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朋友

江葦青倒挂在樹上,一邊抱着雙臂機械地做着卷腹向上,一邊沉思着他的未來,所以也就沒注意到有人靠近的聲音。

當樹下傳來一個孩子好奇地問話時,他驚了一下,原就在艱難維持着的腿勁兒一松,竟險些從樹上倒栽下去,吓得那樹下的孩子“呀”地叫了一聲。

也虧得如今的江葦青已經不是兩個月前的他了。他猛地一提氣,抓住樹枝翻到樹上,這才回頭看向那個不知打哪裏冒出來的孩子。

樹下的孩子雙手攏在唇上,正仰着脖子看着他。陽光透過樹枝間的縫隙投下來,在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上投下一塊塊明暗不定的光斑,卻并不妨礙他看清那孩子眼裏天真的擔憂。

這是個穿着甚是考究的小姑娘,看年紀應該跟虎爺雷寅雙差不多大。小姑娘的兩鬓梳着兩條很是精致的垂髻,發髻的尾端各飾着一朵嵌寶錾金的流蘇花。那長長的劉海用同一系列的嵌寶發梳別在頭頂心裏,露出其下飽滿而潔白的額,以及一個挺翹的小鼻梁。

“你、你抓穩了,可別掉下來。”

小姑娘雙手仍攏在唇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葦青,似乎害怕一個錯眼,就叫他失手從樹上掉下來一般。

若是換作別人,忽然看到樹下冒出這麽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定臉上就得有什麽表情變化了。偏小兔江葦青原就不是個容易大驚小怪的人,加上這具軀殼裏住着的又不真是個孩子,所以他只那麽垂眼看着那小姑娘,竟沒吱一聲兒。

小姑娘見他不吱聲,不由疑惑地歪了歪頭,問着他道:“你能下來嗎?還是……還是要我去叫人救你下來?”

小兔擡眼看看林子深處,辨了辨鳥雀驚起的方向,然後又垂眼看看那個小姑娘,一言不發地從樹上跳了下去,惹得那個小姑娘又捂着嘴驚呼了一聲,他則連個眼尾都沒給那小姑娘遞一個,便向着鳥雀驚飛的方向走了過去。

宋三姑娘宋欣悅捂着嘴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孩子的背影眨了好半天的眼沒回過神來。長這麽大,只要她有心賣好,還從來沒人這麽不賞臉的,偏這小孩兒竟不搭理她。這不禁叫宋欣悅有點不太甘心。

而且,雖然這孩子穿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看着像是附近村莊裏的孩子,可那身形氣質,卻是一點兒也不輸城裏的大家公子。且不說他那眉眼俊秀得跟觀音大士面前的金童似的,便是那細膩潔白得似半透明般的肌膚,就不比她差了多少。

一向愛收藏個美麗物件的宋三姑娘又眨了一下眼,便提着裙擺向那“小金童”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還沖那孩子的背影喊着:“哎,小哥哥,等等我!”——雖然她覺得,許這孩子年紀還沒她大,但她自小就知道,嘴甜沒壞處。

可那孩子明明都聽到她的叫聲了,卻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她跟着他就是。

宋欣悅跟在江葦青身後,一邊锲而不舍地跟他搭着話,一邊向四周張望着。見他竟是往林子深處走去,她趕緊沖着江葦青又叫道:“小哥哥,別再往前走了,再過去林子就深了,會迷路的。”

江葦青仍是沒理她,依舊頭也不回地往林子深處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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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欣悅不禁瞪着他的背影不悅地鼓了鼓腮。想着她大哥曾再三告誡她林子深處那些可怕的蛇啊鼠的,小姑娘有些害怕,想要回頭,可又不甘心就這麽放走這麽個漂亮的“小哥哥”。她猶豫着向左右張望了一下,卻是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中竟跟着這個“漂亮哥哥”走出很遠了。若要她一個人往回走……她還真有點不敢。于是迫不得已,她只好提着裙擺又朝江葦青追了過去。

江葦青只當身後沒跟着個聒噪女孩的,只自顧自地那麽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一片半坡地上,他站住,支楞着耳朵又聽了聽,然後擡頭朝着一個方向喊了聲,“雙雙!”

宋欣悅正疑惑着他這是在叫着誰,突然就聽到那個方向有個聲音答着他:“哎!”

