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液體滴到了它腦門上。
之前為眼淚的事糾結許久的十六第一反應是有誰在哭,但下一刻更多的液體落下來,是紅的。
猩紅。
支持不住摔在地上的人穿着一件血糊糊的白衣,臉也是血糊糊的。他看了一眼十六,嘴張了張不知在說什麽,只是伸出一只血糊糊的手,抓住了它的一條後腿。
十六吓得一哆嗦,鼓起勇氣把腦袋湊近,聽清那人在說:“救我……”想再聽時,人已沒了聲息。
“你是誰?”十六用空着的一只爪子試探着碰了碰那件看不出多少原色的衣裳,“你死了沒?”
聽不見回話,它呆了一會兒,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上次有只小鳥被野貓咬傷,也是這樣出了很多血,然後在自己眼前斷氣的,十六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只手輕輕拍了拍它的頭。
“別怕。”石人俯下身子,将死死攥着十六後腿的手仔細掰開。
他還是衣衫輕飄飄的好像仙人,手指纖長,好看極了。
六、送上門的人體标本
“你是來找我的?”十六傻笑着,并且在看到對方肯定地點頭後,傻笑得更厲害了。
這傻笑一直保持到它跟着石人回到熟悉的地方之後,之所以不笑了,不是因為心裏的高興停止溢出來,而是因為小麒麟驚天動地的哭聲。
在別人哭的時候笑,總還是不大厚道的。
雷聲很大卻沒有雨點,十六作勢去接麒麟的淚水,爪子舉到一半才記起它根本沒有眼睛,自然哭不出眼淚,自己這般取笑它實在不好。讪讪地收爪,十六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氣說:“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麒麟低着頭不說話,爪子下的竹筒被它撥拉得很響,确定十六不是因為生自己的氣而出走後,它的哭聲終于漸漸小了下來。
“石人說外面很危險。”片刻之後,把竹筒丢在一旁的小麒麟一邊抱着十六咬來的竹筍磨蹭,一邊這樣說。
“是麽……”因為危險才去找自己麽?十六随口應着,腦中浮現出無邊無際的美麗竹海,對危險這個說法有些不以為然。正想着怎麽好好描述一番在外面的見聞,就聽前面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
那聲音聽起來很痛的樣子。
不遠的一片平地上,石人正試圖撕開十六撿回來的那個血人的衣服。
說石人總是很奇怪,他外表清俊眼神幽遠,連衣裳都輕飄飄的,外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石頭。只是十六知道他是石頭變的,又忘記了他上次說的那個拗口的名字,只能在心裏以“石人”代替。
想着再問一遍,可又不好意思。
正猶豫間,血人醒了。
他能發聲後便毫不掩飾地叫痛,聲音雖虛弱,卻有種隐隐的快意。見身邊給自己治傷的人微露疑惑,他扯開一個笑容:“疼,就說明我活着。”
他的話十六并不太懂,活着代表能跑能跳它懂,但自己是石頭,可從來沒疼過。
疼……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麽?
思考着的小神獸不知不覺湊近了些,血人看了他一眼,本來正醞釀着笑意的唇忽然細微地抽搐起來。
“我……活着?”
會動的石頭、正把臉湊過來看自己甚至還試圖伸爪戳一下的雕像,這真的是人間該有的東西麽?
十六卻顧不上觀察他的反應,因為小神獸的興趣點在看到他的瞬間就突然轉移了。
血糊糊的衣裳被撕開脫下,草草洗掉血跡的身體毫無遮攔,石人正給那人的傷口敷上某種綠色的草藥,十六看了一會兒,興奮道:“原來人是這樣的……”
頭一次看到不穿衣服的人,興奮是難免的。
聞聲過來的小麒麟咬着竹筍嗚嗚幾聲,表達了自己看不見的遺憾。“沒關系。”突然想起來什麽,麒麟吐出被不小心咬穿的筍,向躺在地上的人伸出了爪子。
“看不見,我可以摸。”
血人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初醒的喜悅、傷口的疼痛和被石像非禮的詭異感交織在一起,愣了一會兒,他終于理所當然地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白日裏給自己治傷的男人正坐在身邊,對着月光看什麽東西。
“飛觞?”他看着手中雕刻繁複的名牌,“你是玄門中人?”
七、卻月
“你是玄門中人?”
