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健

第十六章·李健

三姐跟着長輩們搬來江河鎮時,已經是五歲年紀了,且她原就早慧,所以把鎮上衆人那欺軟怕硬、膽小怕事,只有仗着人多勢衆時才不可一視的色厲內荏,早看了個一清二楚。她想出來的法子,其實說起來很簡單,簡單到用兩個成語便能概括了。那便是:“妖言惑衆”,和“禍水東引”。

從雷寅雙家裏出來,她和小靜還有板牙,便分頭行動了起來。

這江河鎮上的居民,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可以說,一年到頭連個小偷小摸的案子都少見,如今竟攤上個抓捕人販子的大事,不管大人們事後回悟過來如何後怕,孩子們都只覺得這件事刺激、熱鬧、叫人聽着就熱血沸騰。

偏事發時正是午休的時候,孩子們不是在家裏睡着午覺,就是被大人們鎖在家裏不放出去,竟是沒一個人能夠近距離“觀摩”整個事件經過的。因此,看到鴨腳巷的三姐和板牙過來,雖然沒看到昨兒當事人之一的“虎爺”,且三姐的那張利嘴還有些讨人嫌,那些孩子還是呼啦一下全都圍了過來……

*·*·*

而三姐和板牙被孩子們圍着詢問昨天的事情時,小靜則一臉乖巧地坐在她奶奶的身邊,聽着板牙奶奶和陳大奶奶,還有鎮上的婆婆媳婦們,坐在街邊陰涼處說着閑話。

婦人們的話題,自然也離不開昨天的那一場熱鬧。便有人說起那些被拐的孩子,說着最小的一個才兩三歲,連話都還沒說周全,這些為人母的不禁又是一陣感慨,紛紛罵着那“萬惡的人販子”。

小靜忽然托着腮幫插嘴道:“不是說逃了一個人販子嗎?還聽說那些人販子跟京城的什麽侯府有關系。萬一那個人販子引着人來報複,那可怎麽辦?”

顯然這個問題昨兒晚上家裏的男人們也曾議論過,婦人略一沉默後,便有個小媳婦把家裏男人說的話給衆人學了一遍,道:“雖然官府說,那個什麽侯府是人販子扯着虎皮吓唬人的,可誰知道真假呢?前朝的時候,可就沒少出朝廷大官跟那些惡人相互勾結的事。我家那口子說,不定那些人販子背後真有人的,不然哪能那麽嚣張,拿刀拿槍不說,還當衆喊出侯府的名字?”

“就是就是!”另一個婦人也道,“都說京裏的達官顯貴比路上的螞蟻還多。你們說,那麽多的侯爺王爺,為什麽那人販子不叫別人的名號,偏叫出那個什麽鎮遠侯府來?!叫我說,其中肯定有貓膩!”

板牙奶奶的眼一閃,跟着道:“是呢,還說雙雙救下來的那個孩子是什麽‘世子’,我看啊……”

“這還用說?”陳大奶奶搶着道,“不過是想把那孩子再騙回去罷了。這不,見騙不了我們,連刀子都動了。”又側過腦袋對衆婦人道:“你們說,自皇上登基以來,天下已經算是太平的了,便是什麽江洋大盜,也都在一些窮鄉僻壤裏,城裏什麽時候見人動過刀槍啊!”

“可見果然是有個後臺的!”另一個婦人搶着下着結論。

頓時,衆人一陣附和:“可不,肯定那個什麽侯府就是他們的後臺!”“偏官府的人還不信,竟說那些人販子是在吓唬人!”

