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姐的婚事
第五十五章·三姐的婚事
龍川客棧開業三年來,入住的客人總數加起來竟都不曾超過百位。如今龍川客棧在鄉鄰們的印象裏,與其說是一間客棧,倒不如說是一間賣茶點酒水兼營着客棧生意的食肆更為恰當。
雖說江河鎮的燈會比起城裏來要粗陋了許多,可對于附近的鄉民來說,卻仍是個難得的樂子,因此大家都樂意趁着燈會的時節擠到鎮子上觀個花燈,走個百病什麽的。這原該是客棧裏招徕生意的極佳時機,可這上燈的頭一天,天色才剛剛黑下不久,孩子們提着的花燈裏,那插着的小燭甚至還不曾燃到一半,龍川客棧卻已經上起門板,閉門謝客了。這叫那些借着年下手頭寬松,想要慕名來嘗一嘗客棧茶點的鄉鄰們都頗為失望。
客棧大門緊閉,門內的大堂上卻一片燈火通明,只是堂上的氣氛顯得極為壓抑。
自蔡婆子認出姚爺,拉着街坊們哭訴姚爺這是想要賴婚,才将那偷盜之罪硬栽在她兒子的頭上後,姚爺就被氣昏了頭,以至于一時竟只顧着發抖生氣了,都忘了上前去喝止蔡婆子的胡言亂語。
還是宋老太爺機敏,雖然不知究竟,可也知道不能叫那婆子這麽當衆敗壞三姐的名聲,于是老太爺當機立斷,命随行的莊丁明邀請實強迫地将蔡家母子帶回了龍川客棧。因這件事兒關乎着一個未嫁女兒家的聲譽,宋家老太爺把鴨腳巷衆人送回龍川客棧後,就自覺避嫌地帶着家下和兒孫們告辭了。
雖說鴨腳巷裏三家人彼此親厚,可這件事到底是姚家的私事兒,所以雷王兩家也都學着宋老太爺的模樣,主動避了嫌。
三姐原也是不該呆在客棧裏的,可她不放心她爺爺,便倔着不肯回家去,于是雷寅雙等人也都找着借口留下來陪着她了。因此,這會兒姚爺和蔡家母子在二樓的一間客房裏商談着事情時,樓下大堂裏坐着的,全都是鴨腳巷的小一輩們。
說是要避嫌,可板牙娘曾親眼看到那蔡婆子撒潑,她擔心姚爺一個大男人對付不了這種世俗蠢婦,便自稱是三姐的幹娘,也硬是呆在了樓上。
這會兒樓上除了姚爺和板牙娘,以及蔡家母子三人外,還有個花姐——花姐則是搞不清狀況的蔡婆子怕自己吃了虧,以為她只單純是個客棧老板娘,主動要求她留下做個見證的。
雷寅雙蹑着手腳潛上樓去,想要偷聽那蔡婆子到底有什麽話說時,她才剛一露頭,便叫板牙娘看到了,當即一嗓子将她吼了下去。
小老虎縮着脖子退回去,站在樓梯下方,咬着嘴唇看着圍坐成一圈的三姐等人。
這會兒李健和小靜正一左一右地坐在三姐身旁。三姐伏在桌子上,那下巴擱在屈起的手肘上,一雙原本就愛含着譏诮的眼,如今更是透出一股冰涼的冷意。
雷寅雙回到桌邊,看着一臉冷笑的三姐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又不知從何說起,便習慣地向小兔投去求助的目光。
小兔卻并沒注意到她看來的眼,他正垂眸沉思着。
此時他們已經知道,那當街撒潑的婆子姓蔡。那被他們抓住的賊偷,是蔡婆子的大兒子,叫蔡寶兒。小兔江葦青卻是又比衆人更多知道一點——這蔡寶兒,正是三姐那個“浪蕩子”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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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江葦青來到江河鎮時,三姐已守寡多年,所以他并沒有見過那個蔡寶兒。而就算前世時他不曾聽鎮上鄉鄰們說起過那個蔡寶兒的種種劣跡,只沖着今兒他們當街拿住蔡寶兒行竊一事,便能叫人知道這并不是只什麽好鳥兒了。何況,還有個潑婦蔡婆子。當年一身彪悍的毒舌三姐,面對滿口粗話的蔡婆子時,竟也是屢屢吃着悶虧的。
