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肉痛!!!!

十月以降, 整個益州境內,各城門常年有差役盤桓, 見到個挑着擔子進城的, 必要抓過來翻查籮筐,若發現帶有米糧的, 動轍會被送往衙門審訊,特別是城外進來的陌生面孔,更是會被反複盤問。為此, 整個城中的差役捕快已經多日未曾休沐。

原本這時節,出産的米糧瓜果十分豐裕,地裏的活計又日漸減少,往年此時,常有周遭百姓挑了自家地裏的出産來城裏換些進項, 但今年, 實是太過可怕, 漸漸,城中便已看不到挑擔的百姓了。

在這風聲鶴唳中,販賣糧食的家夥們, 算是徹底銷聲匿跡了。但這樣的場面卻沒能讓各個糧鋪的掌櫃能夠舒展眉頭。

天光大亮,金掌櫃在裏邊罵道:“懶死你個小子!這麽遲了還不把門開了!”

夥計嘀咕着:“反正也沒人來, 開不開有甚分別……”

金掌櫃眼睛一瞪, 便要再次喝罵,夥計連忙一溜煙地跑去打開了鋪子的門,果然, 門外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沒有。

夥計看了金掌櫃一眼:“你看我就說了吧,沒人……”

金掌櫃想罵,最後卻只是愁眉不展地長長嘆了口氣,到底是哪裏出了毛病,明明城中現在連個挑擔的農夫也沒有了,怎地鋪子裏生意卻是越來越不濟,竟連那農夫搗亂那幾日都不如了,到得最近,更是連續數日連張都未開。

門外忽地多了一個人影,金掌櫃連忙露出個笑容:“客人要看點什麽……”

待看清來人,金掌櫃笑容随即僵在臉上,失望掩都掩不住,勉強挂了個笑臉:“啊,東家,您來啦。”

金東家一聲不吭踏了進來,他的視線掃過整個鋪子,冰冷難言,這是他今日巡視的第七個鋪面了,沒有一個客人,一如前面六家。

金家糧鋪歷經三代,從他阿爺傳到他阿父,再傳給他,數十年間,借着三江世族的庇佑和自家的經營,金家的鋪子不說紅紅火火,卻也始終平平穩穩地經營至今,如今他還沒來得及傳給兒子呢,難道便要斷送在他的手中了嗎?

金東家如何甘心,可是,他能做的已然都做了,甚至靳三爺給的支持比想像中更有力,連扼喉關都給封了,到底問題是出在何處?為什麽最近一個客人都不肯上門?就是前段時間的風波再令客人惱怒,到得現在,糧吃完了,總得買吧?

金掌櫃長嘆了口氣:“東家,您也寬寬心,并只是咱們一家這樣……今年這益州的風水……真是邪了門兒……”

金東家陰沉着臉,依舊一語不發,好半晌,他才道:“人要吃糧,天經地義,我不信他們不吃。”

“人要吃糧”,這也是當初金家的老祖宗選擇做這門生意最大的緣故。這世上三百六十門買賣裏,人最離不開的就是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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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真是奇了怪了,竟然沒人買糧。

金東家忽地道:“走!瞧瞧去!我不信!”

金掌櫃傻眼:“您是要瞧什麽?”他這東家,該不會被刺激出什麽失心瘋了吧!

金東家道:“去瞧瞧那些吃糧的人!”

太陽西斜,如今已漸入初冬,太陽慢慢落下,便忽然冷得厲害,金掌櫃跺了跺腳:“東家,咱回吧。這巷子裏您也看了,真沒什麽送糧的。”

金東家滿面難解:“可這一家家的,府裏面院裏邊那麽多人,總要填肚子吧?”

難道說鬧過前邊那一陣之後,這一家家的都學會了仙術?靠西北風能管飽?!

金掌櫃也一臉郁悶,是這麽個道理,可他們就是不買糧啊!

他倆背後的小夥計不由翻了白眼,掌櫃的在鋪子裏天天短籲長嘆也就算了,現下連東家都像是抽風了一般,非要在這些人家的前門後門各個犄角旮旯來回晃蕩,就好像真能看出什麽來似的。

便在這時,金掌櫃忽然見巷子裏,一個人走到一戶人家的後門邊上拍了拍,有人開了門,兩人一見,立時湊在一處交頭接耳起來,開門的那一個,正是這家平時負責采買的管事!

這一瞬間,仿佛有什麽從心裏滑過。金掌櫃一拽金東家,二人“嗖”地藏到了牆根後,只露出兩雙眼睛死死盯着那裏。

夥計無語。

“掌櫃的,人家不過是在說話……”

“噤聲!噤聲!”金掌櫃瞪着眼睛跺着腳擺着手,急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把這不成氣候的小子提溜到牆後來!就怕打草驚蛇!

夥計無言地走到牆後邊:“哪家哪戶沒個親朋好友啊……”

便是采買的管事,難道便不許別人交友了嗎?

