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慕南煙一行人在中臺山一待便是四年。四年裏,她們捕了數百只香獐子,有雌的,有雄的,還捕了一些靈貓子,采集了一些天然的香料香草。
她們三人自四年前進了中臺山後便一直沒有出來,将捕了的動物和采來的植物、香料、調制出來的香品等都交給慕福運出,自己則和木香、丁香在山裏蓋了一間小屋,成了這裏的長駐居民。
慕福每次過來都見不到她們,只按她們留下的字條将東西運到山外。
慕南煙只要看到慕福按時将東西運走,便自以為慕家無恙,不知不覺中,便與丁香和木香過起了兩耳不聞山外事的生活。直到她們看到屋門外站着一個身着月白長袍的男子。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風輕弄着他的袍擺和袖擺,給人一種缥缈間帶着孤冷的感覺。他一手曲在身前,垂眸似在思量着什麽,聽到響動,擡起眉眼朝她們看過來,露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卻看着她們沒有說話。
慕南煙将手裏的香獐子交給木香,大步走過去,語氣裏都透着緊張和擔憂,“大哥,你怎麽來了?”是家中出了什麽事嗎?
若是四年前的龍吸水影響到了慕家,他們應該早就來找她了才對。若是沒影響到慕家,以慕家的能力,應該足以應對後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更不會來找她了。
她的語氣落在慕承陸耳裏,成了逃離家中束縛樂不歸蜀的人即将被抓回家的不安,“怎麽?不高興見到大哥?還是不想大哥和家人了?是不是……你樂不思蜀,不想要我們了?”
他嘆了一聲,“九年前那個會想大哥的小十三,哪裏去了?快給我還回來!”
見他還會開玩笑,慕南煙放松下來,将背上的竹簍放下,挽着他的胳膊僵硬地撒嬌,用九年前的語氣和慕承陸道:“大哥,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不想我?”
這裏不是雲慕城,她便是與自家大哥親近些,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慕承陸微微一僵,耳垂悄悄發紅,佯斥道:“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木香和丁香聞言輕笑着去收拾帶回來的東西。
慕承陸揶揄道:“你的丫頭都笑話你了。”卻沒有把慕南煙從他手臂上推開。
近距離地打量着自家的妹妹。
她穿着粗布制的女子勁裝,打扮得好似一個俠客一般,十四歲的年紀,細膩的皮膚上覆着一層微不可見的絨毛,沒有原本以為會看到的粗砺焦黃皮膚,她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一雙眼睛卻多了鮮活的氣息,好似會說話一般。現在,他在她的眼中讀到了歡喜。是因為見到他而歡喜。
他也歡喜了起來。見慕南煙當真松開了自己的手臂,又隐隐有點懊惱自己先前的打趣。
慕南煙卻并不在意,只是意識到,自己在深山裏行為大咧了一些,怕是吓到了自己一本正經的大哥了。其實,她也是個正經的寶寶的!
走到一邊将自己肩上的背簍放下,“她們哪天不是笑嘻嘻的?大哥才該被人笑話,明明想我了,到現在卻一個想字都不說。”
說着,将門上的鎖打開,推開門請慕承陸進去,“粗鄙陋室,好歹能遮擋風雨,大哥莫要嫌棄。”
慕承陸看着慕南煙的目光微深,“十三,你在山林裏比你在慕家的時候快活。”連話也多了,還俏皮了。
慕南煙木着臉吐了吐舌頭,像個俏皮的孩子,“這是自然的。人多的地方,總是有解決不完的糾紛,不是來自于慕家,也會來自于慕家以外的人。倒是在這山林裏,只有我們三個人,自然較在山外的時候要自在得多。”
說完,她擡眼看向慕承陸,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過于直接,似乎刺激了這位大哥的小心髒,連他臉上的笑容都僵了起來,便又道:“但我還是很想你們的。只是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便覺得你們必然都過得不錯。”
她在慕家的時候,雖然不知內情的人多會對着她搖頭嘆息,卻鮮少有人會有意來刺激她,這樣的善意,她一直都記在心裏感懷着。每每想到這些善意,她便覺得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想失去這些美好,越發不希望不好的事情降臨到他們身上。相反,只要他們安好,她便可以放下心來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慕承陸将她的話接過去,“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待在這裏了?”
