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報
第九章·情報
那孩子扭頭向雷寅雙看過來時,眼裏毫不掩飾的欣喜,不由叫雷寅雙又是一陣內疚。
此時姚爺已經給那孩子的傷腳上打了綁帶,這會兒他的腳正擱在竹榻上——就是說,他是哪裏都去不了的。偏如姚爺說的那樣,才剛逢大難的他,還是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一個跟他略有些熟悉的人,竟丢開他自顧自地玩耍去了……
雷寅雙一陣自我檢讨後,便下意識對那孩子露出一個讨好的笑,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問着他道:“腳上可還疼了?”
孩子搖搖頭,一雙因背着光而更顯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臉,看得她更是一陣內疚不安。
“那個,”她擡手揉揉鼻子,沖他笑道:“對不起啊,把你給忘了。”又趕緊加着解釋道:“其實我也不僅是貪玩。你不是不記得你家在哪裏了嗎?所以我想着,我們去問那些人販子,他們定然知道你家在哪裏的……”
“他們不會說的。”江葦青忽地一搖頭,道:“而且他們不止只有這幾個人,有好多人的。有專門幫他們拐小孩的,還有專門幫他們賣小孩的。”——當然,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卻不是因為這一世被拐的經歷,而是因為在那搞不清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前世裏,他曾做過近一年的乞丐,所以才比平民百姓更知道一點其中的貓膩。
“啊?”雷寅雙的眼不自覺地瞪圓了起來,“竟還有這樣的?!那,那些人的同夥……”
她習慣性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卻立時感覺到這孩子原本冰冷的小手,這會兒竟是熱呼呼的。再看他眼眸濕潤,那原本蒼白的臉頰上泛着異樣的紅暈,她不由一皺眉,伸手搭上他的額頭,頓時感覺到掌心裏一陣異常的溫度。“呀,你發燒了!”她叫道。
“誰發燒了?”随着板牙奶奶的問話,板牙娘和板牙奶奶一同進來了,花掌櫃也跟在她們的身後。
見雷寅雙的手搭在那個孩子的額頭上,板牙奶奶一看就急了,趕緊上前一把将她從竹榻邊拉開,自個兒坐了過去,伸手摸着江葦青的額頭,皺眉道:“還真是。”又問着江葦青,“身上哪裏難受?冷不冷?”
直到這時江葦青才感覺到身上正一陣陣說不出來的不适,便看着板牙奶奶點了點頭。
于是板牙奶奶轉過頭去,沖板牙娘和雷寅雙發號着施令道:“他娘,去我屋裏把我的床收拾出來,再加一床被子。”又對雷寅雙道:“去,把你姚爺爺叫回來。”再對剛剛回來,正準備進門的三姐、小靜和板牙喝道:“去去去,誰都不許進來!”見花掌櫃要過來,板牙奶奶也沖她一陣喝:“你也不許進來!”又喝着雷寅雙,“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我不叫人,誰都不許進來!”
雷寅雙點點頭,又看着江葦青握了握拳頭,道:“沒事的,板牙奶奶最會照顧生病的人了,我……”她原想說,“我娘生病的時候就全是板牙奶奶照顧的”,可轉眼就想到,便是板牙奶奶那麽精心照顧着,她娘仍然沒能熬得過去,板牙奶奶因此傷心了很久。于是她趕緊收回話頭,只沖着江葦青又鼓勵地握了握拳。
她推着花掌櫃從門裏出來,一邊帶上門,一邊對花掌櫃小聲解釋道:“奶奶是怕你過了病氣,才不許你進去的。”又道,“聽我娘說,板牙奶奶原是有好幾個孩子的,都是這麽得了病,一個傳一個才沒了的。”
“我知道。”花掌櫃悶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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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寅雙不禁意外了一下,扭頭看向花掌櫃。
花掌櫃看着她笑道:“我認識她們的時候,還沒你呢。”又伸手摸着她的頭頂道:“時間過得可真快。算算你該有十歲了吧?”
“九歲。”雷寅雙沖她笑了笑,道了聲:“我去叫姚爺爺回來。”便拔腳往院子外面跑去。
“九歲?”花掌櫃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頭,自言自語道:“我記錯了?”
板牙見雷寅雙往外跑,叫着“我跟你一起去”,也跟着跑了。
小靜急着要叫回她弟弟,便也追了出去。
只有三姐站在廊下,挑着半邊淡淡的眉梢,以那雙和她爺爺生得一模一樣的三角丹鳳眼,默默觀察着一臉疑惑狀的花掌櫃。
王靜美雖然比她弟弟大了三歲,且跟雷寅雙一樣,也是從小就跟着父輩們習武的。可她愛臭美,總擔心習武會把手給弄粗了,或者把自己給曬黑了,所以只要沒人看着,她總要偷懶的。也虧得如今天下太平了,家裏長輩才沒逼着她非要學好武藝不可。因此,比起雷寅雙和她弟弟來,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差得實在是太遠太遠了。只這三兩步的距離,等她追出巷口時,竟是連那二人的一個背影都沒能看得到。
雷寅雙和板牙一口氣跑到鎮公所時,鎮公所門前正鬧哄哄地亂成一團。二人對了個眼,便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了人堆裏。
不一會兒,雷寅雙就打聽出來到底出什麽事了。卻原來,五個人販子裏,有一個竟掙脫繩索逃掉了。
雷寅雙趕緊過去拉着陳大伯伯的衣袖,問着他:“大伯伯大伯伯,哪個逃掉了?”