想着三姐的遭遇,小兔的眉頭不由鎖得更緊了。他擡頭看看樓上,心裏實在不明白,那麽精明的姚爺當年怎麽會把三姐許給這樣一個無賴之家。便是前世時不曾有過他們拿住蔡寶兒的事兒發生,睿智如姚爺,應該也能看得出來這蔡寶兒的斤兩才對。卻不知道為什麽,三姐最後竟還是嫁了這樣一戶人家……
——江葦青自是不知道,這其中竟多少還有他的因素存在的。當年江承平借着他的名義找混混打了姚爺和雷爹的悶棍後,姚爺的身體便一落千丈。前世的這個時候,蔡婆子于街頭遇到姚家祖孫時,姚爺已經是病入膏肓了。自知時日無多的姚爺雖然也看出來這蔡家母子不是可靠之人,可作為一個老派人,他心裏總覺得女孩兒嫁了人才能有個最終的歸宿。何況那蔡婆子當初也像今兒這樣,早早就将蔡寶兒和三姐的婚約宣得鎮上人人皆知。姚爺怕他悔婚會毀了三姐的名聲,偏他又将不久于人世,不能護得三姐周全,加上三姐不願意祖父臨終之前還挂心于她,只說自己看上了蔡寶兒,又安慰着姚爺說她能拿捏住蔡家母子,姚爺才于萬般無奈中點了頭……
雖不知道當年事,小兔卻是知道,不能叫三姐再嫁了這蔡寶兒。
他垂頭坐在那裏,看着仍是一臉的乖順,只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出些許森冷的光芒。直到小老虎伸手過來拉着他的衣袖,他才猛地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緊接着,他便是一怔。直到這時他才忽然意識到,剛才他心裏一直在盤算着,要怎麽替三姐把那礙眼的蔡家母子給“處理”掉……
小兔不禁看着小老虎一陣眨眼。他一直以為,這江河鎮上唯一會叫他用心思的,只有雷寅雙一個,鴨腳巷的衆人于他來說,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系,他再不可能把這些人的事放在心上的。直到這會兒他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中,不僅是雷寅雙,連鴨腳巷的衆人,也在他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記……
見小兔看着自己眨着眼,小老虎心裏微微詫異了一下。一般情況下,幾乎都不用她開口,小兔總能明白她要做什麽的。于是她看着廚房的門簾沖小兔呶了呶嘴——那意思,想約着小兔一起溜出去,再翻上牆頭,從窗戶外面偷聽。
小兔正要點頭,忽然聽得小靜問着三姐道:“你……知道這事兒嗎?”
三姐這會兒仍将下巴埋在肘彎裏。她那細長的鳳眼微微一眯,帶着股明顯的譏诮翹了翹嘴角,然後頗為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才剛準備拉着小兔潛出去的雷寅雙見了,不由“呀”地叫了一聲,放開小兔,兩只手往桌上一撐,便向着三姐探過頭去,問着她:“你……”
她的話才問出一個字,忽然又覺得她這麽問,等于是往三姐傷口上撒鹽,便咬着唇把後半截話又咽了回去。
雖說她顧慮着三姐沒肯把話問完,三姐仍是猜到她要問什麽了,便擡起頭來,交叉着兩只手托住下巴,冷笑道:“這是我爹在我小時候定下的婚約。那家……”她看看小兔,忽然一笑,道:“那家跟我們不一樣,不過是個普通的農戶。當年鞑子打到他們村子裏時,是我爹救下了他們一村子的人。後來我爹受了傷,是在他家裏養的傷。我爹傷好後,兩家就這麽換了庚帖。再後來,龍川一戰後,我爺爺從死人堆裏把我刨出來時,我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那時候大家都在忙着逃命,爺爺不願意我跟着他颠沛流離,就想把我托付給他家。可他家見應天軍敗了,又見我成了個半死不活的啞巴,只說不敢惹禍上身,竟是連門都不曾開一下。爺爺當時氣得不行,之後就再沒提過這樁婚事。爺爺以為我那時候年紀小,肯定什麽都不記得的,其實我什麽都記得。”
雷寅雙一聽就怒了,道:“他們不仁在先,如今竟還有臉再提這什麽婚約,姚爺爺定然不會答應的!”
