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一件事情賈琦料中了。

戰争是最容易讓人堕落成惡魔的*,就是再仁慈善良的女性,遭遇戰争的創傷之後也有可能變成心硬如鐵的複仇的惡魔。

那些蒙古人一路燒殺搶掠直逼京師,從大同到京師的這一路上,只要是擋在他們面前的城市、鄉村,都成了他們的狩獵場,這些地方的人,就成了他們的獵物。

在他們瘋狂而又肆意的笑聲中,男人被他們殺死,嬰兒們被挑在長矛的尖頭招搖過市,老人們被吊死在樹上,或者連屋子一起被活生生地燒死,女人們則成了他們的戰利品。在這個過程中,只要是有人敢反抗,他們就會把人捆住雙手拖在馬後,他們在騎在馬上策馬奔馳,而被拖在馬後的人,往往會被活生生地拖死,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只剩下沿途一地的血沫。

蒙古人得意洋洋的笑聲,成了漢家百姓的噩夢,也激起了女人們內心深處的仇恨。

因為這些劊子手,她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孩子。

她們孤苦無依,還有什麽不能失去的呢?

經過蒙古人的鐵蹄之後,有的女人失去了最後的膽氣,也有的女人成了一心複仇的惡魔。她們心中已經沒有未來,只想拖着敵人去死。

她們将新鮮的人痘痘痂帶入了蒙古人的營帳,然後大規模的天花在蒙古人中間爆發開來。

不止蒙古人對天花全無抵抗力,就連女直也是。

大規模的天花讓蒙古人和女直亂了手腳,就是他們将俘虜來的全部的女人都殺掉,他們也無法制止天花的蔓延。

蒙古和女直的人口并不多,能夠湊齊二十萬大軍,已經是蒙古和女直傾巢出動的,而現在,他們的大軍都感染了天花!

雖然有小部分及時脫逃,可留在了中原的蒙古和女直人依舊超過了十五萬,而這些人,毫無疑問,能夠死在天花之中的,絕對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則遭遇到了漢人的反撲。

女直還算好些,因為他們的女人和孩子不少都在後方,可蒙古人都是一個部族一個部族一起行動的,就連女人和孩子都會上戰場。因此,當他們因為天花肆虐而身體虛弱動彈不得的時候,他們就成了漢人的鋤頭和菜刀下的亡魂,甚至因為女人和孩子都一起死在了中原,目測五十年之內草原上将難以恢複元氣。

失去家人的漢家女子會變成複仇的黑寡婦,這件事情,賈琦預料到了。蒙古人将感染了天花的屍首抛進了京師,這件事情,賈琦應該預料到的卻沒有及時想到。

不,不應該說他沒有及時想到,而是他刻意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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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在蒙古人和女直從華北平原上消失之後,京師也別天花肆虐了。

這是賈琦本該預料到的,他卻沒有預料到。

最後一件,則是賈琦一直在防備,最後還是成了真的:

伴随着太上皇和皇帝先後倒下,中原終于失控了。京師的那道讓各路軍伍進京勤王的诏令成了軍閥割據的□□,而以甄家為首的金陵軍閥并沒有再第一時間北上勤王,而是選擇了南下,包圍滬州府。

他們想要活捉賈琦。

而西洋人則趁虛而入,格蘭傑等人就沖到賈琦的面前,表示他們願意提供幫助,并且這樣對賈琦道:“尊貴的大人,請寬恕我們冒犯,這座城市以及不安全了。我們建議您跟我們一起走,我們的船很快……”

這些西洋人十分誠懇地邀請賈琦跟他們同行,可賈琦的腦海裏面想到的,卻是被綁架勒索最後被殘忍殺害的印加王。

可惜,這些西洋人的大本營不在這附近,賈琦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對這些西洋人做什麽。

賈琦道:“我的朋友們,我很感激你們的好意,但是,很遺憾,我不能走。”

“大人……”

“請聽我說,我的朋友,我的國家會發生動亂,那是因為可怕的病魔襲擊了我的國家。這種疾病就跟你們西方的黑死病一樣,爆發起來極快,而且無藥可醫。這是一種死亡率非常高的疾病,幾乎每二十年就要肆虐一次。更糟糕的是,這一次,病魔襲擊的是我國的首都。我的朋友,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們快走吧。如果你們再不走,你們很可能成為病魔的獵物。”