陳大道:“嗐,就是那個頭兒,跟花掌櫃交過手的那個。”
“啊?!”雷寅雙大叫一聲,便把江葦青告訴她的話學給陳大聽,道:“我救出來的那個孩子說,這夥人販子可不止這幾個人的,說是還有好多好多人呢!有專門管拐孩子的,還有專門管賣孩子的。那個逃走的人,會不會是去招同夥,要來劫法場啊?”
“這小老虎,又想到什麽話本故事裏去了!”裏正吳老爹伸手在雷寅雙的頭上拍了一記,笑話着她道:“縣府老爺都還沒過堂呢,你就直接把人給判了斬刑?只是,我們鎮上可沒個法場可劫。”
“話不能這麽說,”一向膽小怕事的酒坊老板道:“小老虎的話也是有道理的。都說那些人販子兇殘,如今我們抓了他們的人,他們能不來打擊報複?!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若真有個什麽……”
他驀地一縮脖子,緊張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他的這番話,頓時叫之前還陷在抓捕激情裏的小鎮居民們一下子全都冷靜了下來。于是,一個個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也都縮起了脖子,竟重又變回了原先那膽小怕事的保守模樣來。甚至不止一人上前質問着裏正:“縣府怎麽還不來人?”“趕緊把這幾個禍秧子帶走也就太平了。”
“說得輕巧,”酒坊老板道,“人帶走了就太平了?不定人家還是要打擊報複的!怎麽說,人都是在我們鎮子上抓住的。”
陳大惱了,過去推着酒坊老板道:“依你的意思,把人放了?!”
“那怎麽行?!”酒坊老板立時又叫道,“放了人,他們會以為我們認慫了,不定更要欺上門來!”
“那你說怎麽辦?”有人問着他。
“我……我哪知道……”酒坊老板扭頭向四周看了看,忽然看到站在裏正身後捋着胡子不吱聲的姚爺,立時過去将姚爺拉了出來,對大夥道:“叫姚爺幫咱們出個主意吧,姚爺主意最多了。”
直到看到姚爺,雷寅雙才想起來,她是來叫姚爺回去給“那孩子”看病的……
姚爺捋着胡須笑道:“那些人販子哪有你們想的那麽厲害。若真那麽厲害,那金銮殿上坐着的,就該是這些人了!要叫我說,咱們怕他們打擊報複,他們還怕咱們不依不饒呢。再說了,咱鎮子上少有陌生人來往,那些人販子若真來了,只怕一眼就能叫人認出來。大家夥兒都警醒些,看到陌生人時多盤問幾句,平常出鎮子辦事的時候也別落了單,這也就是了。”
“對對對,”頓時,衆人一陣随聲附和,又有人道:“還有,等把這些人販子送走了,不管誰問起這件事來,咱都給他們裝聾作啞,只當是縣衙的官差們在咱鎮子上捉到人的。”
“好主意好主意!”衆人又是一陣附和。
雷寅雙聽了,不由學着三姐的标志性表情,給這些人一個鄙視的撇嘴——鎮裏的人總是這樣,就跟那田裏的麥子似的,風吹兩邊倒。有人蠱惑着時,一個個看似揣着那天大的膽兒,好像便是把金銮殿裏的皇帝佬兒拉下馬都算不得是什麽大事;可只要一個打了退堂鼓,立時一個比着一個地就現出了慫樣兒!這叫自小就崇拜個英雄好漢的虎爺實在是看不上眼!
她那裏沖人丢着白眼,姚爺見了,便過來笑眯眯地在她的腦袋上拍了一記,又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板牙,三人一起從仍紛紛議論着的人堆裏走了出去。
雷寅雙這才把那孩子發燒的事說了一遍。姚爺道:“原猜着就要有這麽一遭的。”又道,“你板牙奶奶又得緊張了。”
“可不,已經緊張起來了,都不許我們進門了。”雷寅雙道。
姚爺嘆了口氣,道:“老太太經歷過太多生死了,也難怪。”
*·*·*
回到鴨腳巷時,“那孩子”已經被板牙奶奶抱進了自己的房裏。姚爺進屋去給“那孩子”看病,雷寅雙便跳到三姐和小靜面前,賣弄地把在鎮公所門前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三姐立時給了她一個不屑的撇嘴,道:“鬧了半天,你就只打聽到這些消息?除了跑了個人販子,其他消息我早知道了。”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将她打聽到的事給雷寅雙細數了一遍。雷寅雙這才知道,她這情報工作做得有多失敗。
顯見着比起她來,三姐才是個合格的情報人員。只跟着姚爺這麽來回一趟,她不僅打聽到那些人販子的消息,還順便把被救出來的那幾個孩子的來歷也打聽了一遍——竟還真就是附近人家丢失的那幾個孩子——且她還打聽到,哪些人往哪家丢了孩子的人家去送的信……
看着一臉牛氣哄哄的三姐,雷寅雙張張嘴,蔫了。
此時她們三個女孩正并肩坐在王家西廂廊下的臺階上。姚爺爺和板牙娘在屋裏照看着那個生病的孩子,花掌櫃和板牙娘則在院子東南角的絲瓜架子下面說着話。
三姐擡眼看看花掌櫃,扭頭問着雷寅雙道:“你打聽的事兒呢?都打聽到些什麽了?”
