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餘母已經猜到,聽了也沒動氣。
再來說說這個于姐,到底是有經驗有眼色的人,雖然沒人給她說其中的是非,但是她看也能看出來餘母心裏不舒坦,于是更加小心謹慎細致入微,在家裏做了幾天也沒讓人尋到錯處。
餘母又不是難相處性格怪癖的老太太,年紀大了很多事只會通透豁達,一點兒沒有上綱上線非要小劉回來的意思。
小劉倒是找過餘母,直言自己無緣無故被辭有些委屈,餘母有些為難,不過态度也堅決,她可不想餘行鈞真買房子搬出去住,年紀大了總是怕寂寞,就想兒女圍在跟前。
況且,她也就這麽一個兒子,一個保姆換了就換了,再換回來只會惹是生非,為了外人自家人生分總歸不值當。
不過自己兒子肯定不會真怨上,旁的人就不好說了。
總之這個事就算這麽翻篇了。
餘行鈞接了餘母的電話就去深圳了,在那邊忙了四五天才回來。
這晚于姐給他開門,他這才認真打量了一眼,相貌普通,從眼神看人确實老實巴交的。
沒等餘行鈞問她就主動彙報:“于太太醒了。”
這個醒指的是清醒,不糊塗了。
餘行鈞笑了笑,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從我來她就不言不語的,今天主動對我說話,問我是不是新來的傭人,還說外面天氣不錯适合曬太陽,我就扶她出去溜達了溜達。”
“哦。”餘行鈞雖然只說了一句,不過表情還算是滿意,眼角帶上喜色,不知道是因為吳念清醒了還是對這個保姆格外滿意。
他又問:“這幾天徐醫生來了嗎?”
“來了來了,”她忙不疊地點頭回答,猶豫幾秒才又說:“不過餘太太還是不愛開口說話,徐醫生說沒進展,因為太太不配合……又說這種病本來就急不得,還得慢慢引導,循序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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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照着原話學的,畢竟一個普通保姆也說不上來這番話。
餘行鈞點了點頭說:“那你趕緊去休息吧,沒你事了。”
他說完上了樓,推開卧室的門就瞧見吳念歪在床頭開着燈看書,窗戶來了半扇,有些涼風正對着床頭吹進來。
餘行鈞覺得身上煙酒氣味有點重,脫了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才裹着浴袍走到她歪着的這側床沿坐下。
吳念默不作聲地偏到另一邊,似乎是嫌棄他擋光。
餘行鈞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書,名兒叫《含英咀華》,不知道又是講些什麽。
他清了清嗓子,問她:“你為什麽不配合徐醫生?咋想的?覺得自己這樣渾渾噩噩的也不錯?”
她手上頓了頓,擡頭看他,又聽他繼續說。
“一直養着你我也沒意見,畢竟你是我老婆嘛,其實你總是這種郁郁不樂的心态也活不了幾年,等你死了我大不了再婚嘛。”
他說着把窗戶關上又拿了挑毯子蓋在她腿上。
吳念垂下眼,半天才淡淡地說:“再婚只會拘束你,我死了你不如一直單着。”
餘行鈞聽她開口忍不住嘲諷:“今天我還真有面子,您又開尊口了?不過這話說的不怎麽受聽,什麽叫拘束我?”