“可,”小靜猶豫道,“那蔡婆子那麽當街一嚷嚷,便是當年他們不仁,到底兩家不曾正經退親。這事兒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只怕對三兒的名聲有礙……”
雷寅雙一向最煩人講究個什麽名節的,不由一甩那如今已經長及肩下的馬尾辮,冷笑道:“名聲算個什麽?能吃還是能喝?就算被人說幾句,還能叫他們把個大活人說死了?!且不說誰整天沒事把別人的事挂在嘴邊上,無非就是閑着無聊時,或者看到那人了,一個個才會把那人的事翻出來嚼一嚼舌頭。嚼完了還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又真把誰的事當一回事了?!什麽名聲不名聲的,不過是自個兒往自個兒頭上套的枷鎖罷了,只要你自個兒不把那些閑話當一回事,那些閑話也就只是個屁!”
見她用詞粗俗,講究個淑女風範的小靜立時沖她瞪起眼兒來,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若是沒了名聲,人還能算是個人嗎?”
“那也要看是什麽名聲,”雷寅雙跟小靜嗆着聲道:“若是別人強加在我身上的惡名,我才不承認呢!難道由着人說幾句,三姐便真要嫁給那個偷兒不成?!沒個為了別人幾句不關痛癢的閑話,倒要葬送三姐一輩子的道理。是吧!”
她扭頭過去尋着小兔的認同時,才忽然發現,剛才還站在她身邊的小兔竟不見了。同時不見了的,還有原坐在三姐旁邊的李健。
“咦?人呢?”她道。
三姐擡了擡下巴,指着後廚道:“去後院了。”
雷寅雙立時便猜到,這二人應該是翻上二樓了,于是她也趕緊往後廚過去。
只是她才剛走到櫃臺邊,就聽到樓上傳來花姨的一聲低喝,然後便是什麽東西敲在窗框上的聲音。雷寅雙站住腳,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果然見李健和小兔灰溜溜地從廚房裏鑽了出來。
“被發現了?”她問。
小兔點點頭,看向李健。
李健道:“就聽到一點。我們過去時,那蔡婆子正在那裏說着什麽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這親事是她亡夫定下的,不好輕易作罷。”他看向三姐,“看那意思,竟是鐵了心要結親的。”
“不要臉!”雷寅雙恨恨道:“他們若真有心要守這婚約,當初就不會趕走姚爺爺和三姐……”
她往那實木櫃臺上狠拍了一巴掌,卻是拍痛了自己的手,不由在那裏一陣甩手。
小兔見了,便拉過她的手,一邊替她揉着,一邊回頭對衆人道:“我聽着那婆子言下之意,好像認為姚家有很多錢的模樣,且多少還帶着點威脅的意思。”頓了頓,他又道,“虧得年前朝廷出了那道赦令,不然只怕更麻煩。”
雖然雷寅雙背着人跟小兔說過他們幾家的來歷,三姐等差不多也猜到小兔應該是知情了,小兔那裏卻是依舊什麽都看不出來,這還是他頭一次暗示着自己是知情的。不過此時也不是關心這種事的時候,李健和三姐、小靜等聽過也就算過了,都将此事放過一邊。
雷寅雙不滿道:“三姐的事也是大家的事,姚爺幹嘛要背着人單獨跟那家人商量?”