聽說是跟黑死病相當的病魔,這些西洋人都呆住了,好幾個都忍不住在胸口畫起了十字。

其中一個叫做約克姆的船長如此表示:“如果是這樣,大人,您就更加不能呆在這麽危險的地方了。”

賈琦搖了搖頭,道:“這種病症,小孩子更有可能熬過去,而且生過一次之後就不會再生第二次。我很幸運,小的時候曾經感染過一次,也只在身上留下了一個疤痕。但是,我知道,你們西方是沒有這種疾病的。快走吧,如果你們現在不走,你們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這幾個西洋人立刻驚慌起來。

他們幾個交頭接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眼前這個,可是東方的高官,還是個大富豪,如果把這個人騙到手,他們就發財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衛士急匆匆地趕來:“報,大人,對面還是鬧天花了。”

“什麽?滬州府呢?滬州府怎麽樣了?”

那衛士道:“大人請放心,您之前讓我們按照坊街給百姓們派藥,就連嬰兒都沒有放過,雖然有百十個人時候發了兩天燒,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感染天花的跡象。”

約克姆立刻高聲道:“大人,您不是說,這個疾病無藥可醫嗎?”

賈琦道:“是的,一旦感染就無藥可醫,但是卻可以提早預防。現在我要去城頭了,請問你們是留在這裏,還是回你們的會館?”

這些西洋人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在郎世寧的勸說下離開了。

等這些人一走,郎世寧就忍不住開口了:“大人,請問,這對面的天花是您的手筆嗎?”

“神甫似乎已經有了猜測?”

郎世寧高舉着雙手,道:“哦,我仁慈的天主,我來到東方已經這麽多年了,天花的威力我也十分清楚,可是我從來就不知道,天花也能夠成為武器。”

賈琦道:“神甫,只要我願意,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能夠成為武器。大魏有句話,您應該聽說過,藥毒不分家。”

“您承認了?”

郎世寧愕然。

賈琦道:“只是偶然。我順便再告訴您一聲,在我手下的産業裏為我工作的人,大多都不怕天花,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郎世寧靈光一閃,道:“是那個香薰球!”

郎世寧想起來,前段日子,賈琦派出的人手,以給百姓義診為名,強制百姓去附近的醫館檢查身體,而當時,就有人拿着一個銅制的香薰球,将其中的粉末噴入這些百姓,包括嬰兒的口鼻之中。

事後,據說不少人都開始發熱,有風寒感冒的跡象。

賈琦深深地看了郎世寧一眼,沒有反駁。

他道:“走吧,神甫大人,我們應該去會會某個人了。”

甄應嘉,自封征東大元帥,在占領了賈琦在滬州府郊外的莊子之後,就十分得意,還把指揮所設在了這裏。

甄應嘉也做着俘虜賈琦、坐享賈琦的財産的美夢。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感染了天花!

不止甄應嘉一個人,就連他的麾下也有許多人都感染了天花。而且這些天花,都是一夜之間爆發出來的。

甄應嘉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看到賈琦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了。

這個賈四郎,林如海的得意弟子,他手裏一定握有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甄應嘉又驚又怒,可是他真的是太虛弱了,虛弱到了根本就無法起身的地步。他虛弱到了,當他看到賈琦坐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都以為自己在做夢:“怎,怎麽會是你?”

“甄大人,下官應該說是初次見面,還是說好久不見?”

明面上,賈琦跟甄應嘉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可賈琦卻知道,林如海生前幾次危機都跟甄應嘉有關。

“怎,怎麽可能?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對,對了,這裏是你的産業,有一兩條你才知道的密道一點都不稀奇。”

賈琦道:“甄大人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甄應嘉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你就不怕感染了天花嗎?不,不對,我們兩家是世交,如果你感染過天花,我不會不知道。到底,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

“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兒了。”賈琦慢悠悠地道,“大人難道忘記了,我那個岳父在揚州巡鹽禦史這個位置上多次險象環生,都是拜大人所賜嗎?”

甄應嘉瞪大了眼睛,那滿是膿包的臉上滿是震驚:“你,你都知道了?!是了,你是林如海的學生,又是他親自挑選的女婿,他肯定會告訴你。林如海那只老狐貍,他竟然會把這個告訴你!你那時候才多大?!”

賈琦道:“甄大人,這就是你與我的岳父最大的不同了。我的岳父可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小孩子。當然,我不介意再告訴你一點事情,”

“什麽事情?”

