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煎熬

“小姐,小姐您不要這樣。”阿菊流着淚哀求道:“您現在身子還在流血,您這是做什麽啊!”

阿绫默不作聲,臉色蒼白,目光冷得象冰,雖然體力嚴重流失,但她還是強撐着去收拾東西,一旁的吉次郎雖然淚光就在眼眶裏打轉,卻沒有像以往一樣哭鬧,而是照看着小外甥,小心地看着姐姐。

“绫子夫人,您這是做什麽呢?好端端的要去哪裏?”背後有聲音傳來,阿菊回頭一看,卻是重盛的妻子經子夫人,池禪尼站在院中,面色凝重。

阿绫回過頭,強撐着去行禮,卻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額頭上滿是汗珠,她勉強笑笑,“祖母大人,嫂子,請恕阿绫無法見禮了。”

經子連忙扶住她,池禪尼嘆口氣,緩緩走到她身邊,為她擦拭汗水,“孩子,祖母知道你心裏難過,但你也不能跟自己身體過不去啊。你剛小産,如果不好好調養,會落下病根的。”

阿绫不說話,緊緊咬住下唇,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湧了出來。經子夫人坐在一旁,見她形容憔悴,早已不複以往的明媚,也不禁落下淚來。

“好孩子,聽祖母的話,”池禪尼抱着她,輕聲安慰,“有什麽事,等身子養好了再說,就算你真的要走,也不能現在走,祖母不答應。”

“祖母……”阿绫泣不成聲,她是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但看看現在自己的身子,也真是舉步維艱,考慮再三,只能點點頭。

“好孩子,祖母問你一句話,”池禪尼猶豫一下,還是問道:“你是真的想要離緣嗎?”

阿绫合上雙眼,淚珠自眼眶中滾落,“祖母大人,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心平氣和看待這些事情,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真的無法接受,至少現在,我無法接受。”

她無法接受,分別前還對她深情款款關懷備至,為什麽一轉身就有了新歡?幾年的情誼竟然抵擋不住區區數月的分別,阿绫想不通。

池禪尼嘆口氣,“孩子,你先養好身體,趁這個時間,好好想想。”

有什麽好想的呢?那女人大着肚子回來的!阿绫在心中絕望的大喊,但礙于祖母的情面,只能流着淚,默默點點頭。

看阿绫願意留下來,兩個女人松口氣,又勸慰一番後才離開。回到平家,池禪尼對經子說:“你也有了身孕,趕緊回去休息吧。”

“是。”經子說道。剛回到住處,就見自己丈夫匆匆趕來,見到她第一句就是:“怎麽樣,還是要離緣嗎?”

經子猶豫一下,“妾身也說不好,但是見绫子夫人的态度,似乎是鐵了心……”

平重盛咬咬牙,“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是。大人……”剛想說點什麽,就見丈夫風一樣離開,經子無奈嘆口氣,只能轉身回房,還沒踏進屋門,就聽那邊有一個發狠的聲音說道:“你現在就去,叫那個混賬滾回來!”

經子一回頭,就見丈夫在對家臣下令,嚴厲的神色是她從未見到過的。她心中納罕:丈夫雖然一直不茍言笑,但也從來沒有訓斥過弟弟們,今天這樣情形,實在罕見。

基盛幾乎是星夜奔程,連換了幾匹馬一路狂奔,到達平家後體力不支,從馬上一下子栽了下來,頭上撞了一個口子,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一路沖到裏屋,就見屋子裏坐了四個人:父親平清盛面沉似水,閉目不語;時子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只能一聲嘆息;祖母微微沖他搖搖頭,神情為難;兄長幹脆不看他,望着地面,面色凝重。

“父親……”他顫抖着開口,“阿绫她,還好嗎?”

“哦,你還記着你有個妻子啊。”平清盛冷笑一聲,“你幹的好事!現在這個亂子,你怎麽收場?!”

“我……”基盛有口難辯,畢竟結果擺在那裏,他是想争辯也不能,最後只能說:“我想去看阿绫。”

“不用去了,她不會見你的。”池禪尼嘆口氣。

“這個,這個叫什麽阿枝的,是怎麽回事?”平清盛氣不打一處來,“你也是,就算要找人侍候,你別把孩子弄出來啊;就算有了孩子,你明明知道你妻子的脾氣,就別讓她知道啊?現在可好,鬧成一團糟,阿绫那個脾氣,是省油的燈嗎?!明明知道你妻子懷了身孕,你還把這個女人送回來,這不是讓她顏面掃地嗎?還有我們平家,明明已經對不起她了,怎麽面對人家?!”