“哎呦,這你也信!”一個奶奶揮着手冷笑道:“所謂‘官官相護’,又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那侯爺是個什麽品級?昨兒來的通判老爺又是什麽品級?別說來的是通判了,便是縣太爺親自來,也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兒。而那位,可是戰功赫赫的侯爺,還是皇上的親妹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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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老太太才忽然想起來,跟她們坐在一處的板牙奶奶的兒子,那個王朗,可還在衙門裏當差吃糧的。她不禁一縮脖子,帶着幾分小民的忐忑和讨好,看向板牙奶奶。

板牙奶奶立時接話道:“可也不能憑着人販子的一句話,就非說那人販子跟人家侯府有關系。”又嘆了口氣,道:“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反正人販子抓到了,孩子也給解救出來了。至于後頭的黑手,管他做甚!”

她不說這話,不定人心裏多少還對這種說法存着疑,她這麽一說,倒不僅沒給侯府洗白,反而更叫衆人覺得那個什麽“鎮遠侯府”有問題了。

小靜又裝着個天真模樣,擡頭跟她奶奶道:“我聽人說,那些人販子可心狠手黑着呢。說是有孩子從人販子手裏逃出來,躲在一戶人家裏。偏那戶人家膽小,把那孩子還給人販子了。結果人販子臨走時,竟反手把那戶人家全給滅了口呢。”

“該!”陳大奶奶說着,回頭嘲着一向跟她不對路的酒坊老板娘道:“昨兒聽你家那位的意思,還想着把那些孩子還給人販子呢。看吧,便是還了,也未必能得好呢!”

酒坊老板娘立時跳着腳地叫道:“我家那口子什麽時候那麽說了!他只是說,萬一人找上門來報複,我們該咋辦。要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這倒是……”頓時,婦人們一陣高低起伏的應和。

板牙奶奶嘆道:“也沒別的法子,咱們都警醒着些吧,看到鎮上有陌生人出入,都多長幾個心眼兒。跟外人也少說咱鎮子上的事也就罷了。”

衆人紛紛附和道:“是這個理兒。”

小靜忽然又道:“那些被拐來的孩子,萬一人販子找人扮着他們的家長來認這些孩子,那該怎麽辦?”

板牙奶奶不禁一陣驚訝,低頭看向小靜。她可不知道幾個孩子商量的事情,只驚訝着一向愛在人前裝着文靜的孫女,竟會接二連三地主動向人發問。

陳大奶奶答着小靜道:“瞧你說的,哪有那麽好騙的……”

酒坊老板娘報複着她道:“怎麽就沒那麽好騙了?!我若是人販子,我就先派個人往鎮上打聽那些被拐孩子的情況,比如那些孩子身上有什麽記號,來的時候穿着什麽衣裳等等的,然後再另找一個人,借着打聽來的這些事情,冒充孩子的家長,遇上你這種沒心眼兒偏又大嘴巴的,還不是一騙一個準兒!”

“嗨……”

陳大奶奶瞪起眼,兩個幾十年的老冤家,不禁當街鬥起嘴來。

衆人看着熱鬧時,板牙奶奶則低頭問着小靜,“誰跟你說,人販子滅了一戶人家的?”

小靜原正喜滋滋地想着,大人們的意思應該合了三姐的主意,忽然就聽到她奶奶的問話。她不禁看着她奶奶猛眨了兩下眼,那眼珠一轉,笑道:“還能有誰,雙雙呗。”

——反正虎爺常常“腦洞大開”的(當然,這詞兒肯定又是虎爺的發明)。

*·*·*

小靜這裏借着小老虎說事兒時,她弟弟板牙則在孩子們那邊把這故事略改了改頭面,直接推到了小兔子身上。

于是,同樣的故事,在孩子們這邊,則成了小兔子跟板牙說的“親身經歷”。

而比起膽氣略缺的大人們,孩子們則熱血多了。聽着這杜撰出來的“滅門慘案”,孩子們一個個不僅沒被吓着,倒更是義憤填膺起來,一個個直把小胸脯拍得震山響,說着若是人販子再來抓人,他們要如何如何生擒人販子,如何如何保護那些好不容易救出來的“可憐孩子”。

三姐和板牙對了個眼兒,便以她一貫的毒舌冷笑道:“憑你們?!”