李健道:“到底關乎着三兒的閨譽呢。”
想着那蔡婆子說了那些話後,圍觀的鄉鄰們看向三姐時的眼神,雷寅雙不禁又是一陣憤憤不平。她再想不明白,明明三姐是街坊們看着長大的,便是她一向嘴不饒人,好歹也該有些香火情的,偏那些人聽到這些閑話後,不僅沒一個站出來幫三姐說話,且一個個還以那種異樣的眼神看着三姐,就好像三姐真做了什麽不得見人的事一樣……
這會兒她忽然就有點明白小靜那句“人言可畏”的意思了。
她洩氣地嘆息一聲,又問着李健和小兔,“那你們有聽到他們有什麽主意沒?”
小兔搖搖頭,李健道:“姑姑耳朵太好使了,只聽了幾句,就叫姑姑發現了。”
雷寅雙咬着唇沉默了一會兒,擡頭安慰着三姐道:“要是小兔沒有抓住那個人行竊,許姚爺爺還能答應這事兒,如今都這樣了,姚爺爺定然不會看着你落進火坑裏的。你放心,就算爺爺沒法子,趕明兒大不了找個四周沒人的地方,我們把那個蔡寶兒抓過來狠打一頓,打得他不敢娶你也就是了。到時候我們只問着那個蔡婆子,是要兒子的性命還是要這樁親事,包她不敢再強求于你!”
三姐雖然唇邊挂着冷笑,其實心裏也在愁煩着的。雷寅雙這帶着天真的話,卻是忽地就逗笑了她。她點着頭道:“好。或者你幹脆直接把他打死算了,大不了我守個望門寡。”
“呸呸呸!”小靜立時一陣連呸,還逼着三姐也跟着吐了口口水,雙手合十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然後又回手拍了三姐一記,道:“這大過年的,雙雙胡說八道慣了,你怎麽竟也跟着一通亂說?!”又嗔着雷寅雙道:“若他就死扛着讓你打,也非要娶三兒不可呢?那些人可都是滾刀肉,萬一他死不退親,等熬到三兒過門後,可不就由着他來虐待了?難道你還真能把他打死怎的?”
”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三姐掉進火坑不成?!”雷寅雙急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兔道,“人都有弱點,只要找準了弱點,有的放矢,便沒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對母子也是如此。只是眼下我們知道的情況太少,倒不好拿主意。”
一直在一旁沒吱聲的板牙忽然一轉眼珠,轉身便跑上了樓梯。
這一回,卻是和雷寅雙的遭遇不同,便是板牙娘看到板牙在樓梯上探頭探腦,也沒舍得怎麽呵斥于他,只任由他學着只壁虎伏在樓梯臺階上聽着壁角。
小間諜板牙趴在樓梯上聽一會兒,便轉身跑下樓來傳達一會兒,來回幾趟,便叫樓下的衆人都知道了,那蔡婆子先拿姚爺的身份說事兒,話裏話外帶着威脅。後來還是姚爺主動提到朝廷的赦令,蔡婆子才沒了話說。不過很快,她便又找着了別的話題,只明裏暗裏跟姚爺哭着窮,且字字句句裏暗示着姚爺似乎是發了一筆什麽橫財,要求也分上一杯羹。
三姐聽了板牙的轉訴,撐着額頭想了想,忽地便笑出聲兒來,道:“真是窮瘋了。”
卻原來,當初姚爺想把三姐托付給蔡家時,曾給蔡家人看過兩錠金子。不過因當時還在世的蔡家家主膽小,不敢收留三姐,姚爺自然也就沒把那金子留給蔡家。
“早年前外面就有傳言,說是應天皇帝在龍川中埋伏戰死時,曾把一筆寶藏交于心腹暗地裏藏了起來。那婆子既然知道我爺爺的綽號,自然也知道我爺爺的身份。只怕她是從當年那兩錠金子上,更加确信了這樣的傳言,所以如今才打死不肯放棄這門親的。”
“就是說,”李健沉思道,“第一點,先得叫她相信,姚家真的沒什麽寶藏……”
“除此之外,”小兔眯縫着眼,下意識學着姚爺的模樣,摸着沒一根胡子的下巴道:“還得叫他們覺得結下這門親對他們家沒半分好處……”