“父親,我,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基盛有苦說不出,“因為我給阿绫寫了很多封信,但是卻只有兩三封回信,而且都是寥寥數語,我就擔心,她是否厭了我……”

那時的他心中苦悶,想去問個究竟卻又抽不開身,更是愁雲慘淡。碰巧舅父平時忠過來看他,看他如此頹廢,便問發生了何事,他便在晚間小酌時将心中苦水一股腦倒了出來,不知不覺便醉倒了,等醒來後,卻發現衣衫不整,旁邊睡了一個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麽,那個女人只是在那裏做雜事的,平時都沒有見過她;至于阿绫懷孕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基盛跪在那裏,泣不成聲。當聽到阿绫小産的消息,他只覺得五雷轟頂,尤其意識到是自己殺死了他和阿绫的孩子時,更是心如刀絞。孩子,她和阿绫的孩子,沒了……

他在這邊悲傷,在場其他人卻覺察出了一絲異常,平重盛覺得事情不對,開口道:“你說你從未接到過绫子夫人的信?可是……”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平清盛阻止了他,眼裏閃過一絲警告,重盛只能低下頭。只見清盛對時子說:“再找個人勸勸阿绫,聽說常盤一直跟她走得很近。”

時子了然點點頭,“好。”

“重盛,帶你弟弟下去,讓他好好休息,什麽事等他醒來後再說!”

“父親,我想見阿绫……”基盛想掙紮,話還沒說完就被兄長強制帶了下去。

屋子裏只剩下三個人,氣氛頓時詭異起來,池禪尼看看清盛,站了起來,臨走時說了一句話:

“都是你的家人,你自己解決。”

“所以,绫子夫人,你們恐怕是被人算計了。”常盤讓牛若與平太郎玩耍,自己與阿绫說話,“基盛大人也是無辜的,你看……”她看看阿绫的臉色,沒有再往下說。

阿绫看着外面,面色蒼白,目光冰冷。

“绫子夫人,你的夫君确實是無心的;而且,恕我說句不該說的,”常盤咬咬嘴唇,“男人身邊多幾個女人侍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是啊,是不新鮮。”阿绫冷笑,“這面海誓山盟,一旦得不到回信就去尋找另一個女人安慰,确實不是什麽新鮮事。”

“绫子夫人……”

“常盤夫人,謝謝您告訴我這件事,麻煩您回去幫我問他幾句話:

他與別的女人有了肌膚之親,對吧?

他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對吧?

如果他的回答都是:是。那請您告訴他:我跟他之間已經沒什麽可談,請他放心,我不會與他離緣,但也不會再見他了。從此以後,我與他只有夫妻之名,卻不會再有夫妻之實!”

從母親那裏聽完阿绫的回複,基盛只覺得全身都僵住了。

看着從小看大的孩子這個樣子,時子也不好受,“基盛,你別難過,”她蒼白地勸說着,“母親再找人勸勸阿绫……”

“母親,不必勞煩了,”他慘然一笑,眼淚滑了下來,“我已經傷透了阿绫的心,我還殺死了我們的孩子,這件事,我只有自己幫自己了。”說完,他行個禮,起身離開。

時子看着他的背影,不斷嘆氣。

基盛踉踉跄跄走了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前面有人,原來是小叔叔平賴盛。他的叔父一如既往的冷峻,見了他只是皺皺眉,腳下卻不停,在他身邊擦身而過。

基盛沒有精力計較叔父的冷漠,此時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決定,他要把他的妻子找回來!

“小姐,基盛大人送來了東西……”

“給平太郎的留下,其他的扔出去。”阿绫冷冷地說。

“……是。”阿玉猶豫着退了出去,看到阿菊,連忙湊上去,“阿菊夫人,這都多長時間了,總這樣的話……”

“別說了,”阿菊嘆口氣,“我何嘗不擔心?只是小姐那性子,一旦決定了,除非她自己改主意,任何人都勸不得。常盤夫人這幾次來,每次只要一提基盛大人的事,小姐下一句就是送客!還是遵照池禪尼夫人的吩咐吧,讓小姐自己想。小姐娘家那邊你沒說漏嘴吧?”

