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子端方(一)
李宸很難想象太子阿兄李弘和母親叫板的場景是怎樣的。
她的太子阿兄李弘,是一個溫潤如玉又心地善良的人,對待父母恭順有禮,對兄弟姐妹十分有兄妹愛,對待大臣禮節周全。李宸覺得,在整個太極宮裏,真是找不到第二個比她的太子阿兄還好說話的人。
然而,現在很好說話的太子阿兄跟母親鬧不愉快了,為什麽呢?
李宸表示此事沒娘,說來話長。
二月份的時候,李治和武則天前去東都洛陽,留太子李弘在長安監國。李弘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李治和武則天離開長安之後不久,李弘的病情又加重了,只好在東宮裏靜養。靜養的李弘不能操心國事,百無聊賴,便只好出去晃悠,去看看太平阿妹最近怎麽樣了,可有思念遠在東都的父母和永昌啦?再看看二弟三弟四弟有沒有好好讀書啊?諸如此類的事情,這些事情關心完之後,太子殿下不知道怎麽的,就到了掖庭。
到了掖庭也并沒什麽關系,有關系的是太子殿下在掖庭裏,看到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何許人也?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是李治當年和蕭淑妃所生的兩個女兒,當年武則天與蕭淑妃鬥,最後蕭淑妃被武則天整倒了。母親是戴罪之身,那麽女兒自然也只能趕到掖庭裏當苦力。可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畢竟不同于一般罪臣家中的女眷,誰也不敢用她們,只好将她們各自關在一個小屋子裏。
太子殿下聽說那兩個看着傻乎乎的女子竟是與他同父異母的姐姐時,大吃一驚,驚訝過後,便是心生憐憫。他從小學的便是儒家學說,天性仁愛,雖然對過去母親與蕭淑妃的事情也有耳聞,可蕭淑妃畢竟已經死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被關在掖庭裏,這些年來從來無人過問,李弘覺得若不是那日自己不經意進了掖庭看到這兩個公主,也記不得原來自己還有兩個姐姐。
唐代女子,一般十五左右便會出嫁。而此時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兩人早過了婚嫁的年齡。
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心中既是難過又是同情,便上疏給父母,請求父母為兩位姐姐找個合适的人家,将她們嫁了。
李宸覺得吧,母親看到太子阿兄的上疏時,心裏應該是很生氣的,然而父親卻很高興,于是母親只好端着一臉高深莫測的平靜神情。
父親是個多情之人,大概這些年來,心裏也會偷偷想起蕭淑妃。當年王皇後和蕭淑妃本可免去一死,只是因為他在不恰當的時候心軟,才導致王皇後和蕭淑妃的慘死。想起王皇後心裏內疚,想起蕭淑妃那心裏更是愧疚,他與蕭淑妃不止有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李素節,當年他寵愛蕭淑妃的時候,将李素節封為雍王,後來改封郇王,可後來蕭淑妃去世,郇王也就成了潘陽王,削了大半的封戶,終生不許錄用。
太子阿兄的上疏,讓父親想起了蕭淑妃,以及他們的幾個子女。李素節這輩子大概都是見不上了,兩個女兒如今都被關在掖庭裏,看太子上疏言辭中流露出來的同情,兩個女兒也過得并不好。
李宸覺得父親這輩子最可愛的地方就是容易心軟,最要命的地方也是容易心軟。
李治在陪李宸練字的時候,看向也在旁邊練字的武則天,說道:“太子仁愛,還能想到他被關在掖庭中的兩個姐姐,我心中十分欣慰。媚娘,你看此事,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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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眨了眨眼,手中的筆停下,看向母親。
她練字的時候,喜歡父母陪着。母親酷愛書法,一手飛白書朝中若論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父親雖然不像母親那樣癡迷書法,可父親的書法也很棒,字寫得磅礴大氣。關鍵是練字悶了,酷愛音樂的父親也會露一手,一琴在手,樂聲飄蕩,母親若是有閑情逸致,還會随着樂聲翩翩起舞,當然這種機會是很少的,至今為止,李宸只見過一次母親的舞姿。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難怪母親一直能讓父親迷戀,父親是一國之君,可他也是個文藝青年,不,如今應該是文藝中年了。國事上母親能為他分憂解難,興趣愛好上,母親也能投他所好。
而此時,聽到李治文化的武則天手一頓,毛筆上的墨水便滴落在白紙上。原本無暇的紙張染上了黑點,她眉頭微隴,随即擡頭。
她瞅了李辰一眼,女兒正眨巴着眼睛看她,她神色如常,與女兒說道:“永昌,練字的時候不可分心。”
李宸聞言,趕緊低下頭寫字,但耳朵卻支了起來。
武則天語氣如常,與李治溫聲說道:“此事來說,也是妾的疏忽。兩位公主如今雖過婚嫁之歲,可到底是天家的公主,不論是下降哪一家,都是他們的福分,妾會為她們挑選合适的夫婿。”
李治聞言,微微颔首。
李宸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父母,卻剛好被母親抓包,李宸只好擡頭沖着她讨好地笑。
武則天被她弄得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李治見狀,哈哈笑着摸了摸李宸的頭,将她手中的筆拿下,“不想練字,不練便是。如今這時候你的阿兄們正在騎馬場,我們去看看。”說着,看向武則天,語氣中帶着幾分詢問,“媚娘?”