雷寅雙看看她,更蔫了。
跟三姐一比,她簡直是什麽都沒打聽到——至于說板牙奶奶要過飯,王雷姚三家那似有若無的親戚關系,這在人人都知根知底的江河鎮上原就是個公開的秘密。而且,鴨腳巷的孩子們知道的比鎮上婦人們知道的還要更多一些。比如,雖然板牙娘确實姓姚,卻跟姚爺爺一家真的真的沒關系……
其實不僅小鎮上的男人女人們愛炫耀自己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內情,或者炫耀自己具備一些別人所沒有的本事,雷寅雙也愛這樣的。可她既不如三姐那麽聰明,能從別人的只言片語裏抽絲剝繭;又不如王靜美那麽擅長跟人打交道,三言兩語就能從別人的話裏套出答案,所以她能炫耀的……好吧,好像也只有武力值能叫她炫耀炫耀了。
聽雷寅雙吭吭哧哧說了半晌,竟連一點新鮮內容都沒有,三姐不由又是一個鄙夷的撇嘴,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還不如小靜偷聽到的東西多呢!”
見雷寅雙回頭看向她,小靜壓着聲音小聲道:“我聽到我娘跟姚爺爺說,那個花掌櫃,好像之前是做那種生意的。”她擡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殺雞?”
雷寅雙一伸脖子,卻立馬叫三姐把她伸長的脖子又拍了回去。
“真笨!”三姐一咂嘴,“那種生意!”她做了個袖子底下捅刀子的動作。
“啊!”雷寅雙這才恍然,拖着腔調應了一聲,又忽地扭頭往那絲瓜架子下面瞅了一眼,把頭湊到三姐和小靜的跟前,小聲道:“這麽一說,倒是應了我之前的感覺了。才剛栓兒奶奶問花掌櫃以前是不是也開過客棧時,我就覺得那個花掌櫃笑得很有些古怪。她說她以前在眉山腳下開過客棧的。啧,”她學着三姐也是一咂嘴,“你們想,眉山那地方,窮山惡水的,開客棧能有什麽生意?!我看啊,十有八-九就是個黑店!孫二娘的人肉包子鋪!”
“什麽孫二娘?”板牙那紮着個小辮兒的頭頂,忽然從雷寅雙的胳膊肘旁冒了出來。
雷寅雙被他吓了一跳,回手就揪着他的沖天小辮兒喝道:“作死呢!吓死人了!”
她這裏才一動手,板牙娘那裏就看到了,揚聲對她叫道:“雙雙,不許欺負弟弟!”
雷寅雙沖着板牙娘吐舌做了個鬼臉,雖然松開了手,卻壓着聲音對板牙呲牙嘲道:“你個媽寶!”
板牙立時嘟起嘴來,“你再這麽叫我,我要告訴我娘了!”
“瞧瞧,說你是離不開娘的媽寶,你還不信!”雷寅雙撇着嘴道。
“對了,”小靜道,“早想問你了,離不開娘的寶貝,不是應該叫‘娘寶’嗎?你怎麽硬給生造出一個詞,非說什麽‘媽寶’?”
三姐道:“她生編硬造的詞兒還少了?”
“這可不是我生編硬造的,我夢到的話本裏,那些人就是這麽說的!”雷寅雙道,“我想吧,這‘媽寶’的意思,大概是說連伺候他的老媽子都拿他當個心肝寶貝,所以才叫作‘媽寶’的吧。”
三個女孩說着她們的話,便又把唯一的男孩板牙給排擠在外面了。板牙不高興了,硬是拉開他姐姐,往雷寅雙和三姐中間一擠,看着雷寅雙道:“雙雙姐,你不是個英雄好漢!你說話不算話!”
“咦?我怎麽說話不算話了?”雷寅雙被他質問得一愣。
“咱們說好了的,等人到齊了你才可以往下講你那些故事的!我還沒來呢,你就給我姐姐和三姐先講了,我都沒聽到!”板牙嚷嚷道。
“我講什麽了啊?”雷寅雙蒙圈了。
“孫二娘的店!人肉包子鋪!”小家夥嚷嚷道,“你可不是在講那些梁山好漢的故事!我還沒來呢,你竟就往下講了,這可不是你說話不算話?!”
“我……”
雷寅雙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那院門一響,一個聲音在門口笑道:“誰說話不算話了?”
小老虎還沒扭過頭去,一聲尖叫已經從她嘴裏發了出來。
“爹!”
她一個旋身,便如長了翅膀般,直直飛撲進一個剛剛進門的壯漢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虎爹終于登場了……我可真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