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城陽公主(六)

親蠶典禮之後,武則天出面為越王府的小郡主湘姑定了一門親事,城陽公主最近心情都頗好,經常到宮裏來走動。

李治在長安的東南面為李宸安置了一個莊園,從南方找來了專門種植茶樹的人來管着。莊園很大,還建有別院可以讓皇子公主們閑時去住幾日。

李宸得知自己有一個莊園之後,就吵着要去看看。

反正她是個孩子,能任性的時候當然要任性。

李治和武則天對兩個女兒向來都是有求必應的,恰好那天幾個皇子們也要出城去打獵,于是帝王夫妻就讓人替他們安排了出宮的事宜,既然是出去玩,自然是不要擾民,只派了兩隊騎衛護送他們出宮。幾個皇子公主就高興地可以喊上自己平日裏玩得要好的小夥伴一起去玩,而最近常進宮走動的城陽公主見兄嫂最近忙于政事,就自告奮勇,帶着一群熊孩子出宮。

太子李弘和二皇子李賢已經正式參與政事,所以并沒有和李宸太平一起去莊園。

李顯和李旦帶着一隊騎衛先去打獵,同行的還有英國世子李敬業和薛紹。

太平跟李宸一起看着那一隊絕塵而去的騎衛,語氣裏帶着羨慕,“其實我也很想去打獵啊。”可惜父親和母親都不讓她去。

這時城陽公主走了過來,她身後還跟着一個跟太平年齡相仿的女孩,那是上官婉兒。

“公主。”上官婉兒走過來,朝太平和李宸行禮。

太平擺了擺手,“又不是在宮裏頭,不用多禮。”

上官婉兒人雖然小,可該知道的事情卻十分明白,“禮不可廢。”

李宸側頭瞥了她一眼,然後看向城陽公主,“姑姑,該走了嗎?”

城陽公主點頭,一手牽着李宸一手牽着太平,“對,再不走,待會兒你們的阿兄和紹表兄打完獵回去,怕且我們還沒到呢。”

上官婉兒看着幾人的背影,猶帶稚氣的臉并沒什麽表情。她是上官儀的孫女,從她開始記事的時候,母親就告訴她,她們是因為祖父上官儀的原因,才會沒入掖庭當宮婢。母親鄭氏出身貴族,知書達理,在掖庭的母親經常抱着她語重心長地說:“婉兒,不是母親教你詐,而是這世上,唯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若是有一天,有人能帶你離開掖庭,一定要離開。如果有人給了你追逐攀附權力的機會,一定不要放棄。”

掖庭裏的人都說她是一個難得早慧的人。掖庭裏,許多宮婢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從來不會有人問起她們,好似那些人從來沒有在世上存在過;掖庭裏也有很多宮婢抱着被子,夜夜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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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她曾經做了個夢,夢到她的婉兒可以離開掖庭,有能力站在萬人中央。所以即便她們是掖庭中毫不起眼的宮婢,母親也從未放松過對她的教導。

在她六歲的時候,她在掖庭裏看到了因為貪玩跑進掖庭裏的太平公主。

如果說她見到太平公主的時候,終于明白什麽叫天潢貴胄,那麽當她看到永昌的時候,才真正見識到什麽是天之驕女。肆無忌憚地被人寵愛着,因為她是聖人和皇後的女兒,所以不論什麽要求,不管是合理的還是任性的,都能被滿足,甚至幾個皇子和太平公主,對永昌公主幾乎也是千依百順。

六歲時的上官婉兒,頭一次發現原來世上竟有人可以這樣被寵愛着。

被城陽公主牽着手的李宸回頭,發現上官婉兒還愣在原地,喊道:“婉兒,你在做什麽?”

上官婉兒瞬間回神,朝李宸露出一個笑容,“沒什麽,婉兒适才看到地上好像有什麽東西,這才發現是看花眼了。”

上官婉兒追了上去,跟随在幾人身後。

城陽公主回頭,看了上官婉兒一眼,随即便帶着太平和李宸上了她們的車,而上官婉兒是和女官們在另一輛車上。

這是李宸第一次到長安城外,父親為她置辦的莊園在長安的東南面,郊外不像長安城裏,出了城門不久之後,眼前的景色便變得大為不同,開闊的官道雖然來往的人甚多,但兩旁已經沒什麽建築,全是綠油油的莊稼。