武則天含笑點了點頭,“都聽主上的。”
李治攜着妻女到了騎馬場的時候,李顯和李旦都在,陪同他們的除了一些侍衛,還有薛紹和李敬業。
李敬業到如今,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年,穿着一身騎馬裝身後還背着個箭筒。李顯和李旦兩人正在場上比賽自是不知父母到來,薛紹和李敬業見到聖人和殿下前來,連忙上前跪拜。
李治擺了擺手,溫聲說道:“不必多禮。”
李宸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兩個少年身上,他們兩人都穿着騎馬裝,薛紹今年才十歲,雖然挺高,可身板還是少年的身板。此時的李敬業已經十四,雖然略顯清瘦,可已經是成年人的身板了。英國公李績在去年的十二月份去世,李敬業如今已經繼承了英國公的爵位,才除服就進宮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最近身邊熟悉的人家裏出事,好像都約好了要紮堆一樣。譬如說薛紹,再譬如說李敬業。兩個少年一個還沒除服,一個才除服沒兩個月,于是這會兒兩人都是一臉的苦大仇深。不過有顏就是任性,就算是苦大仇深臉,也依然是美少年。但李宸覺得這時候還是李敬業略勝一籌,雖然李敬業臉上沒有了往常那種和煦的笑容,可神色穩重、舉止既有世家子弟的從容,又不失功勳貴胄的氣度。
李宸想也是,既為英國公李績的繼承人,氣度自然也是差不到哪兒去的。
這兩個少年,一個是城陽公主的兒子,一個是李績的繼承人,李治和武則天照例是要關心一下的,于是便考查了一下兩人的功課。末了,武則天想起從前李宸說過李敬業有個嫡親的胞妹,便笑着與少年說道:“我聽永昌說過,英國公府有個小妹妹,長得漂亮可愛,什麽時候,我讓人接她進宮中來與永昌玩耍。”
李敬業一怔,眼睛看向李宸,李宸彎着大眼睛迎着他的視線。
少年的嘴角微揚了下,随即恭敬回話,“多謝皇後殿下。”
而此時,李顯和李旦已經從場上下來拜見父母。
李顯見到李宸,笑嘻嘻的跑過去揉她的頭發,“阿妹,要三兄陪你騎馬嗎?”
李宸皺着眉頭将李顯的手拍下,“不要三兄陪。”
“你不讓我陪,想讓誰陪?”李顯瞪大了眼睛,跟李宸說道:“父親可沒換上騎馬裝,你四兄剛剛才輸了給我!”
在旁的帝王聞言,劍眉微揚,他剛考查完薛紹和李敬業的功課,看得出來兩個少年比起自己的這個三兒子,是用功多了,心中頗不是滋味兒。此時聽到李顯說他剛才騎馬贏了李旦,便心血來潮,要考校幾個少年的騎射,想着李顯功課不行,好歹還有騎射可以比一下。
誰知不比還好,一比就看到差距。
四個少年,射箭是李敬業第一,李顯騎馬險勝,拿了第一。而兩個比較年幼的李旦和薛紹,在這方面稍微弱了一點也是正常。
李治望着正在翻身下馬的李敬業,喟嘆着說道:“不愧是李績之後。”
文韬武略,在長安勳貴之家的年輕一輩中已是少有的出類拔萃。昔日的英國公李績教得好,如今的李敬業年紀雖輕,但足以頂門立戶。
李宸仰頭望着父親,笑嘻嘻道:“可他的射箭肯定沒有二兄厲害,功課也肯定沒有太子阿兄做得好。”
武則天笑瞥了李宸一眼,莞爾問道:“你這個小鬼精靈,又知道什麽?”
“怎麽不知道?”李宸瞪大了眼睛,掰着手指說:“二兄射箭好,宮裏的老師都說了,二兄可是百步穿楊的好手。太子阿兄博學,又有仁德,東宮裏的大臣都誇太子阿兄呢,我前幾天跑到東宮去玩,還聽到有人說太子阿兄是長安城中勳貴子弟的榜樣!”
武則天聞言,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能顯示太子仁德的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只覺得如今太子長大了有主見了,也越發得懂得怎麽往母親心裏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