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慕南煙早就聞到了煙火的氣息,細看之下,發現木香面上身上片片黑污,接連不斷的淚水流下來反倒将她的臉洗得幹淨了不少。

“進屋去,好好說說具體發生了什麽。”她的冷靜,讓木香哽了哽,哭聲也小了起來。

慕承陸反應過來,也跟着走了進去,“十三,你這一趟,發現了什麽?”

慕南煙面無表情地按了按眉心,先前急着去赴宴,還沒來得及把麝園裏發生的事情說給慕鞅和慕承陸聽,原本以為馮紫雲已經被他們控制住,卻不想又出意外。

她将麝園裏的事簡單地和慕承陸說了一遍,說到劉管事被馮紫雲陷害得摔傷,又被馮紫私吞了撥給他養傷的錢款,慕承陸氣得變得臉色,“好大的膽子!”

他連着說了幾個好大的膽子,才轉臉去問木香,“她是怎麽跑的?麝園是怎麽沒的?”

這是慕南煙這輩子第一次看到自己老成的大哥面上出現怒容,心裏并不害怕,卻還是不由得随着他的語調抖了抖肩。

木香已經止了哭,哽着聲音将麝園被燒的事情說了出來,“……我們趕到的時候,整個麝欄都已經被大火圍住,香獐子們都被困在火中出不來,我們都在麝欄這邊救火,庫房那邊卻又起了新火,今年新産的麝香,都沒了……”

她憤然出聲,眼裏閃着紅光,好似眼前依舊能看到熊熊的烈火一般。

慕南煙心驚,睜大了眼睛問道:“劉管事呢?可有人受傷?”

“劉管事說他先統計損失,過幾日再親自來雲慕城向小姐、大少爺和家主請罪。”她說着,眼裏又淌出了淚水,“是我的過失,我以為将她關在柴房便不會有事,若是我睡前去看一眼,必不會叫她燒了麝園。”

慕南煙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她與馮紫雲打過幾次交道,再加上這幾日的思量,她明白就算對方的制香調香的能力與這個世界的香界格格不入,也不能忽視對方旁的方面的能力。

丁香恨恨地道:“她是屬百足蟲的嗎?怎麽打也打不死?”

木香倒不這麽覺得,“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打她,還沒處置她。若叫她落到我手裏。”

她的拳頭握得咯咯響,但見慕承陸的慕南煙都轉臉看向自己,才頓覺尴尬,愣了一下,解釋道:“小姐,大少爺,我這是太氣了……”

他們沒将她們姐妹當成下人來看,平日裏,她也常與慕南煙扮成姐妹,但說到底,她們還是下人的身份,她是知道分寸的。

嘴裏這般說,心裏已經另有了打算。少爺和小姐都是溫柔的君子,她便不能再溫柔了。總要有一個人有足夠硬的拳頭來保護這些人。

慕南煙與慕承陸皆未就她的舉止說什麽,也不知她心中的打算。麝園被毀之事不小,麝香是調制香品裏極常用到的香料,單用麝香也有多種效用,這樣一來,接下來一年甚至是數年,慕家要用的麝香都需從外采購,重建麝園也是一筆不小的資金……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接連幾日都收到了各香園管事送來的噩耗。一個接着一個香園出事,引進的乳香、沒藥還未開始産香便被毀,所幸慕家的香舶已經安全到達海港,這一船香,正在安穩地通過陸路往雲慕城運。

原本打算讓香舶休息數月的,這樣一來,慕家無人再贊成香舶停運之事了。

慕南煙聽到消息趕去找慕鞅和慕承陸也沒能改變什麽,她總不能告訴他們她是當了一千年飄飄回來的吧?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她面上沒有半點表情,心裏卻是慌亂的,可她也知道眼下慌亂解決不了任何事,慕家有再強大的財力,也經不住這麽多地方要錢,就好似一只大象,瞬間被刮得只餘骨架了一般。

“父親,我願意帶人去中臺山尋麝捕麝,獨自出資重建麝園,只求你讓船工們休息幾月,到了冬季再出海。”她語氣堅定,目光凝重,賣掉南香坊和手裏的所有香品,當是能籌出重建麝園的款項的。若不夠,她再多制些奇香異香,“事實上,只是讓香舶休息,這些船工可以召到各香園參與香園重建,亦是節省了一大筆人力和財力。”

她眼睛忽地一亮,“還有沉香園。沉香原本就是香樹受傷或是病變才會生成的,如今沉香園受損,或許因禍得福。比起将他國的香運來強撐門面,倒不如讓慕家的沉香給慕家打出一片新天地!”