僅這三個字,就跟油鍋裏扔了個火把似的,立時燒得群情激憤起來,有人嘲着三姐道:“你怕了就回家躲進被子裏好了!連鞑子都叫我們趕跑了,還怕什麽人販子不成!”

三姐原是要引着那些孩子把話題往她想要的方向走的,卻意外地勾出了“鞑子”二字。她不由冷笑一聲,嘲着那幾個孩子道:“說得好像你們見過鞑子的軍隊一樣!”——當年鞑子的軍隊可從來沒來過江河鎮的。

便又有人嘲着三姐道:“說得你好像見過一樣!”

三姐的臉色一冷,淡淡道:“我确實見過。我爹娘就死在鞑子軍的刀下。就在我眼前。”

頓時,衆人都不吱聲兒了。

板牙看看三姐,擡手頗有些老氣橫秋地拍拍她的背,擡頭對衆人道:“我三姐雖然說話不好聽,可仔細想想,其實也在理的。怎麽說我們都還只是些孩子,打不過那些大人再正常不過了。而且,聽說昨天都動刀子了。依我的意思,咱們硬跟那些人碰,肯定不得好的,倒不如智取。”

便有孩子好奇問道:“怎麽智取?”

板牙道:“咱們鎮子上那麽多人,便是那些人販子想來報複,也不敢明着來,肯定會喬裝打扮成不相幹的人,來問昨天的事。咱們對付他們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管誰來問昨兒的事,咱們都給他們來個一問三不知。若有人問起那些被拐來的孩子,咱們就直接把人往縣衙引,就說人全被帶到縣衙去了。那些人販子若有本事,叫他們去攻縣衙好了!咱引着他們上當,可不比直接跟他們打在一處好?”

“好主意,好主意!”

一些跟板牙交好的孩子們紛紛附和着,而那往常就跟三姐不對眼的,便挑着刺道:“什麽滅門慘案!若真有這樣的事兒,我們早該聽說了,可誰又聽說過?”

另一個孩子也道:“就是!不是說虎爺救下的那孩子連自己叫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怎麽還記得這事兒?這別是你倆故意編着來吓唬人的吧!”

三姐早料到會有孩子來挑刺了,擡頭正想說,不記得自己名字,不代表不記得經過的事,卻忽然聽到人群後面一個聲音道:“确有其事的。”

這突兀的聲音,倒把圍成一圈,正全神貫注聽着三姐跟人吵架的孩子們全都吓了一跳。

衆人順着聲音回頭看去,這才發現,他們的後方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少年人來。

少年約十二三歲年紀,生得像個竹竿般又高又瘦。

高瘦少年跟認人一樣,先是往人群中間坐着的板牙身上掃了一圈,然後看向三姐,卻是意味不明地抿着唇微笑了一下,這才扭頭對瞪着眼看着他的那些孩子們說道:“我們路過清水縣碼頭的時候,正遇上官府盤查,說是附近的一戶人家才剛被滅了門。不定就是那孩子說的那戶人家了。”

雖然這少年是在替自己圓着謊,三姐仍忍不住問着他,“你怎麽知道?”

少年看着她又是溫和一笑,道:“我猜的。”又道,“昨兒被救下來的那幾個孩子裏,有兩個還記得自己家鄉的,不是說家就在清水縣附近嗎?再算着他們被拐的日子,倒正好是滅門案發生的那段時間。也就是說,滅門案發生的時候,那夥人販子就在附近。這麽看來,他們犯下這案子的可能倒是極大。”

少年人說得頭頭是道,不禁叫鎮上的孩子們全都信服地看着他。便有個孩子問道:“你是誰啊?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三姐的眼一閃,道:“若是我沒猜錯,這應該是我們巷口那家還沒開張的客棧的少東家。”

“你叫什麽名兒?”她擡着下巴,看着眼前那高瘦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李健。你應該就是三姐了。早晨時,聽姚爺爺提到過你。”又道,“你跟姚爺爺長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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