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從茶樓出來,清雨和綠竹有些擔憂。
元盛是個不愛說話的,悶聲悶氣跟在三人後面一同往馬車那處走去。
“夫人,您只罰陳掌櫃三十兩銀子,是不是太寬松了?”
“就是,賞罰分明倒是應該,可夫人剛才賞了老鸨三百兩銀子呢,陳掌櫃管教不嚴,您才罰他三十,也太輕了嘛。”
“還有,這說書先生說了您那麽多壞話,上回也是,您半點懲罰都沒有。只吩咐往後不許再說涉及皇親國戚大戶人家的雜事,專心說書即可。您這也太仁慈了。”
林蕭淺聲道:“這說書先生除了說書,還愛傳八卦,但傳的都是實情,這是其一。第二,我以前的确做得不好,還不能讓人說了?”
那些人說得對,既然是自己的短處,不如虛心接受。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阻擋了一回,阻擋了兩回,總不能次次都阻擋。
身正不怕影子斜,內心坦然,努力做好自己就夠。
街上的雪已被人清掃,但某些被車轱辘壓過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掃就被壓嚴實了,走在上面有些打滑。
清雨和綠竹一左一右扶着林蕭踩着杌子上了馬車。
整條街道如同蓋了白色棉被,高高的煙囪時不時冒出陣陣青煙,街上人行色匆匆,一片人間煙火的氣息。
車廂裏燃着熏爐,暖意融融,林蕭脫了錐帽大氅,坐到塌座上,又說起剛才沒有說完的話。
“你們可知陳掌櫃一年的俸祿多少?”
清雨和綠竹都道不知。
“我剛查了賬簿,是一年六十兩銀子。罰三十恰好一半,畢竟他還有數口家人要養活,總不能逼着一家人喝西北風啊。”
“……”
清雨綠竹還有趕車的元盛都怔住,內心對主子燃起崇拜之心。
到了陸府門外下車,林蕭邁進門檻剛走上甬道,便見晚池園的月亮門前赫然站着一人。
陸明軒還真是陰魂不散。
綠竹和清雨換了個位置,貼着林蕭進門的方位,警惕地瞪着陸明軒。
打算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沖上去。
“你回來了。”陸明軒聲音輕柔,望着林蕭的目光深情款款。
林蕭蹙了眉:“你守在這兒做什麽?”
陸明軒溫煦一笑:“自然是在等你。”
兩人剛說了兩句,不遠處忽然有人呵斥:“我呸!嫁了人還肖想勾引我兒子,真不要臉!”
遠遠地,薛如煙被楚芊芊扶着正往這邊走來,兩人都帶着半截面紗,擋住了臉上的疙瘩。
薛如煙目光猙獰死死瞪着林蕭。楚芊芊眼眶紅紅,垂着頭緊跟在婆婆身旁,一言未發。
“你都和明軒早就退了親,還想招惹他幹嘛?”薛如煙好容易逮住機會,半點不放過,大聲嚷嚷起來。
“你自己有男人,這叫什麽?吃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果然長得妖豔半點不安分,和你娘一個德行。”
林蕭原本平心靜氣,但聽到薛如煙罵自己娘,臉上立刻閃過一抹厭惡。
“我敬着你,尊稱你一聲大嫂。我若不敬你,你見了我就得下跪。看來是我給你臉了,讓你得意忘形到這個份上,既然如此,往後還是按規矩辦吧。”
“憑什麽?”薛如煙脫口而出。
林蕭輕笑:“不甘心?正好過幾日我要入宮看望太後娘娘,你可以和我一道去問問這合不合規矩。”
薛如煙:“……”
她出身禦史府,對這些規矩門清。只是林蕭以前降低身份總忘陸家跑,讓她養成了習慣,一直沒把林蕭當郡主。
心裏雖然不服,可真論起來,她是該見了林蕭見禮。
楚芊芊擡起頭,柔聲道:“蕭蕭,你別這麽見外,娘也是着急。明軒為了等你,在這兒守了半個多時辰,大冷天的容易凍病,娘是心疼兒子。”
林蕭眸光微轉,涼涼盯住她的雙眼:“你不說話我倒是忘了還有你,你可知直呼郡主姓名是什麽罪名?”
這時清雨往前走了一步:“提醒一下楚姨娘,按照我朝律法,蔑視皇親國戚輕者押入大牢等待大理寺判決,重者論罪當斬。”
楚芊芊立刻說不出話來了。
林蕭忽然覺得無趣,為什麽有些蠢貨明明一點戰鬥力都沒有,還總想着跳出來惹事?
真覺得自己有能耐就拿出真本事來,要地位沒地位,要戰鬥力沒戰鬥力,要錢沒錢,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
這個薛如煙,真是對不起尚書夫人這四個字。楚芊芊眼珠一轉一肚子壞水,薛如煙被她這兒媳哄幾句就被當槍使,這才是真正的一無是處。
好蠢啊。
她若想較真,捏死她倆分分鐘就和捏死兩只螞蟻一樣。
“既然心疼兒子,那就負責把他看好,別讓他出來當看門狗。”林蕭賴洋洋丢下這麽一句,打算回屋子歇着,午膳時間也快到了。
和這種愚蠢的人鬥氣,簡直就是拉低自己身份。
“我們走!”
林蕭領着清雨綠竹往月亮門走去,路過陸明軒身旁,目不斜視看都沒看一眼。
陸明軒焦急如焚,礙于母親和姨娘的在場,不好意思再去抓林蕭的手腕,腳下跺着細步不知所為。
林蕭穿過月亮門忽然停下,轉身過來緩緩道:“一個時辰之前你挨了打,現在可是不疼了?
