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書

車內二人前一番劍拔弩張,後一回相對而談,哪知車外的杜仲早已駭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方家愛做男子打扮的二小姐和自家主人一見面,次次是動刀動槍,前番還教公子身中奇毒,幾乎命懸一線,幸好後來得了解藥,這才無事。自家公子也是的,女子當溫柔待之,怎得次次撩撥地人家和個鬥雞一般,當真不解自己這随從的苦處,若是這次又出了什麽意外,不怕家中老夫人将自己剝皮拆骨,着實教人好不心懸。

見兩人在車內并無異樣,杜仲又豎起耳朵細細聽了一回,聽公子說起此番前來所在,便放下心來。又見方二公子的那匹雜毛的瘦馬身無四兩肉,背上落了薄薄一層細雪,在風中瑟瑟發抖起來,瞧着好不可憐,只得在車後取了一匹毛氈,撣去了馬上的落雪,披了上去,再将缰繩綁在馬車一側,這才又揚鞭趕起車來,只向那大道的盡頭,那遠遠的洛陽城門之處而去。

眼見得朔風陣陣,寒雪亂飄,杜仲催一催馬兒,那洛陽城門便轉眼而至了,入得定鼎門,踏上城內大道,直直向北而去。

車內暖意融融,絲毫不為那車外的寒風所擾。岑亦靠着軟座,端起一側的暖壺,倒出一杯溫着的熱茶,遞與方行衣,笑道:“還有些路程,将就些緩緩身子,我細細說與你聽。”

方行衣接過茶盞,熱氣袅袅,溫得正好,茶是那驅寒暖身的姜茶,這般細心體貼,岑亦身邊的幾個護衛皆是男子,想來是沒有這般貼心。方行衣略皺皺眉,只是微微一頓,淺淺地抿了一口,便不喝了,只握在手中。

便問起岑亦所說之事:“是什麽寶物,教人如此動心?”

岑亦聽她之問,面上此時也現出幾分荒謬之感,頓了頓,才道:“自盤古開天辟地之時,上古所流傳至今的傳說無數,而那些傳說中的寶物,或神力無窮、或珍奇萬分,教世人向往不已。然世人所求,皆不過權勢錢財二者,人且為權勢迷昏了頭腦,金銀閃花了雙目,想是天下人,又有幾人能跳脫在這二者之外?”

方行衣聽他此言,不知這自她認識以來,便在權勢錢財中打滾的人為何要如此嘆息。

岑亦看着方行衣,見她并不言語,便笑道:“我知你所想,只是我并不是你所想,以後,你便知了。”

方行衣一愣,便道:“你怎麽想,我不想知道。”

這句話自她口中而出,冷冷淡淡。卻不想在岑亦聽來,不由的心似掉入了空洞一般的無着。自來受了她無數的冷言冷語,譏諷嘲笑,卻從不聞她這兩句話,一時竟生出蒼涼之感,就算她拿刀劍指着他,都沒有這兩句話教他這般心灰意冷。

再看眼前人,依舊是清清淡淡,只手中轉着那個茶盅,抿着唇,沉着眼,“如何不說了?”

岑亦長長地嘆息一聲,才按下心中的情緒,道:“世間為人所追逐的,皆不過是無敵的武功,無窮的寶藏,此物教人這般動心,卻正是應了其中一樣。”

“是什麽?”

岑亦嘆息:“世間寶物無數,大抵沒有任何一件會教人如此瘋狂追逐了。上古相傳日出之地為灼,灼為日之輝,其色為金,混沌之始金生為人,便是金民。金民處于日輝之地,金光之中,唯嗜金如命。日久,制于一物,形如泥盆,色如烏金,聲如琅磬,置水其中,竟日産鬥金,世人稱之為聚寶盆。”

方行衣募得擡頭,皺眉看向他,面上滿是懷疑和驚奇,卻又扯着唇邊啞然失笑,“你這說得不有趣,我還不如花上幾個銅板,去聽茶館中的說書人說得有趣的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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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岑亦苦笑道:“你知我不會這般同你說笑。”

此刻他臉上并無半分的調笑之态,方行衣知他也不會說這些無稽之言來同自己玩笑,便壓下了心中的驚異,問道:“你說的寶物便是這聚寶盆?”

他又倒了杯熱茶,飲了一口,笑道:“月前,我收到一張請帖,卻是百寶生親筆所寫,上書曰:世間寶物,大抵不過珍稀二字,然此寶卻是天人之物,凡間再無可得。卻對是何寶物只字不提。往年,他雖廣發請帖,皆言明有何寶物,是何出處。像今年這般,卻是絕無僅有。”

方行衣道:“既然他不提為何寶,你又怎知便是那什麽聚寶盆?況且,世上競多好吹牛皮之輩,你怎知這消息是真是假?這般裝神弄鬼,誰人會信得?”