偶爾會路過一兩個村莊的入口處,似乎每個村莊的入口都會有一顆大樹,樹下坐着幾個老人家,兩人對弈,旁人圍觀,圍觀的人緊緊盯着期盼,神色比對弈的人還緊張。而在大樹下打鬧的幼童們,看到她們的車,會停下嬉鬧,好奇地打量着,讨論這是什麽人從長安城裏出來的?這麽多人,是搬家還是哪個大官要到地方做官去了?如果真是的大官要到地方當官,那可真倒黴,大人們都說哪兒都沒有長安好呢。

李宸聽着那些幼童們的讨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永昌,笑什麽?”城陽公主問。

李宸将手中的布簾放下,看向城陽公主,“好玩。”

太平撇嘴,問:“路上到處都是灰,有什麽好玩?”

李宸擡手,用手指戳了戳太平的嫩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可是能出來就是好玩啊。”

太平将阿妹的手拿了下來,不許她鬧,反駁說道:“要是能像薛表兄他們那樣去打獵,才是真正好玩。”

城陽公主看着眼前的這對姐妹,臉上帶着微微笑,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神色似有緬懷。

李宸随口問道,“姑姑,你在想什麽?”

城陽公主笑道:“沒什麽,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從前的事情?

太平和李宸兩人對視一眼,安靜了下來。

城陽公主伸手,将兩姐妹一左一右地摟在身旁,難得來了興致:“你們知道你們的父親,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阿妹,可是她們早已經去世了。”

李宸眨了眨眼,問道:“姑姑是想起了晉陽姑姑嗎?”

城陽公主一愣,随即笑問:“你怎麽猜到的?”

李宸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父親有時候,也會說起晉陽姑姑。”

李宸所說的晉陽姑姑,是晉陽公主,字明達。當年長孫皇後去世,太宗就将年紀最小的晉陽公主和李治帶在身邊親自撫養,因此兄弟姐妹當中,晉陽公主從小和李治的感情最好。當年的晉陽公主跟在太宗身邊,耳濡目染,跟太宗一樣喜歡書法并且擅長飛白書,聽說她模仿太宗的字出神入化,連朝臣都不能分出真假來。父親每次提起晉陽公主時,語氣裏總是透着無限的想念與惋惜。

城陽公主:“你父親會提起她并不奇怪,他們感情向來很好。當年你們的父親開始上朝時,晉陽還因為阿兄沒法在宮中陪伴她而難過。她的書法練得也很好,其中最好的是飛白書。”

太平插嘴說道:“我母親也會飛白書。”

城陽公主聞言,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李宸眨了眨眼,看向城陽公主,心裏自然是明白為什麽城陽公主不再說話。武則天如今酷愛書法,也尤其擅長飛白書,可并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的,當年的母親之所以練書法,是因為當時她是太宗的才人,她想要得到太宗的歡心,所以才開始苦練書法的。

她們的隊伍很快就到了莊園,進入莊園的大門後,馬車還一直往裏行駛,李辰看着外面的景色,遠處的山丘一片嫩綠色,此起彼伏,道路兩旁是高高的槐花樹。

馬車走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眉目婉約的女官上前撩了車簾,城陽公主親自抱着李宸和太平下了車。

李宸朝上官婉兒招手,讓她過來。

上官婉兒走了過去,李宸與她說道:“婉兒,你跟我們一起。”

上官婉兒點了點頭,“是,公主。”

城陽公主再度回頭看了一眼上官婉兒,永昌對這個小女孩青眼有加,而這個小女孩該安靜的時候安靜,很會看人臉色,并不會因為小公主對她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城陽公主想到上官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而她只要一想到上官儀之死,便有些鬧心。

誰都知道上官儀是個文人,即便是官拜西臺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有的也是文人清高而非是為官的圓滑,他一輩子都恪守那套群群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論,造反分明是被陷害的。她的兄嫂這麽放心将上官婉兒放在永昌身邊,莫非便沒想過這個小女孩會因為祖父和父親當年的死而對他們懷恨在心嗎?

當她這麽問武則天時,武則天卻十分淡定,“城陽,她從小就在掖庭長大,她的母親是貴族之女,是有見地的人。她們母女至今還能在掖庭過得好好的,那便說明了,她們是識時務之人。而識時務的人——”略頓,武則天回頭看向她,風淡雲輕地說道:“識時務的人,會知道依附于什麽人,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上官婉兒有的是靈氣和才氣,不是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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