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狗
陰冷的木箱裏躺著醫生的屍體,他的手還捂在脖子上,捂緊了綻裂的創口,外翻的皮肉,捂住斷裂的血管,還有露出來的骨頭。肌肉痙攣在瞬間産生屍僵,令他保持著與倒下時一模一樣的姿态。他以這個姿态被扔進箱子,箱子裏還釘進去一只來不及逃跑的蛾子。
蛾子瞎撞一陣後停在了他的額頭,翅膀上的鱗片撲打著皮膚,顫顫發抖。墓土就這樣落下來,一鏟一鏟隔絕了光線,将他們掩埋。
蛾子不再動了,蛾子身下的皮膚隐約有點顫動。頭頂上又傳來鏟子的聲音,迅速而緊湊,越來越清晰。
幽暗的空間透入一點光芒,蛾子飛起來。零落的灰從空中點點落下來,他感覺到有什麽正一點一滴流入他的身體,然後斷斷續續聽見呼喚。
“醫生先生。”
……
“能聽到嗎?”
……
“醒過來!”
……
“Dr?ATLANTIS!”
他努力張開眼,一線光,擴大,然後穩定住視線。
剪刀剪斷了他脖子上的縫線,紗布代替了裹屍布。血袋和藥瓶挂在他頭頂,紅白兩色液體正通過導管流進他身體。綜合劑在體內迅速起效,毒藥被迅速分解代謝,新鮮的血液充滿全身,僵化的肌肉開始恢複柔軟。
“讓我……”他試了試喉嚨,可以說話,命令:“諾斯,讓我從這堆爛東西裏出去!”
“遵命,先生。”
執事撕掉裹屍布,将他從木箱裏抱出來。他的身體依然無法自如活動,靠在木箱上勉強捏了捏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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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呢?”
“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回收。”
“很好。”
“您這次玩得實在太危險了。”執事再為他加一組抗生素,然後測量脈搏。“雖然我很信任您,但是還請您珍惜自己的生命。畢竟,如果您回不來,我會非常的困擾。”
“你以為我是誰?”
“是的,我很抱歉。”執事測量完脈搏,終於确定,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僵屍。他的确活過來了。正确的說,他根本沒有死。
諾亞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儲存庫,蘊藏了他需要的一切。麻藥、毒藥、末日病毒,他一手把自己交給死神,一手把自己從死神手裏拖回來。
醫生摸了摸的脖子,這一次的确賭得太大。如果公爵那一刀不是切斷頸動脈而是刺入心髒,恐怕他就真變成屍體了。不過殺人總是簡單一點好。越激動就越迅速,越惱怒造出的傷口就越大,越想要一個人死下手就會越不假思索。
脖子,是他也這樣選。他就賭這一點。
高傲的人親自動了手,以那種精準和傲慢,決不會想要化驗屍體,更不會把污染自己雙手的屍體當材料留在身邊。
就因為那種不可一世的态度,這一局,是他贏了。
輸液完畢,執事為他拔出針頭,禮貌地服侍他換上幹淨衣服,再把血衣木箱等等重新埋起來。
“那麽,這就帶您回診所?”
“不。”醫生将領口拉高遮住脖子,“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需要我陪同嗎?”
“不必。諾斯,我要你再去調查幾件事。”
“醫生先生還是想要V嗎?”
他回頭一瞥,眼睛裏兩道冰冷的光,跟刺傷他的金屬一樣。
“簽了契約就是我的。管他是誰,搶我的東西就要付出代價!”
執事優雅地致禮。
“遵命,Dr?ATLANTIS。”
那一刻,狗掙脫了項圈再一次變回堕落世界的神。
狗沒有什麽不好,翻著垃圾一不小心就能挖到寶。寶藏從來就在那裏,高傲的人永遠找不到。因為他們只會把高貴的雙手塞進手套,戴著白絲巾站在燈光下,藐視一切污穢,堂皇展示自己的一塵不染。
是的,從一開始他們的世界就不一樣。不一樣的世界是兩個交叉的環,總有一些人會穿過這樣的交點。他是,不止他一個人是。
ATLANTIS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流氓、暴徒、瘾君子,妓女、奴隸、走私販,空虛寂寞的有錢人,和,隐姓埋名的幽靈族。隐姓埋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過去越特殊的越不容易。他們無一例外的找到他,經他之手改頭換面。
這樣的人或許離開或許留下,無論哪一種,都為目的付出代價,都會變成無形的力量。這股力量乍看不見,不用的時候毫無察覺,一旦使用起來,威力驚人。
是的,在陰沈肮髒裏登峰造極的人會從賤狗變成神。DOG與GOD,一個鏡面兩個世界。
醫生,Dr?ATLANTIS,他就是這樣的鏡像生物。至少不可一世的公爵絕對想不到,他親手拔牙屠宰了的狗,會是地獄的三頭犬。把地獄之犬送回地獄,這當然是傲慢犯下的錯誤。犯錯的人,通常會得到懲罰。
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平靜。堕落世界在“神”被“吊死”後愈加沒落。沒有了Dr?ATLANTIS,“藥”的價格在黑市瘋漲,陰暗角落裏鬧出許多亂子,報紙上面日日精彩,仿佛陣痛,黎明前的黑暗。
公爵也在經歷黎明前的黑暗。奧斯本的身體已經準備就緒,所有植入器官已經渾然一體,仿佛拔掉導管奧斯本就會從玻璃柱裏走出來。
No5,只剩下No5。種子在等待成熟,奧斯本在等待複蘇,公爵難掩激動,或許這樣,或許因為天氣,他患了一點小感冒,稍微發熱,打一點抗病毒藥這種程度。
當然,他的任何一點小病都會引發他人關心,特別是親屬,特別是繼承人。
公爵的長子專程前來探望。這位未來的公爵從他偉大的父親那裏繼承了一個貴族應具備的一切品德,他從20歲開始管理家族産業,在醫學界和社交界都表現出衆,除了一點挖掘精神,他比那個連名字都不正經的私生子優秀了太多太多。
他親自為父親注射,脫掉外套挽起衣袖,金發在襯衫上輝煌,懷表像心窩裏的一只鳥。他戴上塑膠手套,俯下身仔細為皮膚消毒,每一個動作都簡潔優雅,典範,無可挑剔。
“母親讓我轉達對您的慰問,請您保重身體。如果研究告一段落,希望您抽空回家陪一陪她。”
“聽說她最近身體也不太好?”
“她很挂念您。下周三是她的生日,您能出席嗎?”
“當然。”
“母親一定會很高興的。”
未來的公爵完成了他的使命。慰問、展示、邀請,非常完美,然後帶回答複。在他三十年的生命裏程裏,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所有步驟駕輕就熟。父親永遠是預約才能見到的人,母親永遠是娴靜典雅的貴婦,而他是他們唯一的紐帶,神聖婚姻的證明,偉大家族的後繼者,一個忠實的傳聲筒。
馬車在開滿玫瑰花的道路上行駛,交談在優雅的空間裏結束。
“我不希望再見到你。”未來的公爵說。
“請相信,我同樣不希望。”未來公爵的兄弟這樣回答。
兩個血脈相連的人,完成了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作家的話:
打算今天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