“聽不懂就罷了……”她輕輕嘆了口氣,不屑跟他争一時口舌之快。
餘行鈞可能是因為今天喝了點酒,有些往事浮上心頭,見她又握着書看不說話人就開始煩躁,躲過她的書反手扔到地上,絮絮叨叨地說:“你花我的錢還給我擺蓮子?街上那些賣的還知道拿誰的錢看誰的眼色呢……你當我的錢好賺?生意哪有那麽好做,不然大家都成老板了……很多事說是咬咬牙過去了,誰不知道咬牙到挨過去有多難呢……”
吳念覺得幾天的餘行鈞有些反常,平常生意場上的事他都不說,只會在她跟前展現自己的風光,自己的能耐。
他半靠半躺,眯着眼繼續說:“我記得有一次,還是在深圳……有一天自以為想通了,就覺得,人吧,不能太為難自己,世界上還是平凡人多,也不一定非要出人頭地……我還有力氣,力氣也值錢啊,所以就去了工地上找活幹,人家問我,你有什麽要求啊,我說給口吃的給個地方住就成,人家說你這小子還真知足,留下吧……這才剛說好,人家瞧見我的學歷又不要了,我問為什麽啊,對方一個勁兒擺手,說小夥子你這學問在我們這大材小用,出去怎麽混不成啊,你再好好想一想吧……我當時就想,還有嫌棄學歷高的?學歷高也有罪?不過轉念又想,他一個工地上的搬磚頭都覺得我不能大材小用,我為什麽就覺得自己不行了呢?世界上那麽多混的好的,總能算我一個吧?沒什麽大不了的,從頭再來嘛……”
吳念愣愣地看着他,他雖然說的雲淡風輕,她卻能聽出來辛酸來,誰能想到,現在一個堂堂的老板,過去也曾落魄到去工地上搬磚混飯吃呢,她不知道他的這段經歷,或許還有很多她更不知道的事……
餘行鈞笑了笑,轉過頭看她,見她盯着自己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不認識的人。
他湊過去問她:“吳念,你想不想從頭再來呢?”
吳念沒有回答。
他又說:“或許你的病治好了我就答應離婚了呢,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離婚嗎?”
吳念不是不信,他總是喜歡給她一巴掌又遞過來一個甜棗,她被吊着往前走,總也沒見他把自己說過的話當回事過……
她想起來兩三年前——
餘行鈞在深圳的事業漸漸起色。以前公司的舊部還有兩三個跟着他的,不過也都是因為同學之間的情意。
董助的前妻跟吳念是室友,那幾年來往頗多,尤其是她神智不好而董助因為常年異地跟呂小雨提出離婚,這份情誼多數是惺惺相惜同病相連,如今已經生分的不行了。
去民政局離婚那天一直不停地下細雨,呂小雨喝了不少,來找她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嘴唇也凍得發青,吳念給她換衣服的時候,呂小雨拉着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吳念知道她離婚心裏不痛快,默不作聲地幫她擦臉,呂小雨半醉半醒,安靜片刻突然拉住她:“嫂子,你對我真好……你知道我這人是個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我有事從來不瞞你……”
吳念似有感觸,柔聲說:“是啊,這段時間要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日子不知道怎麽過……”她眼眶跟着紅了紅,轉口又說:“喝這麽多做什麽,難受的是自己,別人又不會心疼。”
她直搖頭,眼淚跟着下來,嗚咽道:“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你這麽對我,我還跟你家裏人串通一氣……”
吳念搖頭笑了笑,累出一身汗才幫她換上睡衣,見她還是胡言亂語,随口問:“對不起我什麽呀?”
“……我對不起你,大家怕你受不了就和你家裏人合起夥來瞞着你……我其實早就知道餘總在外頭有女人了……大家都知道,除了你……也不是一個人的錯……這幾年你死活不願意去,他也不怎麽回來,是個男人都挨不住……你看看姓董的,我去的這麽頻繁還不行……就該一直守着……”
吳念抖了一下,茶杯“啪”地摔碎,一杯子熱水澆到手上,火辣辣地灼痛,她想可能是十指連心所以才一直痛到心裏。
這種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覺她以為已經很熟悉了,可臨了,還是不适應。
很多事情你雖然能猜出來不對勁兒可是畢竟沒有親耳聽到,沒聽到沒看到就還能自欺欺人就還能裝傻充愣。
那天呂小雨發燒了,她面色平靜地守了一晚上,伺候她喝水吃藥又不停地幫她擦汗。
她不是不在乎,是覺得自己必須找點事幹,所以不能停下。
其實心裏還有個聲音,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