賈琦低聲道:“就跟當初您對我的岳父百般迫害,太上皇和萬歲都沒有什麽表示一樣,我跟我的岳父也留了後手。紅薯是一件,而這天花,就是我們給自己留了最後的保命符。如果不是您和您背後的主子玩大了,我也不會拿出這個大殺器。這可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東西。”

不到萬不得已,我根本就不會用!

這最後一句,賈琦并沒有說出口。

牛痘和天花,這是賈琦最後的保命手段,賈琦原本并不想用這個。

曾經,賈琦也想過,拿出牛痘讓整個中原都遠離天花的肆虐,可跟林如海讀書的那幾年,賈琦知道了土地兼并的一系列嚴重後果,也知道了天花在這個時代是緩和人口壓力的重要方式之一,所以,他選擇了隐瞞。

林如海也警告過他,除非他站到了沒有人能夠撼動的位置上,否則,天花和牛痘,就是他最後的保命符。

所以,賈琦一直沒有把牛痘拿出來。

之前賈琦給滬州府的百姓避痘用的那個香薰球裏面的香粉,除了香料之外,裏面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曬幹之後再磨成粉的牛痘痘痂。雖然有的人會産生不良反應,但是,只要好好的修養兩天就能夠康複,還會對天花産生免疫力。

在跟林黛玉結婚之前,賈琦早就想辦法給全家人身上都撒了那種香粉,也只有賈赦和賈琮父子倆發燒了兩天。賈赦和賈琮根本就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還以為自己是不小心得了風寒,感冒了。

“你說什麽?”

甄應嘉的臉上卻是錯愕。

他的神情不似作僞。

賈琦眯着眼睛,道:“難道我弄錯了?克扣邊關的軍饷軍械各種補給,變相地給蒙古人和女直打開了國門的,難道不是你的主子嗎?”

“不是的,三爺不是那種人!”

“三爺?”賈琦眯起了眼睛,“太上皇的三爺是典型的不管事兒,除了修書,他極少跟官員們往來,更別說是操控兵部了。你說的三爺,應該是當今萬歲的三爺吧?”

見甄應嘉沒有反駁,賈琦放聲大笑:“你不是太上皇的人嗎?我岳父當初差一點死在巡鹽禦史這個位置上,上頭什麽表示都沒有,不就是因為你是太上皇的人嗎?你竟然已經先投靠了三皇子!哈哈哈哈~”

甄應嘉道:“太上皇已經老邁,我為自己找退路又有什麽不對?”

“不,我只是覺得諷刺而已。太上皇那種人,竟然能夠稱為仁君,而你,竟然是他心目中的忠臣。我真替老師覺得不值。”

“誰讓林如海蠢!他只忠于那把椅子上人,卻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就被太上皇看得透透的。太上皇不過兩句話,萬歲就疑了他。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是啊。如果不是我,我岳父早就死了,就連林姐姐,也會被賈家逼死。太上皇和萬歲拿走了林家那麽多的産業,依舊會看着林姐姐被逼死,甚至覺得這是他們對林家的仁慈,是這樣嗎?”

甄應嘉道:“別說的你好像是個好人一樣,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賈琦道:“對,就跟我的岳父一樣,他終于的是大魏,而我,終于的是華夏。”

“你!你竟然想要改朝換代!”

“難道大人不是打着一樣的主意嗎?不然,大人不北上勤王,來滬州府做什麽?”

“想不到,林如海忠心耿耿一輩子,竟然教出了你這麽個狼崽子。”

“我說過了,我終于的是華夏。”

看着甄應嘉在自己面前咽了氣,賈琦這才站了起來。

這座莊子裏,眼下也只有賈琦的手下還活着了。林弦恭恭敬敬地站在賈琦的面前,他是這個莊子負責人,也是林如海曾經的心腹林忠的小兒子。

在他的身後,烏壓壓地站了一地的人。這些人都是林家的舊人,甄應嘉為首的江南官僚集團對林如海步步緊逼,硬生生地掏空了林如海的身體,讓林家也一度瀕臨消失。這件事情,林家許多人都知道,也是林家這些忠仆們最為怨恨的事情。林忠雖然給林如海守墓去了,可他卻叮囑自己的兒子,一定要看着賈琦為林如海報仇。

今天,賈琦終于做到了。

“姑爺,都清理好了。”

“走吧。甄應嘉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馬前卒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不是他。”

賈琦默默的望向北方,那裏有林如海效忠了一輩子、致死都不曾有過絲毫怨望的君王。那一位,才是林家上上下下共同的敵人。

算計林如海,算計林黛玉,算計賈琦。

真當林家是他手裏任由拿捏的玩物不成?

