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溫度
湯子期夢到有個黑影在背後追着自己,忙不擇路下,只得向天臺奔逃。樓梯狹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急速的奔逃中,她不慎一腳踏空——
“啊——”她腿一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電影此刻正好到了末尾,放映廳裏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來。
“醒了?”俞北平好笑地看着她。
湯子期面紅耳赤:“……對不起,我睡着了……”
他只是笑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走到外面,天色已經暗了,街邊的小販卻漸漸支起攤子。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俞北平去街邊的便利店買了包煙,手摸進兜裏,掏出打火機,站在臺階上點着了。他低頭的一瞬間,火苗把他英俊的側臉照得格外溫暖。
湯子期在原地站了會兒,小碎步跑過去,站臺階上對他說:“給我也來一口。”
她仰着小腦袋,模樣認真。
俞北平沒當回事:“別鬧。”
她伸出一根食指:“就一口。”
他涼涼的目光盯着她不動了,看得她縮起腦袋,讪讪道:“開個玩笑嘛,這麽認真幹嘛?”
俞北平把煙掐了,看着她一字一句說:“有些事兒可以開玩笑,有些事情,在我這兒最好不要。”
他說的是“最好不要”,可湯子期完全沒有聽出一絲一毫商量的口吻。
她想,他可能不喜歡女孩子抽煙。
本來想跟他開個玩笑,活絡活絡氣氛,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湯子期有種一頭撞死的沖動,又尴尬又窘迫。也許是之前累積的溫情,讓她忘了其實俞北平骨子裏是個非常冷酷的人,他有足夠的耐心敷衍你,但不會為了別人改變自己。
後來他送她回去,一路上就有些沉默。
湯子期比較情緒化,他這麽嚴肅,她就鬧不起來了,甚至還有些緊張,路上都沒敢招他。
“你很怕我?”走到樓底下,他忽然停住步子,回頭問她。
湯子期嗫嚅着,沒搭話。
可不是怕他嗎?對她若即若離,時好時壞,叫人分不清是真心還是敷衍。他好像很了解她,她說一句話,他能猜到後面十句,可她對他一無所知。
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可能是她探尋的目光讓他覺得驚訝,他笑了一下:“怎麽這麽看着我?”
“就是覺得你這人,像條美女蛇。”美則美矣,太過神秘,也危險。
“美女蛇?”他有點忍俊不禁,但還是問道,“為什麽啊?”
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說:“直覺。”
她這種直覺并非空穴來風。相親之前的兩次見面,他雖然表現得比較溫和,湯子期仍能感覺到他那種鎮定、自持、冷靜的氣度,絲毫沒有受她影響。可就是對這麽個對象,相親那天他卻毫不猶豫地答應。
她又不是個傻的,哪能察覺不到異樣?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
“我沒什麽可圖的。”過了會兒,湯子期扁了扁嘴說。
算是把這幾日藏在心裏的話攤開說了。
俞北平說:“我也沒想圖你什麽。”
湯子期說:“那你到底想幹什麽?”她像是跟他較上了勁,今天非要個答案不可。
湯子期出身好,小時候家裏往來、接觸的也都是場面上的人,是人都巴結着,打小就養成了她驕矜的性子,無法無天,甚至還有點蠻橫。
八年前,父母離婚後,她能明顯感覺到旁人對她的态度變化。
雖然還是客氣,但和以前那種從裏到外透着的殷勤勁兒,是不一樣的。那是湯子期第一次感覺到人情冷暖,也讓她小小地成長了一下。
她嘴裏不說,心裏卻是很通透的。
就像這會兒面對這個人。
她知道自己對他有好感,也感覺到他對她的照顧,可也清楚地明白,她不足以讓他一見傾心。
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又問了一遍。
俞北平沒有正面回答她:“在這個世界上,誰都可能傷害你,只有我不會。”
……
樓道裏很暗,湯子期卻走得很快,上四樓時還差點摔了一跤。
俞北平忙從後面扶住她:“你小心點兒。”
湯子期撣開他,自顧自掏出鑰匙開門。俞北平也不惱,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等着。她開了門,回身正要關上,卻見他還杵在那兒,心裏無來由一股火氣:“你怎麽還不走?”
俞北平沒什麽脾氣的笑笑:“等你熄燈睡了,我就走。”
“……您到底圖啥呀?”一開始還覺得沒什麽,湯子期這會兒只覺得心裏發毛,她堅信他不喜歡自己。為什麽呀?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情緒收放自如,哪有這麽喜歡人的?
可他既然不喜歡她,幹嘛要這麽上趕着跟她結婚?
越是未知越是可怕。
湯子期心裏沒底,哭喪着一張臉扒拉住門板,跟他告饒:“哥哥,我不是唐僧肉,吃了不能成仙的!”
“剛剛不還好好的,現在怕我怕成這樣?還是剛剛我讓你不高興了?”
