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日把我帶來的碧海晶瑩瑪瑙石硯送去給舅舅,白玉觀音送去給舅母,青峰劍贈給表哥……”

秦府裏所有值錢的玩意都被任氏一股腦塞給了倌倌,令她打點任家關系之用。

“小姐,任家巴不得想趕緊和您撇清關系,您不但不惱,還上趕着去送東西,這不是熱臉貼冷屁.股嗎?”

榻上只有一床半舊的被褥,勉強能禦寒,青枝幫躺在榻上的倌倌掖了掖被角,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

“照我的話去做。”倌倌朝榻內側挪了挪,打着哈欠對她道:“過來睡。”

青枝焦急道:“小姐,您怎麽一點也不着急?”

萬一她們被任家趕出去,不但救不了秦老爺,還有可能會露宿借口。

秦倌倌反問:“着急有用嗎?”

青枝轉而讪讪:“是沒什麽用,可最起碼能多想想對策。”

提到這個,倌倌按了按還有餓意的肚腹,面色沉痛道:“是該好好想想,怎麽讓表哥再送點飯過來。”

青枝:“……”

……

還不知道自己被倌倌當送飯的使喚的任道非,前腳剛入屋子,後腳就被劉氏叫去問話了。

出遠門的任老爺還沒回府,府中一衆女眷坐在燒着地龍的主屋,吃着糕點瓜子,七嘴八舌的商讨着府中二小姐任道萱過幾日及笄宴的事。

“這京中的公子哥都被二妹妹挑一遍了,還沒選出來人?”任道非撩.開簾子,坐到母親劉氏對面,笑着插話道。

劉氏身穿镂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袍,眉眼含笑,三十多歲的年紀,卻絲毫不顯老,看着還如二八少女般明豔動人。

見到任道非,正笑着的臉立馬冷下來,“人見過了?”

這自然說的是秦倌倌,任道非皺眉“嗯”了一聲,再無二話。

劉氏揮手,令全屋子的女眷都退出去,只剩兩人的時候,這才冷嗤道:“那丫頭還是賴着不肯走?”

任道非答非所問:“姑父的案子,也并非毫無回旋的餘地。”

劉氏不耐煩的擺手:“你姑父攬了皇家的活卻出了纰漏,本該處死的,是皇帝念着他昔日曾救駕的恩情,才赦免他一家老小的罪,如若不然,別說是你姑父家,恐怕就連咱們任府也要受你姑父牽連,阖府上下丢官罷爵身首異處了,眼下誰管這事,就是攬禍上身。”

說起來,自從前年聖上親自下旨建造宜州橋時,姑父秦堅就連遭貶谪,先是由布政司右參政降到知州,接着,他負責修建的橋梁坍塌,被人誣告貪污受賄并人贓俱獲,被錦衣衛投了獄,明年秋後就要問斬,就算他真有冤情要申,也無人敢質疑皇帝的判決,替他翻案。

任道非色令智昏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道:“兒子知道了。”

這個兒子做事向來令她放心,劉氏心中大定,又笑起來接上方才的話頭:“家裏給你二妹妹挑了不少适婚的男子,可她沒一個看對眼的,京城裏恐怕就剩錦衣衛的人沒相看了,到及笄那日,你把人領來吃酒,我叫你二妹躲在簾子後,好好相看相看。”

任道非心不在焉的應下了。

臨出房門時,他腳步一頓,忽然回頭問:“那倌倌如何安置?”

想到那冰肌如雪的美人,到底是不甘心到嘴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劉氏說了好一會兒話,已有疲意随口道:“先晾她幾日再說。”

實則劉氏心裏也有計較,若她此時攆走秦倌倌,定會被旁人非議她不念血脈親情,落人笑柄。

若真要攆那丫頭走,她有的是辦法……

劉氏轉頭朝身側李嬷嬷道:“吩咐下去,最近府裏銀兩緊張,每個院子新做的被褥減一半。”

李嬷嬷自是知道劉氏怎麽想的:那院子沒吃沒喝沒驅寒的被褥,那丫頭哪怕舔着臉硬留下也撐不了幾日,就會知難而退。

……

而讓劉氏沒料到的是,她的命令還沒下到各個院子,當日夜裏,倌倌就先受不住凍“不幸”染了風寒起不來床。先一步從任道非那訛騙了新的被褥,以及豐盛的飯菜。

在源源不斷送來飯菜下,倌倌和青枝這對主仆人胖了一圈不說,連消失的小肚腩也跟着長回來了。

倌倌犯了愁,若被舅母看到她這段時日不但沒瘦的脫了形,反而吃得白白胖胖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趕緊吃了塊桂花糕壓壓驚,這才揣着賀禮,滿臉憂愁的踩着點朝前廳去。

今日是二小姐及笄的日子,身為二小姐表親的她,沒理由不去。

舅父任振海膝下只得一子一女,自然是寶貝的緊,此次雖對外宣稱是為府裏二小姐辦的普通及笄家宴,卻也辦的頗具規模,前來恭賀的女眷們和男客各置一院,其間熱鬧喧笑聲,充斥滿院。

倌倌在女眷席找了一圈沒見二小姐,打聽後,才由下人指引一路尋過去。

她人甫在屋中站定,劉氏便瞧見了她,卻依舊對身側的少女低問:“人可看清楚了?”

那少女穿着岚媛藍色水霧裙,容顏極美,一雙杏眸大而圓,合着微微上揚的眼梢,顧盼間靈動驚豔。

她跟前幾尺遠的地方,是道從房梁垂下的厚厚帷幕,阻隔住前廳的熱鬧喧嘩。

卻是在偏房隔着帷帳偷偷相看坐在前廳飲宴的男子們。

倌倌猜測女子是二小姐任道萱,便默不作聲的負手立在一邊。

任道萱歉意的看倌倌一眼,這才對劉氏,搖了搖頭。

劉氏極有耐心,隔着帷帳又指了一名男子:“安博侯家的小兒子韓暮呢?他可是本朝最年輕的進士,現今是你哥的上峰,深受皇恩,前途不可估量。”

韓暮也在?

倌倌心中訝異,忙順着劉氏指的方向看去。

今日韓暮穿着繡綠紋的紫長袍,坐在一衆與宴的男人堆裏尤其惹眼,他似被人灌了不少酒醉的不輕,将高大的身子仰靠在椅背裏,正一手支頤眯着眼假寐。

明明是男人醉酒最尋常不過的姿勢,由他做起來卻生生逼出十分盛氣淩人的冷銳意味,似乎他生來合該是這樣高高在上冷清驕矜的模樣。

這麽俊俏的男人,應該是大多女孩都喜歡的類型。

“娘,我想再看一看。”

她腦中這一念頭剛閃過,就聽任道萱怯怯的喚劉氏一句,顯是也沒相上韓暮。

“……”倌倌讪讪的收回目光。

劉氏母女倆又相看了好幾個,任道萱皆沒相看上,劉氏氣不打一處來,這才揚眼對杵着的倌倌冷聲道:“什麽時候來的?”

語氣嘲弄的厲害。

“回舅母,剛到不久。”倌倌低眉順目的應答。

劉氏滿腹郁氣無處可發,再懶的看倌倌一眼,交代任道萱繼續相看後,便借故出去了。

任道萱神色恍惚獨自坐在那兒,失魂落魄的。

倌倌和她客套兩句遞上賀禮,便從前廳退了出來,剛走到院門口,便遠遠的看到韓暮從廳內出來。

夜幕四合,廊下懸吊的羊角燈發出薄弱的光,将他染着薄醉的臉照的分明。

倌倌心念一轉,擡腳朝他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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