他在腦子裏勾畫着之前只是隐約形成的一個計劃時,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一擡眸,便只見雷寅雙正以一種極信任的眼在巴巴地望着他。お稥冂第
“你一定能想出主意來的,”小老虎篤定地點着頭,“你那麽聰明,肯定能想到法子。”
小兔眨了眨眼。法子他是想到了,只是,如今他們都還只是些孩子,那個法子由孩子實施起來,卻是有着諸多不便。且那法子多少有點不那麽正大光明,便是他其實心裏并沒那麽陽光,他仍是不願意叫小老虎知道他有這樣的陰暗面。于是他把主意悶在肚子裏,回頭對李健道:“最好能找着機會跟那個蔡寶兒交好,才能知道他的動向和弱點。”
“我也是這樣想的。”李健點着頭道。
二人正讨論着,板牙忽然急匆匆地跑了下來。他才在樓梯下面站定,姚爺和板牙娘還有花姐就出現在了樓梯頂端。
原來是雙方會談已經結束了。
雷寅雙往姚爺他們的身後一看,見蔡家母子三人竟并沒跟在他們後面,不禁看着花姨擡了擡眉。
卻原來,兩邊商讨半天,卻是沒任何進展。那蔡家母子倒哭了半天的窮,只說自己一家已無處可去。花姐擔心他們住在外面亂說話,便做主把人留在了客棧裏。
花姐嫁給雷爹後,自然是要住在雷家的,可雷家一共不過才三間正房,一間住了小老虎,一間住了小兔,那李健就沒地方住了,所以如今李健還是住在客棧裏。花姐便交待了李健,叫他看牢那母子三人,然後便帶着虎兔二人回了鴨腳巷。
臨進家門時,小兔回頭看看姚爺,見姚爺雖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安慰着三姐,可眉宇間卻藏着一絲抹不去的愁容,他便知道,姚爺那裏應該還沒想到什麽主意。他在心裏把自己的計劃通盤想了一遍,只說忘交課業了,便拿着功課去了隔壁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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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于蔡家母子來說,簡直像是老鼠落進了米籮裏。自當家人過世後,他們一家三口竟是頭一次不用為下一頓的吃食而犯愁。只是,唯一叫蔡婆子一陣遺憾的是,她默默觀察了姚家近半個月後,才不得不承認,姚家應該真的沒有藏着什麽寶藏。不然那姚爺祖孫兩個不至于活得如此潦倒——應天皇帝麾下大名鼎鼎的軍師,如今化名姚長久的“鬼師”姚長生,居然做着游醫維持生計,且還連個鋪面都租用不起,只在廟門前立個幌子擺着攤兒。
——虧得蔡婆子只是個普通村婦,當年因着這門親事才識得姚爺一家,卻是并不認得比姚爺名氣還要響亮的鐵将軍,不然不定還要生出什麽事端。
雖說姚家不像蔡婆子想像的那般有錢,但好歹名下有着座宅子。且他家裏只有姚三姐一個,是個絕戶兒,只要姚爺一死,姚家的家當就是他蔡家的了。這般一想,蔡婆子也就不嫌棄這門親了。可惜的是,姚三姐兒長得差強人意了些,若是能像隔壁王家的姑娘那般漂亮,雖還是配不上她家寶兒,好歹寶兒應該會開心些。不過這也沒什麽關系,男人家三妻四妾原就是常事,寶兒生得這麽可人,且小時候還有大師給他算命,說他是生來的富貴命相,可見将來還有更大的機緣造化。大不了到時候叫姚家丫頭做了小,這樣既不委屈了她家寶兒,也是她家仁厚,願意念着舊情給那醜丫頭一個名分。
蔡婆子這邊想着種種美事快意時,那蔡寶兒的日子過得也很是快意。他再想不到,當初幫着雷家姐弟的李健會忽然跟他交好起來。他更想不到的是,這位年紀輕輕的秀才公,居然也是個好賭的,只是因為家裏管得嚴,叫他摸不着門路。雖然蔡寶兒跟着他娘流落到這江河鎮上前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卻是跟鎮子上那些浪蕩子們早結出不一般的友誼。于是他帶着李健下了幾回暗場子,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人間,就這麽親密無間了起來。那李健還因此領着他認識了城裏大戶宋家大郎。