“哪裏敢?小姐說了,一個字都不許提,要是問起就說很好。”阿玉連忙說。

“那就好,你先去忙吧。”

送走阿玉,阿菊回頭看看自家小姐住的屋子,不由嘆了口氣。

已經過去了這麽長時間,基盛大人幾乎就在外面住下了,只是為了見您一面,您還是無法原諒他嗎?

吩咐侍女在屋子裏生了一個火盆,阿绫攏攏身上的衣服,看着弟弟讀書。

收拾好準備給源家兩個兄弟寄出去的東西,阿绫嘆口氣。雖然已經沒什麽權勢,但範雅大人還是盡可能去照顧他兩個外甥,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一些東西過去,既然這樣自己也不必太過,省得又給別人借題發揮的機會。她摸摸弟弟的頭,“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這裏。”

“嗯,”吉次郎點點頭,“那我去看看平太郎,讓他早點睡覺不要再鬧了。”

“好乖。”阿绫親親弟弟,“去吧。”

自從那件事發生,已過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她的丈夫每天都來,就希望能見她一面。可她每次都只把兒子送出去,讓他們父子團圓,自己卻從未見過他。

她并不是不講人情的人,對于平太郎而言,他是好父親,她沒有資格去剝奪他與兒子的天倫之樂。

阿菊她們每次都在她面前嘆氣,常盤她們來時也是欲言又止。她當然知道她們想說什麽,只是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她不是爛好人,但也不是鐵石心腸,這三個月,那個人不好過,自己又何嘗不是備受煎熬?失去的孩子難道不是他的骨肉?與他認識這麽久,他是什麽樣的人她非常了解,那個憑空出現的女人和孩子,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信,要說沒有陰謀真是鬼都不信!她,還有他,都成了別人棋盤上的棋子,她受了傷,他也是受害者。雖然說過不可原諒,雖然說過只做挂名夫妻,但現在想來全是氣話,自己不想他嗎?撒謊!

只是,她不知道怎麽面對他。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他們兩人誰都沒有錯,可一想到那個女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阿绫就覺得猶如看到煮湯的鍋裏掉了一只老鼠那麽惡心,就會不由自主懷疑,那一夜的魚水之歡,他到底只是被設計,還是将計就計所做的發洩?而每次這麽想的時候,阿绫就格外厭惡自己。斤斤計較,疑心重,這還是以前的自己嗎?

不能見,至少現在,還不能見。即使知道他每天都在門外癡癡等待她的回信,即使知道那個女人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即使知道每次他與兒子分別時的不舍,也不能見。

“明明如此牽腸挂肚,你這副樣子是做給誰看?”

突然傳出來的聲音讓阿绫心中一凜,她禁不住四下張望,很快,她意識到這個不速之客是誰,神色冷了下來,“賴盛大人,這裏是不容許男香客留宿的。”

“有家室的女香客,留在這裏也不合适吧。”外面有人冷冷回應。

“您管的真是一如既往的多啊,這似乎有您無關吧。”阿绫冷笑。

“基盛是我的侄子,也是平家人,你們夫妻二人鬧成這樣,為他人提供了笑料,給我們平家抹黑,你說與我有沒有關?”門外人影綽綽。

“是嗎?如果不想讓平家丢人,其實有一個非常好的解決方法,您勸您的侄子不要再跟我糾纏,另娶他人豈不更好?”她咬着牙說道。

“另娶他人?這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只有你自己知道。”對方冷哼一聲。

“這個就沒有必要告訴您了,話說您不是走了嗎?大晚上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教訓我嗎?或是晚上喝涼風是您的嗜好?與其關心別人,您的正妻人選似乎還沒有解決吧,祖母大人為您選了那麽多名門淑女,您一個都沒看上?還是回去好好挑選一下,圓了祖母大人的心願,總比在這裏磨嘴皮子要強百倍。”阿绫不願再與他啰嗦,直接下了逐客令。

門外人靜默,而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知好歹。”

“慢走不送。”阿绫靠在墊子上,閉目養神。

“哦,對了,”門外影子轉了個方向,“你說讓基盛另娶他人也不太可能,因為沒有姑娘會嫁給一個剛剛獲罪解職的人。”

阿绫一愣,“什麽?”

“怎麽,沒人告訴你嗎?”影子冷冷一笑,“基盛,被解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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