便在這時,忽見,另一人将一個明顯份量不輕的褡裢遞給了這采買的管事,對方笑逐顏開地收了下來。

夥計還未回過神來,便只覺眼前一花,再一睜眼,金掌櫃胖胖的身影已經在一丈開外,只聽他大聲怒吼:“我就知道!你們這群死賊子!衙役!衙役!!!”

金東家亦在怒吼:“快給我拿下!人贓并獲!哪裏跑!”

那拍門而來的大驚失色,扔下手中褡裢掉頭就跑!

在金掌櫃和金東家雙重高音的指引下,他卻哪裏跑得掉。

看着這終于被逮着的混賬,金掌櫃終于喘上了氣兒,只覺得神清氣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待對方擡起頭,咦,卻不是那個皮膚黝黑、僞作一臉憨厚的農夫模樣的家夥,哼!必是那混賬的同黨!

“差爺,你們可得好好審他!這家夥必有同黨!我上次在糧鋪門口見着的不是這一個!”

那倆差役只覺得沒白費這數日辛苦,總算有了收獲,面上也露出笑容來點頭。

那接頭的采買管事卻是氣急敗壞:“這是我的親戚!今日不過來看看我,犯哪條王法了!”

差役們面面相觑,然後看向金東家和金掌櫃:“不是您二位說,他們在販賣糧食嗎?”

金掌櫃冷哼道:“你那褡裢裏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采買管事嘿了一聲:“我親戚給我捎點吃的,怎麽着,也礙着您什麽事兒了嗎?!”

差役們打開褡裢,裏面确是大米。

金東家怒斥:“這不是米是什麽!你們分明就是販賣米面,不知道城中在追查那夥販賣米面的飛賊嗎!”

采買管事卻淡定道:“就這麽點份量,這叫販賣?”

差役确實為難,這一褡裢,最多一兩鬥米,若要強說是賣,也太過勉強,一趟只賣一兩鬥的買賣嗎?誰家見過這樣賣米的?

金掌櫃心中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可眼下看不出來,他只悶不作聲,金東家也不說話,采買的管事得意地朝差役道:“辛苦您二位了,一場誤會罷了。”

差役們見金東家金掌櫃都未再說話,便将人放了,那家夥驚魂未定,采買管理拉着他才告辭離去。

差役們走了,金東家才眯了眯眼道:“我去尋都官,必要盯死這一家!其中定有古怪!”

哪家走親戚會莫名其妙只送一褡裢米的?別的不送,怎麽偏偏是米?

金東家畢竟大小算是個頭臉人物,此次豁了出去求益州城都官,對方便派了捕快、換了衣裳過來盯梢。

一連三日,一無所獲,直至這一日,前次差點被抓的那小子又來了!捕快們已經查明白,這小子确是那采買管事的遠房親戚,近日忽然走動頻繁起來,确實很奇怪。

憑辦案的直覺,捕快們亦感此事太過奇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這小子拿下再說,果不其然,這次依舊是一褡裢白米。

采買管事還想為他再辯,捕快們可不是尋常差役,冷笑一聲道:“事涉那夥竊賊,都官親自在辦的,便勞您這位親戚回去向都官解釋一二吧!”

這所謂的遠房親戚不過是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小混混,哪經得起嚴刑逼貢的威吓,還沒上刑呢,便全部招了,他覺得自己可冤,他每次只是按着采買告訴他的時間地點去取米而已啊!

比如三日前是在子夜時分,于城外小河大柳樹下,學一聲貓叫,便有人來給他一袋米。

比如昨日是黃昏時分在北邊官道第三個路坎子上有個洞,裏面塞的有米。

捕快們……已經聽得呆住,這他娘的是賣米???不是哪個搶了國庫的大盜在接頭銷贓???

回過神來,追問:“那錢呢,錢也是你給對方的?”

這采買管事的遠房親戚一臉茫然:“錢?我沒見過什麽錢哪?”

???

辦過多少大案的捕快們登時覺得心中憋屈,啊,你說你一個賣米的販子,整出這麽多的花樣兒來,結果居然只是送米,不是賣米???

都官面色陰沉:“不可能沒有銀錢往來!再查!給我查清楚了!”若無銀錢,怎麽确定是販米的那夥人?!

原本此事不過賣靳府一個面子,可如今露出的冰山一角令都官隐隐知道,他那全城搜捕米販的措施明顯無用,全城的差役捕快都他娘的瞎忙活這麽些天了!對方的米面,還是在賣着!怪道那金東家含着眼淚來哭訴糧鋪裏斷了生意,在這般嚴密的手段下,對方米糧都賣到了這般地步,金東家還有生意才有鬼!