林如海會咬牙忍下,賈琦卻不會。

君敬臣忠。

這是古之聖賢的教誨,賈琦又怎麽會弄錯呢?

第二天天色微亮,一隊大大小小十五艘船就北上。經過十餘天的海路,賈琦一行人終于到了天津衛。

天津衛,作為京師的門戶,也是最重要的衛所,顯然遭遇了蒙古人和女直的重點照顧,因此這座衛所處處破敗,以致于根本就沒有人出來确認賈琦的船是不是大魏自己的船。

賈琦也沒有在這個地方多逗留,而是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江河裏開的尖底船逆流之上,直達通州。

經過兵燹肆虐的通州,處處都透露着一股消殺和破敗的氣息,根本就沒有以前人煙鼎盛的繁華景象。

就連京城裏面,化人場上的煙火也沒有消停過。

賈琦直接回了榮昌侯府,然後遞本子進宮,等待皇帝的召見。

這三個多月來,京師跟外面音訊斷絕,後來又爆發了天花,哪怕家裏的糧食完全夠吃,後花園裏還種着新鮮的蔬菜,可賈赦邢夫人還是愁容滿面,以為再也不能見到賈琦了,如今,看着賈琦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賈赦和邢夫人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琦哥兒,真的是琦哥兒。”

“是的,父親,母親,我回來了。”

邢夫人一見賈琦,就狠狠地給了賈琦一下:“你這孩子,你怎麽就回來了呢?你難道不知道現在京裏許進不許出?”

賈琦道:“兒子知道,可兒子更擔心家裏。”

賈赦道:“我們家自然無事,不過是折了幾個外院的婆子罷了。林丫頭呢?”

賈琦道:“林姐姐也無事,只是她如今不便行動,我就讓林姐姐留在南面了。”

“難道,難道她是有孩子了?天哪!竟然趕在這個時候!”邢夫人又是歡喜,又是憂愁,賈琦不得不這樣說道:“母親,林姐姐沒事兒。”

邢夫人道:“你這孩子,你怎麽知道這生産上的事兒。林丫頭如今才多大?就是過了年,她才十八!實在是太年輕了,又沒有個長輩在身邊,如今你也奉召進京了,把她一個孤零零地留在南面,她心裏還不知道有多害怕呢。”

“我把幽若留給林姐姐了。”

“那怎麽一樣?罷了,我還是親自走一趟。”邢夫人道,“看我,都忘了,如今這京師是許進不許出呢。”

賈赦道:“老四,京裏跟外頭已經隔絕了許久,如今各地的情況如何?”

賈琦只得将外頭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下。

賈赦聽說各地的軍伍有一半反了,立刻皺起了眉頭,道:“你這孩子,外頭既然是這樣的情況,你就應該白林丫頭帶回來。這甄應嘉都能夠攻打你們滬州府,那南面的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你們滬州府。林丫頭若是落在他們手上……”

賈琦道:“父親,他們怕是沒有這個空閑。”

“嗯?”

賈赦疑惑地看着賈琦。

“父親,江南也爆發了天花。”

“什麽?!”邢夫人驚呼一聲,“那林丫頭怎麽辦?”

賈琦道:“當初我跟林姐姐在姑爹身邊的時候,就曾經中過痘。所以我跟林姐姐都是不妨的。”

“種痘?”

賈赦一愣,立刻低下頭去掰手指頭。

邢夫人拉着兒子噓寒問暖,吵到了賈赦,讓賈赦非常不高興:“沒看見我在想事情嗎?”

賈琦道:“父親,您不用算了,就跟您想的那樣。”

“真,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賈琦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是姑爹給我的最後的保命符。如果不是京師被圍,我……”

賈赦立刻跳了起來,捂住了兒子的嘴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說,我不問。”又對邢夫人道:“你也不許問。”

邢夫人不知道賈赦在擔心害怕什麽,不過,邢夫人一慣聽丈夫的,見賈赦如此嚴肅,又是這樣的神情,立刻乖乖點頭:“老爺放心,妾身曉得。”

又将屋子裏的丫頭婆子們都敲打了一回,方才罷了。

晚間的時候,賈琦就見到了賈母。

賈母又老了許多,臉上的斑點多了許多不說,頭發也極為稀疏,顯然,這些日子,賈母也不好受,就連桌子上的乳羊羔這種菜也不見了,飯桌上多是蔬菜。

賈母順着賈琦的視線看了看飯桌上的菜肴,笑道:“不是你父親虧待了我,這是我許的願,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茹素。對了,林丫頭還好吧,怎麽不見她跟你一起回來。”