宋家大郎是個手頭闊朗的,常常駕着宋家的驢車帶着他和李健去城裏玩耍。甚至有時候,宋家大郎會把驢車留給他倆用。那李健到底是個書生,還要上學,所以倒是蔡寶兒常常一個人駕着那驢車進城玩耍。
誰知正如他娘常說的那樣,他小模樣生得招人愛,某天他又獨自駕着驢車去城裏時,半路上遇到個轎子壞在路邊上的嬌嬌女。蔡寶兒一時義氣上湧,顧不得男女大防,便将那小姐和她的丫環都帶上了驢車,護送回了城裏。小姐感念他是個好人,第二天命丫環找到他,送上一盒親手制作的美味糕點。如此一來二去,少男少女間便漸漸升起一股難以明狀的情意。特別是,那小姐還是許了人家的。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這別人家的媳婦,于蔡寶兒來說,又有種別樣的難以割舍。如此這般,偏蔡寶兒如何勾引,那女子就是不肯跟他走到最後一步。耳熱眼饧将到手又未到手之心癢難耐下,小姐提議二人私奔,又給蔡寶兒看了她那豐厚的妝奁,只說爹娘只她一個,成親後再回來,再沒有不認下的道理。所謂“色令智昏”,一向精明的蔡寶兒覺得這是樁可做的生意,立時便答應下來。偏事不湊巧,他去接小姐私奔時,卻是叫女子家裏發現了端倪,一頓棒子打下來,蔡寶兒才吃驚地得知,跟他周旋了近一個月的女子哪裏是人家的小姐,不過是那家養的一個歌伎罷了。于是一個拐帶人口之罪,便這麽扣了下來。最後還是姚爺不願意叫他的名聲拖累壞了三姐,在蔡婆子的哭求下出錢替他擺平了事端,而兩家的親事,卻也因此一筆勾消了。
挨了一頓毒打的蔡寶兒好不容易脫得一場牢獄之災,哪裏還敢有別的想頭,趕緊攜着老娘帶着弟弟逃離了徐縣境內,至此鴨腳巷的衆人就再不曾聽到過這一家人的消息。而蔡寶兒卻是至死都以為,是那歌伎看中于他,所以才騙着他帶她逃亡。只是時運不濟,才叫他倆做了分飛的鴛鴦,此生再無聚首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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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畢,時節已經進入五月,眼見着又是一年端午将至。終于落下心裏一塊大石頭的姚爺此刻正跟宋老太爺坐在宋家別院裏,目光掃過在春光裏追逐打鬧的宋欣誠和小老虎,又看看在旁邊微笑旁觀的小兔和李健,嘆了句“後生可畏”,回頭跟老爺子對了個杯,誠心道了句謝:“多謝老哥援手相助,只是耽誤大郎進京跟他父母團聚了。”
“也沒什麽,”宋家太爺笑道:“恰好他老子被點了差,要跟着皇上來舊都南巡,到時候正好順路将他帶走。”
姚爺的眼微微一閃,看着小兔的背影道:“聽說快到了?”
“是呢,不過我們大概是沒那個福氣瞻仰天顏了,怎麽着都不會輪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接駕的。”宋老爺子笑道。
從宋家別院回來的路上,姚爺故意提及皇帝南巡之事。可不管他如何觀察着小兔,竟始終都沒能從小兔臉上看出個端倪來。于是回到鴨腳巷後,姚爺就借口查問功課,把小兔叫去他的書房,問着小兔:“你怎麽想的?再不回去,你那個世子之位只怕真要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