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能碰觸

“媽媽我愛你……”

“媽媽我永遠愛你……”

“我不結婚, 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小小的, 肉團子似的孩子, 抱着她的手臂她的腰她的腿各種癡纏,她看了也忍不住抱起他, 親他的臉,說也愛他,然後又有些嘆息:“你現在說愛我, 将來就要煩我了。”

“不會不會才不會呢。”

雖然知道這是一定會的,都不用等這個孩子将來離開家,同別的女生結婚, 只要進入青春期,就要嫌棄她這個媽媽管得多、啰嗦、跟不上潮流。但在他這麽肯定的堅決的說不會的時候, 還是高興的。

這麽一個小東西, 在她的身體裏成長、發育, 然後又被生出來。

真的是生之前沒有想過會是那麽一個過程,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 只覺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在醫生的要求下擺好姿勢, 赤裸裸的躺着,冷的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

醫生是好的, 對她并不粗暴,可也免不了要有各種羞恥感。

其實早就有了,在進行各種産檢的時候, 在被說需要剖腹産進行備皮的時候,在被吳鈞嫌棄事多的時候……

是的, 在那個時候,吳鈞是嫌棄過她的,不是嫌棄她的身材,而是抱怨過她的要求。

她不是那種很有母愛的,吳鈞也不是那種很有父愛的。

雖然每一次産檢他幾乎都陪了,但他們,都像是在進行某種程序。

就是,到了這個年齡需要辦這件事了,而這件事發生了呢,那就要順着走下去。

在大多數時候,吳鈞都是照顧她的,比如走路的時候會拉着她的手,在外面時間長了,會問她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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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的時候,卻也會抱怨。

當然很少,而且她也基本都忘了,但在她要生産的頭一天晚上的話,卻怎麽也忘不了。

她是在帝都生産的,早先也有過猶豫要不要回老家,後來想到如果回了老家,那整個過程吳鈞可能會錯過很多,就留了下來。

他們在老家做什麽都方便,在帝都,雖然生活了這麽長時間,認識了很多人,特別是吳鈞,更是人面寬廣,可在這麽一個帝都,也不算什麽的。

她是在去産檢的時候,被大夫說,孩子狀況不是太好,讓她就這麽生吧,她有點懵懵的,卻很聽話的住了下來,準備第二天剖腹。

臨時住院,他們勉強找到一個床位,四人間的。

她想要一個人更少的,最好是單人間。

因為實在是一住進那個四人間,就讓人覺得害怕。

各種争吵各種哭鬧各種呻吟,她本來就情緒不好,再見了這個環境,頭皮都是麻的。

然後就對吳鈞說,再找找人,看能不能換一下病房,或者真不行,住私人醫院吧。

吳鈞當時就煩了:“你怎麽事兒這麽多啊。”

當時,真是委屈死了。

她知道能找到這麽一個四人間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有很多是在過道上加的床。

但她,真想要一個更好的環境。

如果找不到關系,私人醫院她願意多出錢,雖然那時候他們還沒多少存款,但孩子又不是天天生,還不能奢侈一下嗎?

後來吳鈞也給她道歉,說他也在那個環境裏被鬧的有些心煩,說他不是嫌棄她。

她沒有揪着這個事不放,可心中,是難過的。

雖然吳鈞給了充足的解釋,但其實,還是覺得麻煩吧。

但再在意這一點,也不可能為這個離婚的,那也就只有不去在意。

在生這個孩子前,她好像是一只鳥,一條魚,自由自在。

他們并不是一結婚就要孩子的,雖然同吳鈞結婚的時候她已經将近三十,但她一早就同吳鈞說好,孩子的事,怎麽也要過個一年半載,他們磨合了之後再說。

吳鈞也同意,雖然他比她還大幾歲,家裏催的更急,但在這些事上,一直是聽她的。

他們磨合的不錯,或者說也沒有什麽值得磨合的地方。

吳鈞沒什麽惡習,下了班就是打打游戲,當時打的還是電腦游戲,不過不是什麽大型的,就是小游戲,并不占用太多時間。

她呢,工作完之後也不喜歡出去,在家裏就是看看書,刷刷手機。

他們兩個沒什麽家務,飯都不在家裏吃,地也不髒,就是她會掉頭發,她的頭發又長又多又容易掉,天天梳完頭地上一大堆,吳鈞一邊收拾一邊抱怨。

有的時候是啰嗦她兩句,有的時候是心疼她兩句,她笑嘻嘻的也就過去了。

就這麽過了一年,雙方家長都催促的厲害了,他們的避孕,總算不那麽嚴格——還是避着一點的,只是幾種辦法開始混合着用。

那時候她有些糾結,那正是她事業的關鍵期,這個時候生孩子,必定是要耽誤的,雖然她這種一線,只要本事在,就不愁沒有飯吃,可有的機會錯過了,那就是錯過了。

事實也的确如此,等她生完孩子,安頓下來,早先和她同期的,早有了更好的境遇和平臺。

但那時候,她已經差不多三十。

後來開放二胎,女人好像四十生孩子都不算什麽,但在那個時候,過了三十,好像就很是一個問題了——她去産檢,都要被嫌棄,一說就是你年齡這麽大了,怎麽怎麽……

她是沒有丁克的勇氣的,那這孩子,就要有一個。

她現在不要,什麽時候要?