心中的那點不快消散開去,他失笑道:“十三,跟大哥回去吧。”
先前沒來叫她回去,是因為那場龍吸水的事故真的發生了,他叔侄倆心中有愧,慕家也因此大受損傷,但好在他在慕鞅的支持下,百般周旋,并沒有派所有的香舶出海,也沒有讓家中獨子或無子有老的人出海,但僅這樣,還有慕南煙為他們解決了麝園的重建問題,慕家恢複到一如從前,也用了近四年的時間。
他們皆不敢回想,若是當初将所有的香舶都派出去了,慕家會經歷什麽。
由于那件事被慕南煙說中了,慕承陸便将慕南煙的另一個夢說給了慕鞅聽,所以即便慕家有不少人支持雲慕兩家的聯姻,慕鞅都一直不曾答應給慕南煙與雲唐定親。可慕鞅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最後,慕鞅提出,慕南煙一直都是個有主意的人,她的親事,得她自己點頭。
慕家和雲家的人都覺得這不過是慕鞅的托詞,慕南煙自小便乖巧,不多事,只要告訴她大家都覺得她嫁給雲唐是件好事,她便不會反對。
雲家的人立時便去找慕南煙,這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在慕家。有慕家的人看好他們的婚事,再一細打聽,便有人出于遲早是一家人的心理說出了她的去向……“雲唐聽說你來了這裏,也帶人往這裏來了,我單馬過來腳程要快些,但也多不了幾日。”
慕南煙停下手中的動作,“大哥,慕家如今可是被雲家壓了一頭?”若不是這樣的話,雲唐應該不會有心思來尋她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壓制慕家才是。因為只有慕家被壓了一頭,才需要與雲家聯姻,只有這種情況下,雲家才有拿到慕家香爐的希望。
慕承陸一噎,對着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說不出半句故作安慰的話來,“先收拾東西離開。我們路上再說。”
慕南煙的眸光沉了一沉,看來慕承陸所說的幾日都是安慰她的話,當下便叫了丁香和木香收拾東西離開。
日常用的器具都留在了這裏,只帶着她們采集的香、香品以及産香的動植物們随慕承陸快步離開。
坐到馬車裏,她才再次發問,“大哥,這下,你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慕承陸正有此意才會與她一同進了馬車。第一句話開口便是:“等等瘋了。”
慕南煙看着前方,呆呆地沒有接話。
慕等等,是她二伯,慕家二爺的女兒,在慕家排行第九。二爺是庶子,慕等等的地位自然與她是不同的,所以自小與她相處不多,只有幾分印象,記得最清楚的便是:每次見到她,都能看到她對自己善意的微笑。
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我要進宮。”
她等了九年,等自己的弟弟長到了十二歲,原本想再等得久一些,但回想到過往的年歲,她在山林裏待了四年,竟沒有做什麽有益于弟弟成長的事。既是如此,何不進宮做自己早就決定要做的事呢?
慕承陸臉色一變,“不,叔父的意思是,要你歇了入宮的心。我們都不知道她在宮裏發生了什麽,突然就瘋了,便是姑母也不知道,如今她雖性命無虞,卻是不能出宮。你進宮一年,便不會再笑,如何還能讓你再進宮?你若出了事,嬸娘如何受得了?”
“那大哥想讓我嫁給雲唐嗎?”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麽表情,卻讓慕承陸沉默了。
她又問道:“大哥可知道我們慕家的香爐有什麽特別的?”
“香爐在叔父手中,我無緣得見。”慕承陸叫停馬車,想要改換騎馬。
慕南煙叫住他,“大哥,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發生?皇商沒了?馮紫雲沒抓到,又給我們帶來損失了?還是……”
她在慕承陸猛然回頭看向她時止住話頭,疑惑,“大哥,這是……怎麽了?”
慕承陸嘆了一口氣,“什麽也瞞不過你。馮紫雲去了雲家,如今有雲家護着,我們無法拿她怎麽樣。雲家在皇宮裏的地位和權勢比我們慕家的強了太多,加上等等的事……”
“所以我才更應該進宮呀!”慕南煙堅持着。她知道慕荷早就到了瓶頸期,如果慕家不派新人進宮,宮裏遲早會沒有慕家立足之地,那在雲慕城裏的慕家,也不過是如斷線的風筝,飄搖在風雨中。
說出這話來必然無人會信,只有她自己曾親身經歷過,才會因為害怕前世重演而生出顫栗之心來。
慕承陸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十三,你當初為什麽要否定馮紫雲的提議?”
他到後來才知道,馮紫雲最初是想要和雲家合作的。“去年開始,香賽便是整個雲慕城的香賽,馮紫雲奪魁,皇商的資格如今都已經屬于雲家了。”若是慕家接納了馮紫雲的提議,如今必然不是這樣的局面。不過,他的話很平靜,沒有責問慕南煙的意思。
慕南煙的瞳孔縮了一縮,先慕承陸一步鑽出了馬車,跨上馬朝雲慕城疾馳而去。
她先前判斷錯了,那馮紫雲,竟真就是前世裏給她和慕家帶來無盡麻煩的那個紫雲,雲唐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這些事情都是上輩子不曾發生過的,卻又出奇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