岑亦搖頭:“百寶生江湖盛名多年,唯重‘真’字,鬥寶會至今一十二年,年年盛況,從無人敢假物扮真而售,皆因他有一雙識寶的慧眼。況且他見慣天下之寶,尋常之物,從不會入得他眼,這般鄭重其事發帖,着實教人思量。”

他又道:“……何況,他雖未言明為何物,我卻自有消息得知。且有人就信得,還是深信不疑。”

“誰?”

岑亦低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于方行衣。

信封上有一長劍壓紋,正是江南鑄劍閣的信物,方行衣皺眉,接過信封,封頁上只寥寥四字:吾妹親啓。

正是方家的掌家之人方于成的筆跡。

“大哥?最近鑄劍閣很窮麽!當幾把藏劍度日好了,癡心妄想什麽聚寶盆,他莫不是練劍練壞了腦子?”

岑亦搖頭苦笑,方于成為人沉穩有度,不茍言笑.對自己這整日在外游蕩的妹子是十分的頭疼,若是聽她此言,想來又要氣得不輕,只好道:“你先打開來看看便知。”

方行衣啓開信封,只見裏面是方于成的親筆手書:“吾妹行衣,見字如晤。

妹放浪形骸,有失女子之德。幸亦不棄,守先君之約,攜禮求聘。妹竟游蕩不歸,失先親之諾,是為不孝;負亦之情,是為不義。兄無賢德,教導不善,竟至妹于不孝不義之境地,實愧對祖先父母。妹無德無能,唯有小才可用之,兄甚慚之愧之。

汝見字可從亦之言,今有一事托之,不可推辭懈怠。今江湖傳言,洛陽鬥寶會将現上古秘寶聚寶盆,此物至寶,世人相争。有故人自曰柳相思,執亡父信物玲珑劍至鑄劍閣,意在洛陽鬥寶會聚寶盆。先君臨終之言:若有故人持此信物上門,不管所求何物何事,鑄劍閣定鼎力為之。兄身纏俗務,今托亦攜書告妹,另弟于望近日亦可奔赴洛陽同謀,望妹小心行事。

兄,于成。”

方行衣彈彈信頁,苦笑三聲,又拿眼瞟瞟岑亦。不管信中那些氣急敗壞的訓斥之言,只問道:“柳相思是誰?”

岑亦見她臉色忽白忽青,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想必方家大哥對這個妹妹在信中又是一番訓斥,自己不好使她尴尬,便接着她的疑問道:“不知道,我只知鑄劍閣與岑家皆受過她恩惠。此次,她不僅托了鑄劍閣,還托了岑家,你可知她對此物如何看重了。”

方行衣皺眉連連問道:“她是誰?為什麽要這聚寶盆?”

岑亦搖搖頭。

她又問道:“對此事,你可有什麽頭緒?”

岑亦又笑着搖頭,道:“世上寶物無數,只是有什麽寶貝,能比得上能生金銀的聚寶盆?想要這東西的人,只怕數不勝數。我不知道此物是真是假,若是真,持此物之人為何要賣它?況且,百寶生防範甚緊,除寶物之名,其他,我卻再打探不出。”

方行衣微微皺眉,岑家世居于江南,門庭鼎盛,江湖結交無數。眼前人雖與自己不太對路子,只是他那打探消息本事,自己也不得不服,就是望眼江湖,以岑家之勢,只怕都無人敢望其項背。他若說打探不出,那便可見百寶生處的口風着實難漏出來了。

方行衣收起書信,冷笑一聲,禁不住譏道:“我原以為岑莊主本事不凡,不想也有打探不出的事情,原來大莊主的暗探密哨只會玩些跟蹤人的把戲。”

岑亦見她神色冷冷,嘴角帶諷,渾身透着全是拒人于千裏的意味,自己與她雖面對而談,而相隔的間距竟不啻千裏萬裏,不由的心內竟延起一絲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苦意。岑亦不管她的譏諷嘲笑之言,卻嘆息道:“你就算氣我叫人跟着你,難道你就不為你大哥想想麽?你自持本事孤身在外,他雖惱,卻也是擔憂你,你性子沖動,又意氣行事,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你如何能時時保得自己平安?之前他知你為裘遠異之事心中愧疚,就算是擔心你,也不好過于阻攔,只是他現在已經好了,你也該放下了,如何還是如故?你這樣,又教我……”

哪知他話一出口,方行衣早已變了幾回的臉色,岑亦知道自己一時焦急,又得罪了她,只是話已出口,收卻是收不回來了,只好生生壓下那半句話,千言萬語都化為了一絲悵然。

方行衣一時見他說出這一番話,禁不住也愣了,恰如絲弦急撥,擾地她心內铮铮,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岑亦只道她是惱了,也不說話,只微微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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