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箭五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物有稀凡之分,人有貴賤之別。從生下來那刻起,我就明白命運這杆秤,永遠不會偏向我這邊。
我從小父母早逝,哥哥獨自撫養我和妹妹長大,在這個精英如雲的社會中,我們是食物鏈的底端。哥哥告訴我,只要人活一口氣,就得向上走。他這麽說也這麽做,我這麽聽也這麽學。只是人故有三六九等,起點的不同是致命的不公。
什麽時候出現的轉機,也許是哥哥問我想不想繼續讀書的時候。
“想!”
我欣喜若狂地肯定,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拍拍我的頭,只是那時的我,看不出他笑容裏的苦澀。
“你知道嗎,他哥上門女婿,女方家裏可有錢了,拿錢把他砸進我們學校的。”
“我知道,程氏航空!我還坐過他家的飛機,所以說還不如找個白富美,書都不用讀了哈哈哈!”
“不過哪,人的那股子窮酸勁是抹不掉的,就算傍了大款,還是個土鼈。”
“上次我問他的鞋多少錢一雙,你猜多少,80!哈哈哈哈……”
無所謂的,人各有志。我相信這些話只是他們圖一時嘴快,就算是當着我的面說,也不要一般見識。
只是天道無常,我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逃脫被詛咒般的命數,但當我看到家中不斷瘋狂撓自己胳膊的哥哥時,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早被劃定。
——他哥哥殺了自己的妻子。
——殺人犯的弟弟。
——心理一定有問題。
——離他遠一點。
Advertisement
……
不,哥哥沒有殺人,我也不是殺人犯的弟弟,我們是陷于沼澤的困獸,只是想活在光明下而已。
“湯成,要不要讓他們受到懲罰?”
我聽見他對我這麽說,我知道他,是我們同班同學,是我同社團的朋友,我和他都是不受這個社會待見的人,是囿于染缸中的同類。
沒錯,壞人應該受到懲罰,這是理所應當的道理,只要讓他們得到教訓,一定就不會再施展惡意了吧。
可在我看到田仲宇把話劇社的前輩推入湖中時,腦海中突然閃過的是哥哥絕望哭泣的眼神。如果他殺了人,一定就會被世人唾棄,一定會讓他的家人也遭人诟病,他是我在冰冷社會中稀得的溫暖,我不能放任他堕落深淵。
——必須要救他!
我跳入湖中,入冬的湖水冰冷刺骨,如同千萬根針在剮骨般刺痛,我奮力地向前游去,牢牢抓住了落水者的手臂。
是我的錯,我不該答應田仲宇的請求,他現在的沖動都是我在背後驅使,所以請讓我贖罪,讓我喚他懸崖勒馬。
“廠房內有三名人質,犯人正在屋內,雄鷹一號,彙報情況,彙報情況,完畢。”
“雄鷹一號已準備就緒,随時可以擊斃,請指示,完畢。”
……
林川和江樾持槍悄悄靠近廠房,湯成铐着手铐,一聲不吭地跟在二人身後。他自首以後,就立馬告訴了他們藏人的位置,同時也是江樾推斷出秦鵬的死亡地點,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田仲宇也會在這。
“牧羊犬二號,情況如何,請立刻彙報!”
林川蹲在廠房外,扶了扶耳麥,朝廠房內看了一眼,田仲宇正坐在三名人質旁,低着頭自言自語。于是他低聲說道:“人質尚且安全,我與獵犬一號準備從正面突入,請指示!”
“等一等。”江樾沉聲打斷,他蹲下身摸了摸地,瞳孔驟然縮緊:“他潑了油!”
林川倒吸一口涼氣,繼續對着耳麥說道:“牧羊犬二號彙報,犯人在廠房內潑了油,身上也許有火種!申請帶人進入立刻阻止!”
耳麥那頭沉思片刻,又傳來唐正楓低沉的聲音:“批準!”
林川正要行動,只聽唐正楓繼續說道:“林川,萬事小心!”
“是。”他握緊了槍柄,慢慢站起身。
“你們要是搔我們的癢,我們不是也會笑起來的嗎?”田仲宇坐在油桶上,兀自念叨着。
“你們要是用刀尖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出血的嗎?”
“你們要是用毒.藥謀害我們,我們不是也會死的嗎?”
被捆在一團的三個學生不停地掙紮着,他們全身都被淋了一通油,粘稠的液體粘附在身軀上,而呼喊聲全被布團堵在喉嚨,窮途末路,束手無策。
“那麽要是你們欺侮了我們,我們難道不會複仇嗎?”
田仲宇不帶任何感情地念完臺詞,正是《威尼斯商人》中最經典的一幕,他看着眼前不斷用眼神求饒的三人,發出了輕蔑的嗤笑。
他看了看廠房外,然後再收回目光,跳下油桶,從衣兜中掏出打火機。
“田仲宇。”
他聞聲便欣喜地轉過頭,待看清來者後,又迅速冷下臉來。
湯成身後正站着兩個舉槍對着自己的警察,自己與他們之間不過百餘尺,卻如同隔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湯成,你真讓我失望。”他冷眼望着自己的好友,疏離地說道。
湯成面色難看了幾許,半晌,他幹澀地說:“仲宇,我是來救你的。”
田仲宇詫異地挑了挑眉,又仿佛聽到笑話般大笑起來:“救我?還是殺我?”