賈琦少不得如此如此解釋了一番。

賈母道:“阿彌陀佛。我原以為林丫頭跟她父母一樣,也是個子嗣艱難的,如今她有了身子,那我也就安心了。”又指着邊上坐着的賈寶玉和史湘雲兩個,道:“如今世道艱難,蘭小子這次就沒有熬過去,你珠大嫂子也跟着去了。我怕寶玉和雲丫頭有了意外,就把他們接了過來。我年紀大了,過一天少一天的,……”

賈琦連忙站了起來,道:“老太太,您這話可折煞了孫子了。”

賈母道:“你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些。是了,你比寶玉還小兩歲,我總把你們當成孩子。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心謹慎些是應該的。”

史湘雲笑盈盈地道:“琦哥兒,這次可要恭喜你了。如果林姐姐回來了,我必定要沾沾喜氣的。”

賈琦道:“那就謝雲姐姐的吉言了。”

賈寶玉忽然長嘆一聲,道:“舊日的姐妹們,如今也只剩下我們幾個了。”

賈琦莫名其妙。

史湘雲道:“琦哥兒,你別介意,他不過是想起了他屋裏的那些人罷了。”

賈琦愣住了,再看了看史湘雲跟賈寶玉身後的幾個丫頭,都是生臉孔。

王熙鳳如今的大丫頭小紅見賈琦不明白,連忙在後面悄悄地告訴了賈琦,原來這次天花,賈寶玉身邊的好幾個丫頭小厮都染上了,史湘雲立刻把那幾個人丢到了化人場那邊去了。為此,賈寶玉跟史湘雲鬧得很不高興,即便被賈母接了來,這小夫妻兩個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說話了。

賈母跟前的珍珠也告訴賈琦,他們榮昌侯府下面沒的那幾個婆子,也是在賈寶玉跟史湘雲來了以後才染上的天花。

而史湘雲就趁機說起了親戚們家的事兒。

這一次,又是兵燹又是天花,賈赦家裏是好運氣,就折了幾個婆子,可別的人家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史家的兩個侯爺都折了進去,賈蘭沒了,李纨當天晚上就吊在了房梁上。張家張祭酒倒是沒有事兒,可張舒雅的母親去世了。許家三位老爺沒了兩個,賈琬的公公和丈夫倒是沒有事兒,可叔伯卻沒了兩個。至于祁家,祁家的老少爺們倒是沒有事兒,可出嫁了幾位姑奶奶都沒了。

聽着史湘雲對這些親戚們如數家珍,賈琦就忍不住問了:“雲姐姐好生靈通的消息,不知道二姐姐和三姐姐如今怎麽樣了?”

史湘雲立刻噎住了。

反而是賈寶玉,他立刻長嘆一聲。

賈迎春的運氣很不好,當初賈政王夫人出事兒的時候,她的年紀就不小了,偏偏還沒有定親,三年孝滿,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加上又是罪人之後,所以嫁得很不如意。

不夠賈迎春的脾氣好,她不會鬧,加上她怎麽也是賈母的親孫女兒,別人就是不理會,也要看在賈母的面子上,因此,雖然嫁了個窮秀才,那戶人家倒是不怎麽磋磨她。加上她的身體還不錯,出嫁後立馬生了個兒子,到底站穩了腳跟。這一次天花,她跟她的丈夫孩子都沒有事兒,就是她的妯娌沒了,叔伯和叔伯家的孩子們也沒了一多半,如今京師又是這個樣子,他們也沒了生計,一家子只能指望着迎春的嫁妝過活。也虧得賈赦這邊時時接濟,迎春一家子才不致于餓死。

有問題的反而是探春。探春素來好強,雖然賈政王夫人的死讓她變成了罪人之女,可探春的性子也不是說變就能變的,偏偏探春的婆家有幾個妯娌都十分厲害,探春又不像迎春那樣知道退讓,以致于跟妯娌們都鬧得不大開心,連婆婆都不站在她那邊。

這次天花,探春的丈夫就沒有熬過去。

這也就算了。可探春是個不肯低頭的性子,為了丈夫和孩子,迎春都知道來賈赦跟前賠罪,懇求賈赦邢夫人接濟她,可探春卻做不到。探春把婆家人都得罪了,丈夫又沒了,還沒有了孩子,又不肯把嫁妝拿出來,她婆家也有幾個厲害的,直接就把探春給勒死了,直接跟賈家的人說探春殉情了。

