非常不願意跟衛凡獨處,但長輩讓她去拿藥,她也不好推辭,只能磨磨蹭蹭跟着衛凡出門了。大門剛關上,她就賭氣一個勁往前走,把衛凡遠遠甩在後面。

衛凡追過去,從後面抱住她。

“你給我松手!”

“不,你別生氣我才松手。”

“衛凡你到底想怎麽樣?是你對我不聞不問的,現在又來耍賴?你有本事就一輩子別理我!”

“我沒本事,我特慫。寶貝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聽我解釋。”衛凡死死摟着她,堅決不肯放手,“我們去車上說,好不好?”

小區裏偶爾有人走過,都忍不住多看他們一眼。葉多扛不住路人的目光,只能妥協。

兩人上了車,衛凡将車開出小區,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下。

“對不起,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宋銳,所以……心情有點複雜,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你就別說!”葉多還在賭氣。

“你那時候對宋銳……”

衛凡沒說完,葉多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她那時候确實整天提起宋銳,就像追星族整天提起愛豆一樣,但是這樣的感情男人應該不是很能理解,崇拜和愛的區別也很難明确界定。

葉多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總之我這麽多年都在找你。上次的婚禮,這次的同學聚會,他會聯系我,我會跟他在一起,都是為了看看你會不會去。”

“那你上次怎麽不說?”

“那時候你是衛凡,不是張偉。”葉多想了想,終于問了那個想問很久的問題,“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張偉?如果不是我發現了那本日記,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

“我沒想到你會一直找我,而且我知道你喜歡宋銳。”

所以我很自卑,我覺得自己只是你可有可無的一個學長,說不定現在你已經完全忘了我。有很多很多話,衛凡不知道怎麽說出口,他隐藏在骨子裏的那份自卑,在葉多面前會被無限放大。他覺得張偉配不上葉多,覺得張偉對葉多來說是可有可無的,覺得這麽多年了,葉多應該已經不記得一個叫張偉的人了。所以他想要用一個更好的、全新的形象跟她接觸。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堪回首,不願展示在葉多面前的不堪的一面。

“你別說那些敷衍我的話,我聽奶奶說你發生過什麽意外。”葉多沉吟了很久,“能跟我說嗎?”

衛凡沒有回答,葉多連忙補救,“如果讓你覺得難受就算了。”

衛凡仍然沒有回答,他反問道:“你去參加同學會嗎?”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衛凡沒解釋,只是定定望着她,勢必要得出一個答案的樣子。葉多搖了搖頭。

“為什麽?”

“我是為了找張偉才去,現在我不用找了。”

“如果張偉也去呢?”

葉多睜大眼看他。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張偉,即使在葉多發現了那本日記之後,他還是說自己是衛凡。

“什麽意思?”

“我帶你去個地方。”衛凡沒再多解釋,發動了汽車。

過年過節來墓園裏掃墓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吵鬧的孩童,這倒讓墓園寂靜吓人的氣氛弱了不少。

葉多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男人,他跟衛凡長得不算太像,但從名字以及墓碑上的孝子衛凡幾個字能看出來,這是衛凡的父親。

葉多對着墓碑緩緩鞠了個躬。衛凡将花和水果放好,才慢慢說:“我爸死了以後我才回國,再過幾個月就三年了。”

在老衛先生的墓碑前,衛凡将往事一點點說了出來。

衛凡的母親出生在富裕家庭,被慣得有些任性,她認識衛凡父親的時候,衛凡的父親只是個擺地攤的。他母親的家人一致反對這件婚事,但她一心要嫁給他,覺得他以後肯定有出息。為此他媽跟家人鬧翻了,嫁給他爸。兩人過了幾年清貧但快樂的日子,他媽從小過慣了好日子,新鮮感過了,就開始有些抱怨,甚至動了離婚的念頭。就在這時,他媽卻發現自己懷孕了,懷的正是衛凡。因為懷孕,離婚的事就暫時擱置了,但還沒出生的衛凡在他媽眼裏就成了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衛凡出生以後,他父親為了孩子,更加努力賺錢,也攢下了一點積蓄,但絕對入不了他媽的眼。因為他爸沒錢,為了掙錢時常不在家,久而久之他媽就在外面找了人。

衛凡說到這裏時,神色變了一下,大概覺得這是自己的一個污點。葉多輕輕握着他的手,抱了他一下。衛凡繼續往下說。

他爸媽最終離婚,那時候他才四歲多點。雖然他媽是過錯方,但他爸并沒有争取他的撫養權,因為他爸覺得他外公家條件好,衛凡跟着媽媽會過得好點。衛凡的外公也很喜歡他,所以他在外公那裏過了兩年的快樂時光。但是外公的公司突然破産,外公自殺身亡,衛凡從此過上了暗無天日的生活。這也是以後他刻在骨子裏的自卑的來源。

離了婚,家道中落,痛失至親,他媽沒了依靠,原本就任性的她更加暴躁起來。因為沒了錢,養的情夫也跑了。那一段時間衛凡成了出氣筒,他媽幾乎天天都要咒罵他,讓他去死。

後來他媽帶着他改嫁了,嫁的男人也是二婚,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在這個重組的家庭裏,衛凡完全處于被忽視的位置。男人很介意女方帶着兒子,而他媽本身也不怎麽喜歡他,更不會替他争取什麽。在那個家庭裏,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甚至所有人都希望他“無”的這麽一個位置。