都官嚴令查清楚,那自然又是全城風雨,帶着褡裢送米的、塞在酒甕裏的、夾在衣衫裏的,總而言之,這些米面的運送方式,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查到後邊,捕快連同差役已經快崩潰,原因無它,實在是逮不過來了。

整個益州城,凡是有宅有院吃得起米面的人家,你到後門蹲個一會兒,看到有人來送東西,沖上去準是一逮一個準。

到得後邊,捕快差役們已經累到麻木,整個都官體系上下,連同三家世家所有糧鋪的頭頭腦腦們,累到脫力的最後,腦海中只有一個問題——

這家夥他娘的是搞了多少同夥出來???

益州治城都官聽着下屬傳回來的訊息、扣押之人越來越多,臉色便越見難看:“夠了!似這跑腿的角色審不出什麽新花樣來,別問了!”

除了多聽一些什麽橋洞底下、屋檐上邊這些匪夷所思藏米糧的地點,多的他們也不知道了。

“那些采買接頭的,抓幾個來,叫他們老實交待!哼,不交待的,上刑!”

能用得起采買管事、采買米面的人家,必然在城中也是有些身份的。可在這滿城風雨與都官越來越熾的怒火中,這些身份也算不得什麽了。第一批采買管事很快被抓進府衙,這批家夥倒是出人意料,先是抵死不認,結果一上刑,還沒破皮呢,就個個鬼哭狼嚎,争先恐後的招了——

都官看着自己手上那摞,明顯沾着氣味的紙條,眼前發黑:“去,把全城收夜香的都給抓起來!!!”

夜香,即是排洩的穢物,益州城中講究些的人家都有下人打掃之後,将污物倒給專門的夜香人處置。

糧,是入口的,夜香,是出口的。

大意,還是大意了,他們只盯着入口的想,這夥賊人卻盯了這出口的空子!

而這一次,捕快們抓人的動作很快,因為最近幾日,全城的夜香人大半都集中在了一個地方——勾欄院裏。發了橫財麽,自然是要享受幾日的。

整個治城衙門的官吏,上到都官,下到差役,在問清來龍去脈之後,全部氣個仰倒,敢情他們先前又是巡邏,又是盤查,在這夥倒賣米糧的家夥眼中,全他娘白幹!

看看這群家夥是怎麽行事的。

這夥賊子直接買通了收集夜香的人,反正這群家夥不需幾個錢就能搞定,這也不是什麽好差使,有人願意替他們,他們樂不得呢!

能付錢倒夜香的,也都是些條件不錯的富戶了,條件差些的,都是自己倒到河中。故而,需要收集夜香的人家差不離,也便是那些需要采買米面的人家。

賊子僞作夜香人進了門,便各種借口尋了采買的管事,米糧,這次只要一百五十錢一鬥了,買不買,要買先付錢,一手交錢,一手交條子,條子上有交米糧的地點。

這夥賊人還十分大方,附贈初次交易禮包,第一次交易,可先貨後錢,還附送一本《取糧注意事項》:

一、警惕巡邏的差役捕快,米面最好以其他物品遮蔽,如褡裢、酒甕等。

二、每次份量不宜過大,至多兩鬥,過多則容易暴露,切記切記!

三、諸位采買管事皆在城中糧鋪密切關注之下,不宜親自去取,最好委托一親近之人去做。

四、為回報忠實客戶,采買米面,數量越大,價格越優,最低可享六成原價的優惠……

這冊子随便翻翻,足以躲避官府追查,而六成原價,那便是一鬥米只要九十錢!每采買一鬥就有近一百錢的進項!這快趕上許多管事幾個月的月錢了!難怪這群家夥開始竟個個不肯招認!

甚至不少采買管事為貪圖那六成優惠價,用自己賺到的利錢,采買了許多米糧囤放在城外自己的“秘密基地”,只派信得過的定期去取……

難怪這買賣暗地裏進行了這許久他們也未能覺察……如此豐厚的利錢,哪個管事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官府發現!

此事從頭到尾,大半竟是靠着這些采買管事自己操持完成,這群賊子抛出的唯一誘餌就是超級豐厚的利錢,有錢當真能使鬼推磨……官府再能耐,也不可能同這麽多人鬥智鬥勇。

這兩日累得頭暈眼花終于查了個水落石出,可都官随即淚流滿面,查清楚了,但毋庸置疑,動靜如此之大,對方肯定又跑了!

捕快在問:“大人,咱們還往下查嗎?別的那些跑腿的采買的,還抓嗎?”

都官咬牙切齒:“抓!為什麽不抓!”

這一次,不是為了靳三爺的請求,只是為了官府的顏面,也要一抓到底!

捕快卻為難道:“可是獄官方才來報,牢裏塞滿了……”

一算賬,都官的眼淚真的掉下來了,這益州城裏十餘萬戶,便算一萬戶需要采買米面,一戶一個采買管事外搭一個跑腿的小喽啰也有兩萬人,牢裏可不得滿了,這得費掉牢裏多少米糧,如今米糧這般貴……

殺千刀的米糧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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