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終不可谖(四)
李宸看着眼前的一碗面條,有些發蒙,擡頭看向對面的太平。
太平今日穿得比較簡單,一身鵝黃色的窄袖襦裙,樣式雖然簡單,但是穿在她身上襯得她光彩照人。光彩照人的太平阿姐興沖沖地到了李宸的公主院,然後讓人端上了一碗長得并不好看得的面條上來。
李宸眨了眨眼,依然反應不過來,“阿姐?”
太平笑眯眯地将一雙筷子塞到李宸的手裏,“阿妹,嘗嘗看!”
李宸瞅瞅那碗面條,又瞅瞅太平,想起來自己昨天跟太平說了什麽,當下就明白了七八分,她從來沒有想過嬌生慣養的太平阿姐,居然有一天會跑去學做壽面。
李宸頭一回感覺到何為自作孽,于是硬着頭皮嘗了一口。
太平神情十分期待地看着她,“阿妹,感覺怎麽樣?”
李宸的神情實在是一言難盡,感覺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太平瞪大了眼睛,“不好吃嗎?”
李宸含蓄說道:“并沒有十分難吃。”言下之意就是挺難吃。
太平皺眉,掏出一張紙條,“不可能,我是按照步驟來做的,怎麽可能會難吃!”
李宸湊了過去,看見太平手中的紙上列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下面條的步驟,就有些發暈,她是萬萬沒想到下個面條還有這麽多步驟的。
李宸說:“阿姐難道沒有讓司膳示範一遍嗎?”
太平瞅了李宸一眼,說:“司膳說下面條很簡單,既然那麽簡單,還需要他示範嗎?”
李宸聞言,十分無語,所以她的阿姐是愛面子的人,本來就沒下過廚心裏沒底,又聽司膳說下面條很簡單,便更不想讓旁人看到她笨手笨腳下廚的模樣。
她默了默,然後跟身旁的上官婉兒說,“叫尚食局準備一下,我要學下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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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尚食局都震驚了——永昌公主居然要學下面條!而且永昌公主才這麽丁點兒高,夠得着竈臺嗎?!
可既然公主說了要學,她們也不能不管啊。誰都知道,宮裏得罪誰都不要得罪永昌公主,可萬一小公主學下面條沒學好,會不會遷怒于她們?萬一不小心燙傷了燒傷了可怎麽好?聖人會不會怪罪她們?
于是李宸的一個吩咐,讓尚食局的人如臨大敵。
尚食局的司膳戰戰兢兢,生怕永昌公主在廚房裏頭發生什麽意外。
誰知李宸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廚房,也沒做什麽,就是讓司膳的人當着她的面示範了一遍如何正确地下面條的姿勢,然後就将閑雜人等趕了出去,只剩下太平和她們的近身侍女。
其中一個司膳守在廚房外,臉色慘綠慘綠地看向旁邊的同伴,“永昌公主該不會将廚房燒了吧?”
同伴一怔,想了想入股廚房真的不幸被燒,他們的下場會如何,登時也愁腸百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而此時勞師動衆地讓尚食局專門安排司膳示範了怎麽下面條的李宸站在廚房裏,問太平,“阿姐,你看到了剛才司膳是怎麽下面條了嗎?”
太平瞥了她一眼,“我當然是看到了。”
李宸點頭,小大人模樣地點了點頭,“你看到就好了啊,就按照剛才司膳下面條那樣,你再下一碗好了,這回可要做得好吃一點啊。”
其實剛才那碗面條,不止是李宸吃了之後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太平嘗了一口之後,也被會心一擊。要是薛紹表兄生辰的那天吃到那樣的一碗壽面,大概不是高興哭也不是難過哭,而是難吃哭了。
太平手裏捧着壽面,打算重振旗鼓,重新下一碗面條。然而當她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李宸時,白花花的水霧之中,阿妹十分專心地盯着鍋裏的模樣十分可愛,太平想了想,覺得如果壽面是她和阿妹一起下的,那就更有意義了,于是心中想法脫口而出:“阿妹,你也來幫忙,你是要下面條,還是要下蔬菜?”
李宸扭頭,看向太平阿姐,說:“可如果我幫忙,我就要把這個壽面拿去給父親和母親嘗嘗看。”
太平一愣,“為什麽呀?你頭一次做,肯定不好吃!”剛才她第一次做的壽面,就很難吃。
李宸歪着腦袋,笑眯眯的:“不會太難吃,因為阿姐已經是第二次做了,而且父親和母親還沒嘗過我做的東西,就是不好吃,他們也會高興的。”
太平想了想,覺得十分有道理,“父親今天會去清寧宮,那我讓司棋去跟劉春說我們在下面條待會兒送去給父親和母親,讓父親到了清寧宮先別走。對了,阿妹,你要做哪個步驟?”