湯成嘆了口氣,說:“你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
“湯成啊,”田仲宇擺弄了幾下打火機,繼續說道:“你總是不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每個人,這是你的優點,更是你的弱點。是你答應我讓他們付出代價,對不對?”
湯成咬了咬唇,說道:“對,是我錯了,我不應該同意你這麽做。”
“不,”田仲宇搖搖頭,“現在機會就在這裏,只要你回到我這邊,就可以實現承諾了。”
“牧羊犬二號!立即回話!立即回話!情況如何!請迅速擊斃犯人!”
林川咬着後槽牙,擡手取下耳麥,對田仲宇說道:“田仲宇,你已經殺了一個人,現在這三個都是你的同學,将來的路還很長,你不能毀了自己的一生!”
田仲宇眯起眼看了看這位開口的警官,輕笑着說:“我的同學?”
他擡腳踢上一名男生的腹部,受到重創的男生彎起腰,不斷地嗚咽着。
“他們把我當狗看,你要我把他們當同學?!”
林川緊緊握住槍柄,冷汗浸透了他的襯衣,他希望自己能力挽狂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喪命的情況下結束這場鬧劇。
他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對田仲宇說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
“田仲宇!”湯成怒吼着打斷了林川的勸告,他擡起頭,居然淚流滿面:“你知道我哥哥,他是什麽遭遇,你難道也要這樣嗎?”
田仲宇拿着打火機的手怔了怔,瞪大了雙眼看着湯成。
“我求求你,不要一錯再錯了,你現在根本不是你!根本不是我認識的田仲宇!”
“怎麽這麽慢。”男人站在指揮車旁,淡漠地擡起腕表說道:“雄鷹一號,準備射擊。”
湯成看着田仲宇,抽泣着說:“你回來吧,他們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你這麽做只會毀了自己,只會讓愛你的人傷心……”
田仲宇面露痛苦,此刻他內心揪成一團,如鲠在喉地注視着湯成。
湯成與他四目交彙,末了,他擡手抹了抹淚水,猛然向田仲宇跪下。
“仲宇,放下吧,求求你……”
田仲宇顫抖着手,打火機倏地落下,他顫巍着走向雙膝跪地的湯成,衆人都如釋重負般呼出口氣。
——砰!
清脆的子彈出膛聲在高處響起,精準又迅速地穿過田仲宇的太陽穴,他眼中驀地失去了光采,身形微歪了歪,重重地倒了下去。
“田仲宇!!!”
湯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的信念在此刻與田仲宇一襲倒塌。
“目标已擊斃。”身着特警服飾的狙擊手收起槍口,面無表情地說着。
“很好。”
“加工資。”
“……知道了。”
男人整了整領口,走向了廠房。
林川神情複雜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生,湯成失去神智般地跪在他屍體面前,江樾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注意到林川不斷顫抖的雙手。
唐正楓帶人沖進廠房,突然看到眼前情景,都一時難再行動。
身旁的警用機器人發出警報,警示着湯成心理指數過高,唐正楓看了看林川,對江樾說道:“準備麻醉彈,把人帶走。”
“不行。”林川往前邁出一步,面色嚴峻地看着衆人:“他是無辜的。”
機器人還在不斷發着警報的笛鳴,唐正楓艱難地說道:“林川,他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林川執拗地擋在湯成面前,說:“他是正常的!”
“數據代表一切……”
“你們要擊斃他,就先擊斃我。”林川看着唐正楓,一字一句地說。
江樾一聲不吭地看着将湯成護在身後的林川,內心忽然沒來由地傳來窒息感,似要将他活活拽入低谷,只是他不知是什麽讓自己感到如此熟悉而沉重。
唐正楓為難地看着林川,半晌,才沉聲勸告:“林川!不要妨礙公務,只是把他帶回去治療!”
“不,”林川一如既往固執地說:“我說了,要先帶走他,先把我……”
突然,林川感到身體右側傳來酥麻的痛覺,又迅速彙入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經,他舌頭打着顫,終是沒能将一席話完整說出。
他強撐着向右側看去,模糊間只見一個冷峻的高大男人持槍正慢慢走近,身後還跟着幾位身着制服的警察。他胸前別着的鷹頭虎尾警徽在昏暗的廠房內顯得尤為亮眼。
江樾驚詫着朝林川跑去,下一秒林川便毫無知覺地倒向他。江樾擡起眼,死死盯住這不速之客。
“邊南……”江樾抱着昏迷的林川,咬牙切齒道。
“你們真案組辦事效率真低。”他重新上了膛,拉開了安全栓,朝着地上神情恍惚的湯成,果斷地扣下扳機。
作者有話要說:
林川:左邊來一下,右邊來一下,就能收獲一個愛你的男朋友啦!
江樾:……
——————————————————————
湯成與田仲宇的往事會在番外中寫出~【如果能寫到番外的話】
解釋一下:後面出場的邊南所持槍為麻.醉.槍,林川也是因為中了麻醉彈而暈倒的,湯成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