時近中夜,烏衣山上一片清涼月色,四周很靜,執着名牌的男人聲音顯得很清晰,血人呆了呆,然後點了點頭。
不知為什麽,這人身上似乎有些東西讓他不得不忌憚,具體是什麽又一時說不清楚。
石人将手中的牌子遞還給他。
“朱衣堂弟子飛觞,”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收回衣內,他補充道,“雖然百年來早已分裂得七零八落,但追根溯源,整個玄門到底還是一系。”
“朱衣堂……”石人将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然後便沉默了。
這一沉默就是好久,久到天上的月亮都變換了一個位置,飛觞才聽到他說了一句:“你知道這山叫什麽名字麽?”
飛觞沒說話。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他覺得……這人好像也怎麽不需要他的回答。
果然,石人看也沒看他,自己從袖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不知意義的繁複花紋将兩個金絲嵌錯的篆字纏繞其中,月色吻上堅硬滑膩的材質,帶出絲絲冰涼的光暈。
那是一塊玉,一塊玉牌。
和飛觞自己的那塊一模一樣,他不用看就知道,牌子背後必然是個血紅色的“玄”字。
石人的手指緩緩撫過玉牌表面,指尖最終停留在一道暧昧不明的黑紅色上。飛觞細看之下,認出那竟是一道血沁。
只有死者貼膚而藏的古玉方能浸染屍血屍氣,飛觞心神一動,似是想起了什麽。正在這時,對面的人手指微動,玉牌改變了一個微小的角度,月光之下金絲嵌就的字頓時又清晰了幾分。
“卻月……”門中流傳已久的故事突然從腦中掠過,飛觞驚詫之下聲音微顫,“卻月!你是卻月!”
“卻月是誰?”盡管已經問了二十次,身邊的小家夥還是充滿熱情。
這家夥昨夜不好好睡覺,聽到了自己和那人談話的一個尾巴。飛觞看着熱情湊上來的石頭腦袋,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沒辦法,誰讓他衣衫不整更兼傷勢不輕沒法移動,昨日“非禮”自己的小石像就在眼前,顫一顫也是正常的。
“卻月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一邊整整昨日療傷時被扯得如同破布的衣服,一邊無奈地又重複了一遍,“是我們玄門的一個前輩。”
小麒麟呆了一下,忽然扭過頭去:“人,你真讨厭。”
怎麽又讨厭了……飛觞越發頭疼,戳戳它頭頂的小紅花:“我有名字的,我叫……”
“你總是說那一句話,”麒麟打斷他,“不想告訴我就直說。”
飛觞苦笑:“別的我真不知道,卻月差不多是千年前的人了,留下來的故事很少,我只聽說朱衣堂的名字就是和他有關。”
“朱衣堂……”麒麟又忍不住湊過來,“那是什麽?”
飛觞努力解釋了半天,它只聽懂了一句,那就是“朱”的意思是紅色。想起自己的寶貝紅花,又忍不住擡爪碰了碰,小麒麟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大度道:“說吧,你叫什麽來着?”
“我叫飛觞。”
才一說完,他立刻就後悔了。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什麽是觞”、“觞為什麽是酒杯”以及“酒杯為什麽要飛起來”這樣的問題,頭疼之下他只好再戳戳小紅花,問道:“你呢?先說你的名字啊。”
“我……”缺着小半邊腦袋的麒麟努力做出一個迷惑的表情,“我沒有名字。”
飛觞忍不住揉揉他:“我給你起一個吧。”
麒麟咧開嘴笑,正要說好,就聽身後一個人冷聲道:“不好。”
石人将手中的草藥放在地上,看了一眼飛觞:“你以為名字是誰都能起的麽?”
麒麟擡起頭,想問為什麽又不敢。這片深草裏每一個石像都對這個能化人形的石人存着模模糊糊的敬畏,它們都知道,他是不同的。
“對于這些無根無由,全靠吸取天地精華的生靈來說,名字是一種牽絆,”石人的聲音很平淡,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賦予它們名字的人,必然都……”
話未說完,就聽旁邊草叢裏傳來輕輕的“啊”的一聲。
八、後來他死了
撥開草叢,石人對上了十六睜得大大的一雙眼睛。雖然被發現偷聽很是尴尬,但羞澀的小神獸還是眨眨眼,鼓起勇氣說:“賦予我……我們名字的人,會、會怎樣?”
石人看了它一會兒,淡淡道:“不會怎樣。”
看着突然冷淡下來的人,十六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