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丁舍博士

在工學堂裏日複一日,日子過得極快,轉眼小半月過去。

王芷蓉知曉華琬除了在雲霄鄉當理正的舅舅一家外,便再無親人了,雖未說什麽,但也不似初見時那般熱絡。

同舍三女娘的家世華琬亦心裏有數,謝如英果然出生于武将之家,父親是朝中正五品武官。

謝如英雖有巾帼不讓須眉的風度,卻被庶出身份所困,她的生母僅是通房,身下又只有謝如英一個女娘,連貴妾都未被擡上。

謝家子嗣茂盛,出色的極多,縱然謝如英擁有勁大性子堅韌等種種優點,謝将軍也不可能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可能教她習武兵法。

偏偏謝如英性情淡漠,骨子裏藏了傲氣,寧願守着生母過無人問津的清苦日子,也不願俯低做小奉承讨好嫡母,求幾分低廉的好處。

謝如英唯一一次向嫡母低聲請求,就是為了考工學堂一事,她求嫡母為她申請解額,并将戶籍送于州府核審。

其是個争氣的,順利考入工學堂,她只想憑努力進文思院,成為金匠師,為自己謀一個體面身份,讓她生母有個依靠。

至于王芷蓉,對外皆稱自己來自琅琊王氏,可林馨同華琬說了,王芷蓉不過是琅琊王氏旁支的旁支,離嫡系都不知幾代遠,根本得不到氏族的幫襯,只能嘴上沾沾琅琊王氏的光。

王芷蓉自持貌美出挑,一心入凝光院,如此便有希望常出入皇宮,說不定哪天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林馨的出身比之那二人簡單許多,是城東近郊林員外之女,無過多想法,無非是不願在家中閑着,憑着對首飾的興趣,便過來了。

現下華琬同林馨關系極好,林馨更是不論做何事都恨不能喚上華琬一道。

……

“百工為方以矩,為圓以規,直以繩,正以縣。五巧不巧工,皆以此四者為法……”丁舍的陸博士年二十有三,面龐白皙五官秀氣,是正好的青春時節,無奈被一身暗色工學堂制衣及永遠一成不變的巾包髻斂了顏色。

這些枯燥的理論,聽得華琬眼睛一閉一閉。

“有誰理解了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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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博士微微靠着堂案,聲音緩而沉實,尾音故意拖長三分,華琬心一凜,趕忙直起身子,昏頭昏腦地琢磨起先才陸博士誦讀的‘天書’。

王芷蓉将寬凳移開,迅速站起,朝陸博士躬了躬身後,得意地說道:“博士所言乃《墨子.法儀》篇,所謂言巧言工言法,便是巧者能中之,不巧者雖不能中,仿依以從事,猶愈己。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

“理解的很透徹,說的也非常好。”陸博士壓了壓手中戒尺,示意王芷蓉坐下。

不遠處的華琬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頗為崇敬地望着王芷蓉。

陸博士又絮絮叨叨了小半時辰,甚國職、論道,審曲面勢,以饬五材,以辨民物等等,好不容易挨到陸博士收起書卷,拿出一方青玉磬立于堂案。

華琬終于打起精神,極有興致地盯着那方虎嘯紋青玉磬。

“今日,我與你們介紹了青玉,青玉質地細致手感溫潤,其光澤比之羊脂白玉要更為柔和,同歸于軟玉的一種,你們可仔細端詳與摩挲了這方青玉磬,再與你們桌案上的金線、瑪瑙、松石進行比較……”

早上一進學舍,陸博士便領她們到堂案前領工料,每人都拿到一小木盤,木盤裏盛了各種邊角碎料。

華琬将碎料翻檢一番,只能勉強辨出金銀銅、鎏金塊、烏木、黑檀、紫檀、金絲楠等較容易區分的,玉料就無法準确辨認了。

華琬一邊仔細聽一邊用镌刀在料上滑動感受軟硬度。

當人專注于一件事情時時間就過得特別快,華琬意猶未盡,可散學的梆子聲已經響起,陸博士的聲音戛然而止,揮揮手,示意學生散去。

周圍學生陸陸續續離開,唯獨華琬還端正坐于桌案前。

華琬自知比她人晚了兩月進工學堂,縱是禮科、書科不差,但也有缺漏,故一點不敢懈怠,每日留在學舍的時間會比她人多一些。

“陸博士。”華琬捧着木盤走到陸博士的堂案旁,緊張地喚道。

“嗯?”陸博士擡頭看華琬。

屋外有風,吹動了格窗外的銀槐,枝葉來回晃動,剪得光斑在華琬白淨的面龐上輕跳,華琬眼中的不解和茫然,遮不住眼底透着靈氣兒的熠熠光芒。

華琬先朝陸博士咧嘴一笑,帶了緊張的笑意,看得人心頭發軟。

“博士,今兒您教學生辨別了好幾種玉石,學生在課上試了試,玉石極硬,學生的镌刀可以輕松在金銀等物上留下劃痕,可玉怎麽都刻不動,是學生的方法不對嗎?”

“刻不動是對的,”陸博士目光落在華琬手中的木盤上,“既然你是羅坊主介紹來的,那你應該知道凝光院裏除了制藝坊,還有一個琢石坊吧。”

對于華琬,陸博士印象頗深。

華琬是凝光院的羅坊主半道子送進來的,初始她對這事有些非議,但這幾日發現華琬确實是個勤勉踏實的,而且在工藝上非常有天賦,前日的木雕功課,華琬交了一支木簪上來,簪身的粗細、弧度變化皆恰到好處,尤其是簪頭的如意,她拿與其他學舍的博士看,都說精致,只是镌刻功力還需繼續提高。

華琬茫然地搖頭,“對不起博士,學生愚鈍,着實不知,那琢石坊是做什麽的?”

“……”

華琬一臉認真,不似欺瞞,陸博士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早知她就不提琢石坊,現在還得多解釋一件事物。

“玉石硬度遠大于金銀,尋常镌刀是刻不動玉石的。凝光院琢石坊專雕玉石,專制玉冠、玉佩、玉簪等物什,你只需知曉琢石坊裏匠師不比制藝坊少,但每季出的玉器總量,還不及制藝坊所出飾品量的十分一就行了。雕玉極其難,将來你若是去羅坊主坊下,暫時不要研究琢玉,先将制金銀飾物學紮實,走路還會摔倒,便想學飛,未免太操之過急。”

華琬被說的臉頰一陣陣泛紅,很是惶恐,“是學生不自量。”

“罷,今日教的可都會了?”陸博士彎腰從堂案下取出一只長方黑漆木匣和一本藍皮線裝簿子。

華琬緊張地回道:“幾乎都會了,只有《墨子》篇聽得不甚明白。”

“哦,那些會不會不打緊,”陸博士将木匣和簿子遞給華琬,“木匣裏是十六式刻刀,其她學生剛入工學堂時領了,這份是你的,至于簿子,我聽羅坊主說你能用草編首飾,工學堂裏花草不允許摘折,你若有甚靈感,畫在簿子裏,将來會有用的。”

華琬欣喜接過,打開木匣看到十六把不論刀頭亦或柄身都不盡相同的刻刀,很是喜歡,早将先才陸博士不客氣的教訓忘記,朝陸博士道謝。

“嗯,散學了,你回去吧。”陸博士低下頭,朝華琬擺擺手。

其實十六式刻刀并非工學堂所發,工學堂僅為學生準備了一套八式的,不過是陸博士看中華琬的資質,知曉華琬很快用得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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