李宸看了看太平手中的壽面,又看向桌面上的蔬菜雞蛋等若幹素材,最後說道:“唔,我就做打雞蛋那個步驟。”
太平:“……”
那是最簡單的一個步驟,阿妹太會偷懶了!
去清寧宮的李治聽說兩個公主跑到廚房去下壽面,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眉頭一皺,覺得自己的兩個女兒,金枝玉葉,何等金貴,居然跑到廚房去幹粗活,心裏又是不舍又是有些無奈,當真是越來越胡鬧了。然而又下面的人通報說,兩位公主說要将第一次下廚做的壽面給聖人和皇後殿下嘗嘗,心裏又是一陣期待。
李治雙手背負在後,在平常李宸練字的屋裏走來走去,武則天偷得浮生半日閑,正在帝王的陪伴下練字,見他在室內走來走去,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發暈,便将筆擱下,一雙眸子帶着幾分笑意又帶着幾分無奈地看向李治,“平常主上陪永昌練字,可從未像今日這般走來走去,晃得她眼睛發暈。”
李治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武則天,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媚娘,你說太平和永昌兩人下的壽面能吃嗎?”
還不等武則天回話,他又說:“吃應該是能吃的,頂多就是難吃了點。”說着,才停下來的身影又開始在屋裏來回走動,“怎麽這麽久還沒好?”
武則天:“……”
其實在早些時候,太平就生怕她會忘了薛紹的生辰,在她耳邊嘀咕着薛紹表兄的生辰要來了啊,城陽姑姑也不在了,薛紹表兄沒有了母親又沒有了父親多可憐,沒有人陪他過生辰,肯定會難過之類的雲雲,武則天心中有數太平無端端跑廚房去,肯定跟薛紹的生辰脫不了幹系。不過,她看眼前的李治對太平和永昌下的壽面滿懷期待,實在十分不想提醒他過兩天便是薛紹的生辰的。
武則天不說,李治卻又忽然嘆氣,說道:“過兩天便是紹兒的生辰了。”
武則天一怔,随即緩步走到停在窗戶前的李治身邊,“妾還擔心主上最近忙于政事,會忘了此事呢。”
李治擡眼,看向院中的幾株桂花,初秋已至,院中桂花已經悄然盛開,飄來陣陣清香,他的神色似有緬懷,說道:“我又怎麽會忘了此事呢?”
一年前城陽公主去世,三個兒子,大的兩個都已經懂事,李治給她的長子安排了官職,次子不喜歡條條框框i的事情,也與聖人舅父說了他不想當官,既然是這般,李治賞了他一些東西,足夠他成家立業,便随他去了。唯有半大不小的薛紹,讓他放心不下。
當年母親長孫皇後去世的時候,他也是與薛紹一般的年紀,那時太宗親自照顧他和晉陽,他心中的悲痛難過都難以自抑,更何況薛紹是在兩個月之內,失去了父母。
李治從前是真心實意地疼愛城陽公主,如今對薛紹也是真心實意地愛屋及烏,他既然将薛紹接進宮中,讓他與李顯李旦等人坐則同席,出則同車,自然也是将這個外甥看得十分重要的。
武則天見李治神色,心中也是明白李治并非是不知太平和永昌是為誰而興起的心思跑去下壽面,可他臉上未見半點不悅,可見也是樂見其成的。她陪伴在李治身邊二十多年,對李治的了解或許比對自己的了解還多些,她也深深地明白在如今的情況下,她的勢力還不成氣候,即便是成了氣候,也無法與李治這個天子抗衡。她的幾個子女,不論是納妃還是下降,只要李治還在世,那必然是與李家皇族的親戚或者是李治信任的重臣聯姻。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李治是屬意日後讓薛紹當驸馬的。永昌年齡還小了些,而太平的年齡和薛紹恰好是差了兩年,要婚配那是十分合适的。武則天常伴君側,向來都很懂得揣摩李治的心思,更懂得讨他歡喜,于是便笑着說道:“太平早就嘀咕着說要替紹兒過生辰,妾見主上最近國事甚多,這等家事,便讓妾來張羅便好。咱們的幾個孩兒都商量好了,待到紹兒生辰那天,也不要過于鋪張,只在顯兒和旦兒住的百福殿設個家宴。主要是可以一家人在一起,不會讓紹兒只能一個人孤單單地,因為思念城陽和驸馬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