所以就這麽含糊着——如果來了呢,就生,如果不來呢……嗯,那時候也沒有想好,總覺得反正離三十五還有一大段距離,這一兩年應該也是能等的。

但很快就有了。

都不知道什麽有的。

一開始也是想着工作到生,但各種反應都不允許。

惡心頭暈全身哆嗦,站不住,甚至都坐不住,這種情況,當然是沒有辦法再工作了。

兩家的媽媽也給她打電話,讓她一定以孩子為重,她婆婆更是勸她回去,他們好照顧她。

她堅持着沒有回去。

吳鈞每天早上臨走前,給她熬好粥炖好湯,她如果狀況好,自己再炒個菜,如果狀況不好,就随便吃點。

就這麽過了頭三個月,她情況好轉了,就可以自己來了,不過還是不能工作——依然是站不長、坐不長,很多時候都要躺着。

那時候總想着趕快把孩子生了她好解放,等到孩子真出來,她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麽難得。

月子坐的痛苦不堪。

公平的說,她婆婆絕不極品,雖然她也沒有想到孩子來了會是那麽一個狀态,但已經很努力的在照顧她了。

但人心天生是歪的,屁股決定腦袋。

她婆婆人品再好,從心裏第一想的是孫子,第二想的是兒子,第三想的,才會是她。

這是人之常情,再沒什麽可非議的。

但那個時候,她剛做完手術,惡露還沒有排盡,刀口還疼,就要坐在那裏喂小孩吃奶,那小孩吃的還慢,快的時候也要一二十分鐘,慢的時候甚至要一兩個小時。

她沒有按照傳統的方法坐月子,卻也顧忌着刀口而不敢天天洗澡洗頭。

大夏天,頭發油的不成樣子,身上的虛汗一身一身的,只覺得到處都是粘的、潮的。

身體上是不适的,心理上也沒能及時轉變過來,精神上更是遭受着各種打擊。

“雲清啊,你要盡快轉變啊,你是孩子的媽媽了。”這是她婆婆的話。

“生孩子不都是這樣嗎?沒辦法啊。”這是吳鈞的原話。

她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可是,她也是真的很痛苦。

半夜起來上廁所會驚奶,剛剛起身,奶水順着身體流了下來,只覺得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真的沒有過這樣的付出,可看到那個孩子,還是愛的。

看着他乖巧的在那裏熟睡,小肚子一起一伏,只覺得心都化了。

她重生後會想吳鈞,想他們的點點滴滴,但其實,最讓她放不下的,還是那個孩子。

吳鈞是可以想的,雖然想到會痛苦會迷茫會糾結,但都可以忍受,那個孩子卻不行,那是不能碰觸的,想起來就要痛徹心扉五內俱焚。

吳鈞如果錯過了,那就錯過了。

情侶有分手的,夫妻有離婚的。

雖然十年夫妻一朝分離,必然是鮮血瀝瀝,真到了那個時候也無可奈何。

可那個孩子要怎麽辦?

她的大象要怎麽辦?

她怎麽能放下她的大象?

她怎麽能放下那個最初看到她只會哎哎,之後會含糊的叫媽媽的小孩?

她怎麽能放下那個當長到四五歲歲,就知道用小小的身體推着門讓她先過,幫她拿包的小男子漢?

她怎麽能放下那個穿着一身跆拳道服,系着剛剛拿到的黑帶沖她得意揚起嘴角的小小少年?

她的大象,真的很懂事,他們對他,真的要求很嚴。

那時候總想着,這是為他好,他們不把他教育好了,社會就要教育他了。

真到了那一步,那要怎樣的冷酷無情?

但是,這個他們并沒有特意去要而稍稍有些意外的孩子,還會有嗎?

張雲清在哭泣中睜開了眼,哆嗦着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嘴裏,用力的咬着。

她後悔,真後悔。

在聽到聲音不對的時候,她不該讓吳鈞過去;

或者,在看到情況不對的時候,她不該沖過去。

如果她來到這裏,是因為那個世界的她已經不存在了的話,那麽如此漫長的人生,那個孩子如果這麽早就沒有了媽媽的呵護,将要,多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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