“沒,真沒有,我就是覺得我配不上您。而且,您段位太高,我小老百姓的招架不住,心裏瘆得慌,您換個人耍吧。”
俞北平漸漸斂起笑意,一瞬不瞬望着她:“你覺得我在耍你?”他一手扳住門板,稍稍用力,門就從她那兒脫了手,到了他手裏。
湯子期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看着他把門打得大開。
他站在她面前問她:“你憑什麽以為,我要耍你?費老大勁去相親,又陪你看電影,給你輔導課業,這是在耍你?”
他的聲音不愠不火,聽上去似乎沒什麽煙火氣,可湯子期知道,他是真的惱了。
她咬咬牙:“那你說,你喜歡我不?”
“喜歡啊。”
她氣憤地擡起頭:“都不帶猶豫的!這是背課文嗎?假得不能再假了!”
俞北平笑出來。
“你笑什麽?”
他還是在笑,眼底透着揶揄:“你怎麽能這麽可愛?”
湯子期知道,他的潛臺詞是——你怎麽這麽傻帽!
她氣呼呼地瞪着他。在他面前,她那點兒伎倆壓根就不夠看,輕易就被壓到了五指山下,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想跟他徹底撕逼,他卻态度良好,讓她無從下手。
想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又說不過他。
湯子期讪得不行,委屈壞了。
俞北平擡手揉揉她的頭發,順勢推門進去,反手勾上。輕微的一聲“砰”,湯子期如夢初醒,呆呆看着緊閉的門,還有登堂入室的他。
“你……你……”
始作俑者一臉泰然,脫了手套,閑适地換了拖鞋,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湯子期跟過去,抗議:“這是我家!”
他端起水杯抿了口,回頭看她:“所以呢?”
“你這是鸠占鵲巢!”
俞北平挑了挑眉,認真地跟她說:“嚴格來說,這是你租來的房子,所以不能算‘你家’。那麽‘鸠占鵲巢’這個詞,就不成立了。”
湯子期:“……”嘿,還跟她咬文嚼字起來了!
她龇牙:“你到底想幹嘛?”
“關心一下未婚妻,你這過分吧?”他像是在自己家似的,四處看了看,還點評一下,“我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別在那個地方放水瓶,很容易碰到,不安全。”
他指了指玄關櫃,想了想放了杯子,幹脆過去把水瓶提了過來。
湯子期有點氣,又無可奈何。
“你們首長都這樣嗎?”欺負人!
俞北平看她吃癟就忍不住笑意,擡手壓唇,輕嗽了一聲:“我說完話就走。”
“你說!”
俞北平正色:“一,我是很認真在和你談婚論嫁,不是在耍你。二,如果我讓你感覺到沒有安全感的話,我跟你道歉。但是,別跟我吵架,好嗎?”
看着他這麽嚴肅講道理的樣子,湯子期就有些發虛。
半晌,她點點頭。
俞北平走過來,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其實我們小時候也見過的,你真不記得了?”
湯子期始料未及,愣愣看着他。
俞北平收回手,放入兜裏,對她笑了一下:“不記得也正常,我那時候不常回大院,跟我母親一塊兒住海澱那邊的基地研究所,對了,她是搞科研的。”
湯子期覺得他的笑容很淡,和平時的笑容有點不一樣。
“你母親……”
“我八歲那年,她就去世了。”
“……”
“長時間搞化工,身體不是很好,後來生了很多病,只能進療養院。我八歲那年,我帶我弟弟出去玩,他被人拐走了。”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眼神有些複雜,悲傷有之,更多的是自嘲,還有隐隐的恨意:“我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跳了樓。”
湯子期說不上話。
他第一次跟她說他的私事。以前,他更像一個無所不能的強者,把自己豎在層層堅硬的铠甲中,只留給人平靜穩重的表象。
可那種感覺,是有距離的,不真實。那是他想給她看到的一面,而不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遠不如現在這麽坦誠。
湯子期漸漸明白,他這麽做的目的。因為他回頭看定她,慢慢說:“不是我對你隐藏了很多事情,而是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想提起。不過,如果你想了解我,我也願意跟你說。”
他說:“只要你開口問我。”
湯子期說不清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好像她已經決定跟他劃清界限,把自己冰凍起來,他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就讓她的堅冰土崩瓦解了。
她終于意識到,他對她的影響力。
在她踯躅呆愣的時候,俞北平張開雙臂抱住她,低頭,親吻她纖秀溫馨的額頭。湯子期不自覺顫抖了一下,有些許茫然地望向他。
俞北平失笑,手指點在她的鼻尖上:“心軟了?”
湯子期愣怔。
他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嗔怪地說:“這麽容易心軟,很容易被人騙的。”
湯子期:“……”
她的眼睛漸漸瞪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你又耍我?”
耳邊是他低沉的笑聲。他笑得是真開心,聲音毫無保留的清朗。湯子期又郁悶又憋屈,可隐隐的,好像也有一絲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