“……”
薛如煙和楚芊芊都急了眼,沖陸明軒撲過去。
“爺,哪裏挨了打?”
“是誰打的你?嚴重嗎?這大冷天本就容易凍出病來,再受了傷肯定會病倒。告訴娘,娘給你做主。”
陸明軒一直望着林蕭的背影越走越遠,面前被兩人攔着噓寒問暖,就算想追進去也是無力,氣得猛踹腳下的雪。
雪下面是褐色的土,在半空揚了一地,弄髒了一片潔白。
越讓他看着心煩:“我沒事,你們別瞎攪和了。”
“我是你娘,這是關心你,怎麽能叫攪和呢?”
薛如煙聽了很生氣,可這會兒陸明軒心裏更氣:“你是我親娘,對,是把我婚事攪和了的親娘。”
他冷笑一聲,用力一甩寬大的衣袖,大步揚長而去。
薛如煙“撲通”跪坐在地,望着陸明軒離開的方向,喃喃着:“他心裏還在記恨我……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都怪林蕭,她怎麽就能同意了呢?”
“……”
楚芊芊心裏有些不知味,故意賭氣沒扶薛如煙。
薛如煙坐在雪地裏愣了有一刻鐘,身下冰涼渾然不覺。
直到她的貼身丫鬟從蓮花榭尋出來,楚芊芊才裝作趕忙去攙扶的模樣,輕聲輕語:“娘,地上涼,快起來。”
“您坐地上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起來說話吧。”
丫鬟的呼喚緊接而至:“夫人,不好了,二夫人拿着賬本過來找您了,說是賬本有問題,很多賬目對不上。”
薛如煙目光一滞,渾身綿軟無力,想起身也起不來了,最後還是被楚芊芊和丫鬟扶着從地上拽起來。
沈筱月的娘家是商賈出身,自幼受家庭熏陶,對生意賬簿有種天生敏感。
薛如煙拆了東牆補西牆,把賬簿的賬抹得一溜黑,根本瞞不住沈筱月。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沈筱月剛被陸老夫人任命和她一起管轄後院,自然要給自己樹樹威風。
“完了。”薛如煙一顆心徹底沉到底淵。
晌午過後傳來一個消息:薛如煙被老夫人撤了職,後院掌饋從此全歸二房夫人沈筱月管。
林蕭歪坐在貴妃榻上,漫不經心将一粒葡萄丢進口中,神色淡淡。
“二夫人比薛如煙可精明多了。”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在用晚膳之前,沈筱月親自領着丫鬟來到了晚池園,一進門就讓丫鬟把手裏的物件遞過去給林蕭。
“二嫂,這裏面是什麽?”
銀色錦緞面,紅實木的匣子,雍容華貴。
沈筱月柔聲道:“弟妹,之前我送你的翡翠镯子不是丢了麽?我就把另一只拿了來轉送給你,也算圓了你的念想。這翡翠手镯本是一對,玉贈有緣人,也是我們妯娌之間的情分。”
這話可謂說的非常漂亮。
木匣打開,裏面放着一枚通透的翡翠玉镯。光潤透亮,帶着淺淺幾朵飄花,色澤潤度都和之前送給林蕭那只一模一樣。
玉本無雙,意思是天底下沒有第二塊一模一樣的玉。因為玉的結構特殊,所形成物質都是純天然獨一份,就算是同一塊料子開采出來的兩枚手镯,它的外表也不會完全一樣。
但林蕭一眼望去,就不難看出這兩只就是一對,飄花的顏色和水種非常接近。
“多謝二嫂,可君子不奪人之美,我怎好意思收兩份?”
沈筱月笑了笑,目光親切柔和:“弟妹這是說哪裏話?那一只不是丢了麽?不然我也不會再給你這只。”
她又補充道:“府裏頭下人多,魚目混珠形态各千,觊觎弟妹財産的也有。雖然楚姨娘派人偷着去過弟妹屋子,可也沒有當場捉住,沒有真憑實據證明就是楚姨娘拿了的。我想,這件事後面慢慢再查,弟妹不要因為這件事上火惱心,不值。”
“那個安心啊,我已經讓人打發了。”
林蕭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初衷,這是一箭三雕啊。
沈筱月把第二只镯子送給她,既幫薛如煙解了燃眉之急,又安撫了林蕭,同時還能讓陸老夫人看見她新官上任頭一天,就可以把如此棘手的事情擺平,有能力有手段。
話又說回來,沈筱月嫁進陸府這麽多年,現在才開始掌權,無意中也是在敲打陸老夫人,暗指她識人太晚。
林蕭笑着順手就收了。
“二嫂有心,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主要這镯子我也喜歡。”
正好湊成一對,送人多好。
沈筱月面色暖暖,笑意動容:“弟妹客氣,我們本就是妯娌,相互幫持照拂是應該的。”
“……”
兩人坐着又說了會兒話,沈筱月帶着丫鬟離去。
林蕭轉頭就沖清雨吩咐:“半月後是二夫人娘家媽的壽辰,你想着提前送件賀禮過去。”
清雨應下,又問:“送什麽樣的賀禮合适?”
“沈家不缺錢,就從庫房裏挑件祝壽字畫吧。”
林蕭帶來的嫁妝件件珍寶,字畫都是名家大師親筆所作。随便一張拿出來,就值萬千兩銀子,另外還有升值空間。
比起一對玉镯價值只高不低,正是商賈行家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寶。
也正和了沈筱月的話:畫贈有緣人。
隔天傳來陸明軒和薛如煙同時病倒的消息,林蕭并未放在心上,專心盤算着商鋪種種。
镯子丢失這件事便暫告一段落。
很快幾天過去,林蕭想起自己是時候入宮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