那聲音清脆而響亮,聽着像個女孩的聲音。

宋欣悅順聲擡頭看過去,就只見那樹木沿着半山坡往上越長越密。最濃密處,那樹冠連成一片,看着層層疊疊、郁郁蔥蔥,幾乎都叫人看不到樹幹。而那聲音,便是從那綠色最濃處傳來的。宋欣悅歪着腦袋往那片樹木間瞅了又瞅,竟就是沒看到那說話之人到底在哪裏。

只聽得那聲音又道:“你站在那裏別動,這下面有芒草,別劃傷了你,我這就下來了。”又道,“我找到一窩鳥蛋。”

随着樹葉一陣嘩啦啦的亂響,宋欣悅這才看到那綠蔭叢中冒出個青灰色的人影來。人影遠遠地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卻是“咦”了一聲,忽然一甩手,就只見一道細細的黑線從那人影的手裏飛出,宋欣悅還沒來得及看清那黑線是什麽,樹上的人影就跟着黑線一蕩,從一棵大樹蕩到了另一棵樹上。随着那根黑線的幾起幾落,只轉眼間,那青灰色人影就蕩到了他們的面前。

直到這時宋欣悅才看清,那像猴子般在樹上蕩來蕩去的,竟也是個孩子。而那像蛛絲般吊着這孩子的黑線,則是一條長長的皮鞭。

那孩子落下時的身姿,與其說是從樹上跳下來的,倒不如說是飄下來的。孩子落到他們面前,一邊好奇地看着宋欣悅,一邊抖了抖那另一端仍系在樹上的皮鞭。皮鞭落下時,跟條黑色緞帶似的在空中形成一道波浪紋。那孩子也不擡頭,只那麽随意擡手往空中一抄,便極潇灑地将那條長鞭折成幾折收入了手掌心裏。

如果說宋欣悅一開始跟着小兔跑,是因為不甘心被這麽個“漂亮的小哥哥”冷落,那麽這會兒看到雷寅雙耍鞭子的狂霸拽酷,這孩子立時就忘掉了那個“漂亮哥哥”,只着迷地盯着雷寅雙一陣打量。

然後,宋欣悅的眼忽地就又睜大了。

眼前的兩個孩子,竟是一模一樣的裝扮。同樣的青灰色衣裳,同樣的深藍腰帶,同樣的灰色褲子,甚至連腳上的鞋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色圓頭布鞋,更別說那一模一樣的、以同樣的青灰色布帶紮束在頭頂心裏的高高馬尾辮了。雖然這二人從臉型到五官相貌生得都并不像,且一個生得極黑,另一個又生得極白,宋欣悅仍是一下子就在心裏認定了,他倆應該是少見的雙胞胎。

——至于說雷寅雙和江葦青為什麽總穿一樣的衣裳……話說那鴨腳巷的三家人裏,就只有王家有當家主婦,所以三家人的衣裳鞋襪一向都是由板牙娘和板牙奶奶一并打理的。那板牙娘最是會精打細算過日子,知道東西買得越多,店家能給的折扣就越多,所以這麽一來二去的,鴨腳巷裏不分男女老少,便總有那麽幾身顏色面料一樣的衣裳了。小兔身上的衣裳是板牙長高之後穿不下的舊衣裳。因有一次雷寅雙無意中跟小兔穿了同一顏色面料的衣裳,叫鎮上的人都說他倆像雙胞擡,之後她就總故意找着跟小兔同樣的舊衣裳出來跟他湊着對……

宋欣悅打量着雷寅雙時,雷寅雙也在打量着她。

“喲,”她看着宋欣悅打趣着小兔道,“我說小兔,沒想到你手腳夠快的呀!我這不過才打了幾只鳥兒的功夫,你就替你自個兒找了個小媳婦兒?”

江葦青可不高興她開這樣的玩笑,便橫了雷寅雙一眼,将手伸過去,道了句:“不早了,回吧。”

雷寅雙習慣性地伸手想要去握他的手,卻是直到看到手上拿着的鳥巢,這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回事,便獻寶似的把那只小巧的鳥巢遞到江葦青的面前,笑道:“看,不知道是什麽鳥的巢,還有三顆蛋。”

雖然雷寅雙是遞過去給江葦青看的,可搶在江葦青之前就把頭湊過來的,卻是宋欣悅。

“呀,”宋欣悅道,“你把人家一家都連鍋端了,這樣好嗎?那人家父母回來,看到孩子沒了,家也沒了,得多可憐啊!”