慕鞅終是被她說動了,“去中臺山之事……”

“父親,女兒意已決。莫要覺得女兒只有十歲,便不能做那些事。大伯最初去野林裏探香的時候也不過十餘歲。”

慕鞅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只是靜靜地看她半晌。這個女兒,自從從皇宮裏回來,便滿肚子的主意,他早就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了。

可如今的事,他怎麽看都覺得慕南煙太過自信執拗,這個時候,還是讓香舶去将那些島國的香料運回來為妥……

千萬種想法在腦中飛速而過,突然覺得,讓她出去歷練歷練也好,磨磨她的單純和固執。

他點了點頭,“麝園的事,交給你,旁的事,你休要再過問。南煙,你莫忘了,你現在在慕家的處境。你這性子,的确不适合當一個家主。”

慕南煙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明白了慕鞅話裏的含義和份量,吐出一口氣來,語調如常,“所以我才沒有和大家說,只與父親和大哥說。父親,若實在要讓香舶出海,便讓那些家中不是獨子,已經生子的人去吧。那些無子的,在家中是獨子的,就讓他們留在大楚。”

她說着,朝慕鞅行了一個大禮,“女兒從未求過父親什麽,還請父親能答應我這個請求。”她已經十歲了,不好意思再如五歲時向父親撒嬌。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父親是家主,萬事要以慕家的利益為重,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阻止香舶出海。這樣的話,只能努力将損失和傷害降低了。

慕鞅驚訝地坐直了身子,上半身前傾,雙手撐在桌上穩住身形,一雙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兒,時隔五年,再一次覺得陌生,覺得那一雙眼睛裏承載了許多他看不懂的。

慕承陸也驚住了,伸手要将慕南煙扶起,卻見她怎麽也不肯動,嘆一口氣道:“十三,到底是為什麽?你要讓我們說服族老,總得給個理由。叔父是家主,家主最不能任性妄為的!”

慕南煙沉默了半晌,“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今年秋季,海上會有百年難遇的龍吸水發生,我們慕家出海的香舶,無一幸免于難。”

慕承陸瞠目結舌地看向慕鞅,後者冷哼一聲,“荒誕!”

可語氣裏多了一絲微不可見的顫音。

慕南煙的心情,已經沉靜了下來,繼續道:“那個夢裏,因為香舶的損失,慕家元氣大傷,便如一頭已經被刮去了皮肉和象牙的大象,每往前走一步,都異常艱難。”最後只能在呼啦啦地倒下。

她說到這裏便頓住,看了看兩人的神色後,朝他們行了一禮,“夢裏的情景極為真實,我不敢無視。但請爹爹全了女兒的請求。”

慕鞅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沉默了片刻之後,對慕南煙道:“帶上慕福,再多帶些有身手的人去。香獐子不是那麽好抓的。”

那是寧死也要讓想捉它的人撲場空的性子。

他微微一頓,“若是覺得辛苦,便回來。不過是一個麝園。”

他故作輕松的語氣,讓慕南煙心裏被填充得滿滿的。

離開慕家的時候,慕承陸來送她,給了她一包東西,“這是我父親琢磨出來引誘雄麝的東西,你且帶着,早些回來,家中的事……別擔心,有大哥在。”

慕南煙知道他會幫自己阻止香舶出海的事了,心裏一塊重石落地,由衷地道:“大哥,謝謝你。”

慕承陸見四下無人,悄悄地附在她耳邊問道:“你的夢裏,除了龍吸水,可還曾夢到別的什麽?”

慕南煙想了一下,道:“夢到有人想要我們慕家的香爐。”

話音剛落,便見慕承陸變了臉色,她跟着問道:“我們慕家的香爐,可是有什麽特別之處?”

按她所知,只是燃出來的香格外好聞罷了。

慕承陸揉了一下她的頭,“原諒大哥也不知道。可還有什麽要交待大哥注意的?”

慕南煙的眼睛濕了濕,突然覺得,若是只做一個乖乖女,沉浸在大哥溫柔的視線裏也是極好的。她想回以大哥一個笑容,嘴角卻是一動不動,索性作罷,“馮紫雲,不可饒恕。”

慕承陸颔首,便是慕南煙不說,他也不能放過這個把慕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女人。

而他們不知,這個女人已經于半個時辰前,走進了雲慕城,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走進了雲家,成為雲唐的坐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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