這時他爸去了美國,日子也是特別艱苦,根本沒辦法顧及他,但他奶奶留下來了,他那時候就經常去奶奶那兒。後來奶奶被接走了,奶奶說他爸很快會來接他。這個承諾一直支撐着他,直到他上高中,認識了葉多,葉多成為了他心裏另一個支撐他的信念。就在他覺得一切都會變好的時候,變故又出現了。

他媽向來任性,恣意妄為,這一次又舊病重發。四十三歲,已為人母,卻找了個二十歲的小年輕網戀,而且很快發展到了現實裏。衛凡的後爸很快就發現了。但他跟衛凡親爸不一樣,他是一個暴躁的男人,他要衛凡他媽和那個奸夫付出代價。

衛凡他媽沉浸在自己所為的愛情裏不可自拔,完全沒有察覺危險的來臨。當時衛凡高三,他像隐形人般在這個家庭裏生活,将一切都默默地看在了眼裏,他甚至能以他後爸的性格揣測出這個暴躁的男人想幹什麽。他提醒過他媽,卻遭到奚落和咒罵,他媽甚至警告他,如果他敢說一個字出去,就讓他從這個家裏滾出去。那段時間衛凡過得特別苦悶,排解苦悶的唯一方法就是每天寫關于葉多的日記,她是他生活裏唯一的一點點光。生活裏的黑暗,他不願意寫在日記裏,他覺得會侮辱了自己心裏的這點光亮。

6月3號,他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在送走葉多之後,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又返回學校,在葉多抽屜裏放了一盒奶,就像要跟她告別一樣。晚上他回到家裏,沒看見他媽和後爸,他自己躲進房間去了。沒多久,聽見一聲巨大響動,是他後爸踹開了大門。

衛凡拉開房門往外看,見他後爸怒氣騰騰地從廚房拿了把刀往外沖。衛凡稍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追了出去。雖然他媽和後爸對他都不好,但他也絕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事發生。

他後爸開車走了,衛凡追不上,他立刻報了警,然後打車跟上他。汽車到了旅館停下,他後爸背着個包沖了進去。衛凡立刻下車去追,但始終慢了兩步。等他到房間的時候,他後爸已經踹開房門,對着兩個□□的人揮舞着大刀。

衛凡想都沒想,直接沖過去,攔腰抱住他後爸。他後爸回身,手肘直接撞他後腦上上,衛凡一陣眩暈,立刻癱了下去。衛凡再次醒來時,奸夫已經被砍成爛肉,而他後爸正一下下砍着他媽。

警車很快到了,他後爸挾持了他,不讓警察進來。

那時候他後爸跟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殺你?你不值得我殺,像你這種眼真真看着自己媽被殺都無能為力的人,不值得我動刀。你知道嗎,男人要有點種,頭斷了碗大的疤。反正我死定了,我帶着你體驗一下什麽叫男人該有的魄力。”

他後爸說完,就拖着他一起從樓上跳了下去。

他後爸重傷,去醫院的路上就死了。他傷的也不輕,但好歹撿了條命。他從樓上跳下去,除了手腳肋骨骨折以外,臉也被樓下的灌木叢刮傷,後來做了修複手術,眼皮上留了疤,做了微整,割成雙眼皮掩蓋疤痕。加上住院數月,體重驟降,他的樣貌跟以前比有看很大變化。

身體上的傷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傷。他被他爸接到美國後,接受了好幾年的心理治療。他心裏的陰影不僅僅是親眼看見自己母親被殺,和從樓上墜落這點。他心裏的黑暗從出生那刻,父母開始争吵的時候就在積累。這麽多年,積下厚厚的黑垢,濃到化不開。

他接受了幾年心理治療,看起來除了過分自卑以外,已經跟正常人差不多了,但他絕對不會再提起他還叫張偉的那段時光。

後來他爸的事業越做越大,同時對他的期待也越來越高,他爸希望他有能力繼承自己的事業。他爸開始給他施加壓力,要讓他從溜牆根走的自卑男孩變成敢在萬人面前侃侃而談的自信男人。

計劃一直在慢慢進行,衛凡也一點點變得更自信。但是後來他爸查出得了白血病,病中的他變得特別焦躁急切,加大了對衛凡的訓練。那幾年可以說是進行了魔鬼式訓練,很難很苦,但正因為那段艱苦的歲月,衛凡才能變成現在這幅模樣,而不是剛結束心理治療時,連出門買東西都不敢的自卑模樣。

他父親三年前去世,在去世前一年,衛凡已經能完全掌控他所有的生意了。他父親離世後,他按父親的遺囑,帶他的骨灰回國安葬。而衛凡曾經發誓不會再回華城,卻在汽車不經意開過四中時,想起了黑暗裏的那一點點光亮。他現在順風順水,功成名就,但心裏卻是灰暗的,他還需要那一點點光亮才能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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