雷寅雙一愣。說實話,從小到大她都不知道掏過多少鳥窩了,卻是從來沒想過那鳥父母的感受……

她不禁看着那小姑娘一陣猛眨眼。要說雷寅雙也算得是四鄉八鎮的“孩子王”了,江河鎮周邊村子裏的孩子,只要是到過鎮子上的,少有她不認得的。何況這小姑娘還長得這麽漂亮,她再沒有不記得的道理。可她偏偏就是不認得她……

這小姑娘看着年紀似乎要比她小一些,那個頭兒比小兔江葦青還要更矮些,偏又矮得嬌嬌俏俏地很是讨人歡喜。

雷寅雙總說小靜是個“看臉的”,其實她多少也是個“看臉的”。當初她之所以一眼相中小兔,想要留他給自己做弟弟,其實多少也有看小兔長得好的因素夾雜其中的。如今見這小姑娘生得可愛,且還跟她一樣,是一副自來熟的禀性,這不禁叫雷寅雙感覺無比親切。于是她沖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鞭梢蹭着鼻梁道:“這個我倒沒想到過。”又道,“我弟弟身子不太好,我才想着掏些鳥蛋給他補補的。要不,我就只拿一個……不,還是兩個吧,剩下的一個,送回去?”

宋欣悅再沒想到,雷寅雙不僅沒覺得她這突然的插嘴很冒失,居然還一副跟她有商有量的模樣。她不由擡眼飛快地把雷寅雙打量了一圈,笑道:“好……”

她那個“呀”字還沒說口,就聽那個“漂亮哥哥”打斷她道:“不好。”

江葦青繞過宋欣悅,走到雷寅雙的身邊,伸手接過那鳥窩,對雷寅雙道:“你可還記得大壯家廊下的小燕子掉下來,大壯奶奶不讓我們碰的事了?”

“啊,對,”雷寅雙一點就透,立時道:“大壯奶奶說,人手碰過的東西,大鳥都能聞到味兒,就再不會靠前了。”她看着那鳥窩,遺憾道:“怕是就算我們把這鳥窩還回去,大鳥也再不會回來了。”又對宋欣悅笑道:“下次吧。下次我再不連窩端了。這一回……”她看看那鳥蛋,再看看小兔,“還是烤着吃?”

“蛋還能烤着吃?”宋欣悅驚奇道,“不會烤炸了嗎?”

雷寅雙立時笑了起來,道:“你當這是栗子呢,不會炸的。”她看看她,這才想起來問宋欣悅:“對了,你是誰呀?我怎麽以前沒見過你?”又打趣着小兔,“你從哪裏撿來這麽個漂亮的小媳婦兒?”

雖說宋欣悅看上去很小只的模樣,可在這一方面,卻是比雷寅雙開竅早得多,不禁紅了臉,捏着衣袖噘着嘴道:“大哥哥說什麽呢!我才不是這小哥哥的小媳婦兒呢!”

這一聲“大哥哥”,把雷寅雙叫得愣了愣。她扭頭看看江葦青,再低頭看看自己,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卻是沒有解開她的這個誤會,道:“那你是哪個村子的?”

宋欣悅道:“我家在縣城,不在這附近。不過我家有個莊子就在這裏,沿着那條河向南一點點就是了。”又道,“我姓……”

“宋!”雷寅雙立時指着她笑道,“我猜你姓宋,你爹是縣裏的宋舉人,可是?”

宋欣悅一陣驚奇,“你認得我?”

雷寅雙搖頭笑道:“我倒是不認得你,但我知道你家的莊子。當初你家建那個莊子時,還請我爹過去做了幾天活呢。”又道,“我叫雷寅雙,這是我弟弟,小兔。你叫什麽?”

“我叫宋欣悅,”宋欣悅笑道,“在家排行第三,家裏人都叫我三兒,兩個哥哥也可以叫我三兒。”

雷寅雙笑道:“那我們可不能叫你三兒了,我家有個姐姐小名也叫三兒,這可要重起來了。”

“你多大?”忽然,一直沒跟宋欣悅說過話的小兔問着她。

“我九歲了,下個月的生辰。”宋欣悅笑道。

“啊,”雷寅雙笑道,“那我比你大,我是正月裏的生辰。至于小兔,”她伸手過去勾住小兔的脖子,笑道:“比你……”

她話還沒說完,便忽然叫小兔在她腰間捏了一把。小兔截着她的話,對宋欣悅道:“我倆同一天生辰。”

雷寅雙扭頭看看他,然後眨了眨眼,倒也沒有當着宋欣悅的面戳穿了他。

只是,她不戳穿他,他卻是一下子就戳穿了她,“還有,”小兔指着雷寅雙對宋欣悅道,“你得叫她姐姐。她跟你一樣,是個女孩。”

“呀!”宋欣悅忍不住又伸手捂住了嘴,吃驚地看着小兔和雷寅雙道:“你倆竟是龍鳳胎?!我還是頭一次認得龍鳳胎……你倆誰大?”

“當然我大!”被戳穿了女兒身的雷寅雙立時一挺胸。想着龍鳳胎可比雙胞胎還稀奇,她覺得叫人誤會他倆是龍鳳胎似乎也不錯,便悄悄擰着又想開口的小兔爪子,盯着他的眼笑道:“是吧,小兔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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