那個時候京裏又一團亂,等賈家得到消息的時候,探春都已經進了化人場,如果不是賈環細細打聽了,賈家人還沒有人知道探春的真正死因。

然後賈寶玉就說起了薛寶釵和薛寶琴姐妹。

王仁也死在了天花裏面,薛寶釵家裏沒了頂梁的男人,日子過的很不好,偏生薛姨媽和薛蟠至今都沒有消息,薛寶釵只能去投奔薛寶琴。

薛寶琴對這個堂姐倒是還好,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街坊鄰居就傳出了柳湘蓮跟薛寶釵的種種不堪的話兒來,柳湘蓮已經在城門那邊做了一個小頭目,眼看着軍功也有了就要升官,哪裏容得下在這個檔兒被人壞了名聲?

柳湘蓮就把薛寶釵送回了家。

可是這麽亂的世道,如果跟賈家這樣,奴仆衆多的人家也好些,可薛寶釵卻是一個婦道人家,又是被王子騰趕出家門的,如今連男人都沒有了,家裏就她一個寡婦帶着兩三個丫頭幾個仆婦,這樣的人家,怎麽不遭人惦記?

偏生薛寶釵的模樣極好,所以,聽說她死前遭了不少罪。

賈寶玉一提起薛寶釵就流淚:“可憐寶姐姐那樣的人品,竟然……”

史湘雲當即就沒好氣地道:“如果不是寶姐姐當初撺掇着王家大哥哥跟王大人鬧,會連累得王家大哥哥跟王大人生分了?如果不是她惹惱了王大人,她如今還在王家好端端地做她的大少奶奶呢,又怎麽會遭這番罪?”

王熙鳳雖然對哥哥沒有什麽感情,甚至對王仁還有幾分怨恨的,不過王仁死都死了,而且這輩子王仁都沒有機會對巧姐做什麽,現在王熙鳳想起這個哥哥來,自然是好處更多。

王熙鳳就道:“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跟我們琦哥兒這樣,小小年紀就知道上進的?大多還不都是跟我哥哥這樣,沒成家的時候被家裏寵着,等結了婚了,知道事兒了,自然就長大了。可惜,我哥哥遇上了寶妹妹,二太太在的時候就天天說寶妹妹這樣好那樣好,我看寶妹妹那行事氣度,竟然比林妹妹還氣派些!我原以為她是個好的,到頭來,還是我年輕,比不得老太太見多識廣。我哥哥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叫我心裏如何不怨恨!”

史湘雲立刻就道:“說起來,我記得琦哥兒也很不喜歡寶姐姐呢。”

賈琦道:“怎麽又扯上我了?”

史湘雲道:“誰讓你對寶姐姐是那個樣兒呢。”

賈琦想了想,道:“罷喲,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讨厭她,不過是因為她原是商家女,卻擺着高高的架子,看不上家裏的姐姐們。我替姐姐們不服,因此看不上她罷了。”

史湘雲和王熙鳳都道:“原來如此。”

賈母就道:“是啊,我不喜歡寶丫頭,就是在這裏。她呀,就是太愛現了。事事都要高出別人一頭才罷,卻不知道,真正的好人家的姑娘才不會這樣行事呢。只是,她人沒都沒了,唉~”

當初薛寶釵在的時候,王夫人竟然拿她跟林黛玉比,說林黛玉身子弱,風一吹就倒,還說薛寶釵身體好,富态,娶媳婦就應該娶薛寶釵這樣的。

結果薛寶釵出嫁這幾年,孩子都沒有生一個,還落得這樣的處境,反而是林黛玉,嫁了賈琦才多久,就要生孩子了。

只是如今林黛玉在南面,賈母心中着實擔心。

反而是史湘雲,她對林黛玉的情況并不感興趣,卻好奇賈琦在南面的種種,從滬州府的特産到賦稅,再到那些西洋人,史湘雲問了好多好多,席間就聽見她一個人叽叽喳喳,再加上王熙鳳,倒是顯得熱熱鬧鬧的。

不過,賈家再熱鬧,也改變不了外頭的種種。

就在賈母這裏的席面到了一半的時候,就聽見外頭的喪鐘響起。

賈母當時就驚得跳了起來,而王熙鳳則第一時間側着耳朵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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